第22章
村上喬夫、侍內由子、以及侍內紀夫,三人之間,除了擺在桌面上的愛恨情仇之外,其實,還有一條隱藏期間的線索。
前面的故事里,可能多少預感到了,島川局長,并非一個廉潔自律的官員,甚至野心勃勃,想通過結識重要的國會議員,繼而走上參選競選的道路,直至當上某省大臣。
島川百合子所謂的“獨自旅行”,作為父親的島川局長,其安排是多么的“無微不至”。
“接待照顧”局長家的千金小姐,里面既有地方官員,又有商社董事,形形色色,卻又眾口一詞,那句讓百合子尷尬又厭惡的口頭禪,想必都還記得吧,“承蒙島川局長關照,云云。”
殊不知,百合子旅行回到東京,帶回的土特產里,有相當一部的,恰恰是“承蒙島川局長關照”過的那些人的名片。
一看到大把大把的名片,是不是又想到了侍內紀夫的那一套“生意經”,即“把名片上的陌生人,結成一張既廣闊,又精密的‘人際關系網’,兩頭吃,兩頭騙。”
島川隆義,作為某省R局的局長,不僅身居高位,手握實權,而且為了參選競選又亟需用錢。
凡此種種“天然”條件,島川局長,一定會成為侍內紀夫的“狩獵”目標。可以說,島川局長,鋃鐺入獄,在劫難逃,只是遲早的事兒。
侍內紀夫,作為一個“政商掮客”,在吃掉“島川局長”這塊肥肉的同時,自己也逐漸地露出了馬腳。東京地方檢查廳,在審問島川等一伙人的時候,特別搜查課開始注意到侍內紀夫這個身居幕后的神秘的“政商掮客”。
諷刺又揪心的是:一個方向上,村上在拼命地搜集侍內紀夫等一伙人的犯罪線索;而另一個方向上,侍內紀夫正緊鑼密鼓地秘密調查妻子的出軌證據。
記不記得溫泉館的“臺風之夜”,當由子坦白道,自己不僅有丈夫,而且丈夫名叫侍內紀夫時,村上的心跡是怎樣的呢?
村上,先是一怔,繼而自我安慰道“東京這座城市里,姓‘侍內’的男人,可真多啊!”
顯然,特別調查課,那厚厚的卷宗里,一定出現過“侍內紀夫”的名字。
只不過,可能限于島川局長案件的進展情況,當時“侍內紀夫”的犯罪線索,及其證據,尚未浮出水面,還不屬于“嫌疑犯”的范疇。村上,自然也就不會過多地留意“侍內”這個姓氏。
然而,侍內紀夫對妻子的秘密調查,卻卓有成效,成績斐然。甚至,侍內紀夫還親自去了一趟富士川附近的那家隱秘溫泉館,而且假借由子親戚的身份,詳細地詢問了那位熱心腸的老板娘。
就像孩子們經常玩的那種“抓小偷”的游戲,誰先發現對方的真實身份,要么抓住他,要么躲著他,這就要看誰的動作更快了。
假如,侍內紀夫,在最終掌握由子情人的真實身份之前,就被東京地方檢察廳批準逮捕的話,這個故事,似乎就有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簽了離婚協議書之后,侍內紀夫鋃鐺入獄,由子與村上比翼齊飛。
萬般不幸的是,侍內紀夫,不僅調查出了村上的真實身份,而且拋出了不僅令東京地方檢察廳顏面掃地的證據,甚至,以此要挾檢察廳滿足其脫罪的條件。
痛苦的事實,就這么擺在眼前,欲生欲死的由子,必須做出最為理智妥當的抉擇。
侍內紀夫離開“紐德格蘭”酒店頂層的旋轉餐廳的時候,暴風雨依舊猙獰強勁,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眼下,直到黎明前的這段光景,對侍內紀夫而言,全是“垃圾”時光。他哪兒也不想去,誰也不想見,所以并不著急趕路,就這么佇立在“紐德格蘭”酒店大門前,欣賞著夜色中的暴風雨。
對暴風雨而言,與其用“欣賞”這個字眼兒,倒不如用“醞釀”二字則更為貼切。這才是侍內紀夫此時真實的心境。
侍內紀夫從黑色風衣口袋里,剛掏出一支香煙來,身邊那位穿著棕色皮夾克的年輕人,就趕緊湊上前來幫他點著。
“好險啊,侍內先生,差點被太太識破呀!還好,太太只是掃了一眼而已,根本沒在意啊!不過,太太身邊的那位年輕人,倒很機警呢,似乎總是不放心的樣子!”
“嗯,沒有的事,別廢話了!我說,照片拍的怎么樣?”
“應該沒問題!我想,該照的都照上了,而且保證清晰,這一點,您放心好了,侍內先生!”
侍內紀夫,磕掉煙灰兒,看著“皮夾克”的臉。那對而熠熠生輝的小眼睛,令他厭惡至極,趕緊挪開視線,追問道:
“什么叫‘該照上的都照上了’!由子始終背朝著咱們呢!那家伙,最多也就僅能看清楚側臉而已!”
那“皮夾克”青年,對侍內紀夫陰森尖刻地質問,毫不介意,相反,那亮晶晶的小眼睛里閃爍著自信之光。
“侍內先生,請您無需擔心。盡管我的話,可能會惹您生氣,但我還是要為自己的職業水準,辯駁一兩句呀!”
侍內紀夫,猛地一抬手,做出一個要打的動作,那“皮夾克”年輕人既不提防,也不招架,原地站著不動,只是咧著嘴笑。
“廢話多啊!當心你的‘職業水準’,會讓你天天挨揍!”
