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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郵箱桶

我打量著他,他舉頭也瞥見了我。

發(fā)現(xiàn)我在盯著他看,他沖我微微笑了一下。我咬著牙,鼓足勇氣,從后座跳下來,開口問他:“你認識楊嗎?”

那聲音小得可憐,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

他停下來,認真地看著我,我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他是如此的干凈,衣服也一塵不染。“你好,麻煩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我抬起頭,把目光抗了起來,迎合到他的視線里。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和“我的村子”里的人們截然不同的眼光。如此干凈,明亮,讓人不會覺得壓抑和自卑。

我又問了他一次,聲音也比之前大了許多。他聽清楚了,但他并不認識楊。他有些失望,為不能幫助到我而道歉。我慌忙擺手,說沒關系,我去問別人,謝謝。

我收回隨他遠去的目光,投向學校門口,但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剛剛升起的喜悅,瞬間又低落到土里。我壯起膽子,一步一步來到拱形大門外,鐵門已經(jīng)緊鎖。門衛(wèi)室里穿制服的保安正在吃午飯。他不時地抬頭,朝大門這邊奪望。我心里一驚,若無其事地轉個身,往回快走。

沿著私塾一側圍墻