“但凡接吻的畫面,我全拍下來了!高清晰!侍內先生!”
侍內紀夫,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扔掉半截香煙,踩在腳下匿滅后,抬眼看了一眼“皮夾克”,那年輕人竟連連后退幾步。
仿佛,侍內紀夫的眼神,比挨頓揍更現實、更恐怖。
侍內紀夫的眼角抽搐不止,只好摘掉鴨舌帽,抬手理了理頭發,用“假動作”來掩蓋,急襲而來的深切的羞恥感!
“好吧,好吧,你那骯臟的‘職業水準’!那么,島川局長的家屬,見到了沒有,她們怎么說?”
“皮夾克”年輕人,一下子便恢復了安全感。只要不再涉及到侍內太太,他對自己的安全就很有把握。
于是,那剛剛被侍內紀夫的冷酷無情“澆滅”的自信之光,則又重新在那雙小眼睛里死灰復燃起來。
“見到了,我以律師的身份,跟她們談了很多!侍內先生!……島川局長的夫人已然成了‘廢人’,只管哭哭啼啼,埋怨這個,埋怨那個。不過,從局長夫人的言談里,可以放心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哦,是么?這倒是一個好消息,令人欣慰!島川局長家里,還有誰?什么態度?”
“還有一位女兒,名叫島川百合子,不過,這位百合子小姐,很不好對付啊!畢竟,是位大學生!”
侍內紀夫,根本不會把一個黃毛丫頭放在眼里,于是,很不耐煩地催促道:
“廢話多啊!我說,‘職業水準’先生,一個小丫頭,有什么難對付的?”
“您錯了!侍內先生!百合子小姐,要自己請律師呢!”
“哦?你意思是,百合子小姐想要……是這個意思吧!”
“您猜的沒錯,侍內先生!百合子小姐,想跟咱們切割!”
“島川局長的案子進展哪一步了,打聽出來沒有呢?”
“島川局長那邊,難道您還抱什么希望么,侍內先生?”
“皮夾克”的這句話,竟把侍內紀夫給逗笑了,他拍了拍那年輕人的肩膀,用一種連夸帶諷的口吻,說道:
“不錯啊,‘職業水準’先生,連你這號人都曉得,像島川局長這號人,根本靠不住啊!是啊,他們這號人,收錢的時候,鐵骨錚錚般的裝好人;剛有點風吹草動呢,就變成了一副軟骨頭,見誰咬誰!……所以說么,”
“所以說,我得再去一趟島川家,跟百合子小姐,再談一談:大家綁在一起,才最安全!是這個意思吧,侍內先生!”
侍內紀夫,沒有應聲兒,而是抬起胳膊,狠狠地伸了一懶腰,一絲詭異的微笑,悄悄浮上他那蒼白冷峻的臉頰。
“不!不要再去島川家了!百合子小姐,打算另外請律師,為自己父親辯護的計劃,極其高明!不要打攪百合子小姐的計劃!……我說‘職業水準’先生,你想想看,像島川局長這樣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認識‘侍內紀夫’這號人呢!”
“皮夾克”年輕人,一時有些糊涂,迷惘地看著侍內紀夫,卻又不敢直接去問,只好不懂裝懂地小聲兒附和道:
“是啊,侍內先生,跟島川局長,本來就是陌生人嘛!”
“我說,‘職業水準’先生,關于那個年輕人的真實身份,我什么才能知道答案呀!這可是當務之急的事情啊!”
一提到跟侍內太太有關的話題,“皮夾克”年輕人的心,不免又是一緊。
“最遲后天下午,那年輕人的真實身份,連同照片一起交給您,侍內先生!”
“好吧,今晚就先到這里!那就,后天再見吧!‘職業水準’先生!”
直到侍內紀夫的黑色轎車,消失在暴風雨中的漆黑夜色里,這位身著皮夾克的“職業水準”先生,才敢直起深深躬著的腰。
離開“紐德格蘭”酒店的那一個黎明,那暴風雨沒有跟任何人打一聲招呼,徑自悄然逝去,誰也沒記住它逝去的時間,既無留戀,亦不懷念。
兩人散步街頭,依偎而行,時而駐足凝視彼此的眼睛,又是呆呆地,又是癡癡地笑;時而默不作聲,各自翻弄著心事,剛覺凄苦,又感欣慰;時而又不知為了什么緣故,一個前頭緊走,一個后頭緊趕,趕上了又散,離遠了又追。
黎明時分的街頭,寂寥而清冷。當村上和由子,不經意間,望向天空之際,這才陡然發現,那悄然逝去的暴風雨,竟給這村上所謂的“地獄般”的人間,饋贈了一份夢幻般的禮物。
天地之間的景象,染上了一層厚厚的無可名狀的墨藍色。
那天空,幽深,不可見底;潔凈,光可鑒人。
天邊的月亮,漸漸變得纖細、卑微、渺茫。
那旭日的光芒,卻不急于追趕,而是耐心地一縷一縷地穿透云層,一點一點地抹掉月光。
那層濃重的墨藍,終于開始褪去了,已然茁壯而升的太陽,用肉眼可及的速度,稀釋著、抹煞著、吞噬著,所有關于也夜色的時光與記憶。
“啊!村上先生,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早安!村上先生!”
“早安!由子!我想送您回家。”
“不用!村上先生!請您不要破壞我們之間的默契。耐心,請再耐心一點吧!”
村上和由子分手后,便直奔東京地方檢察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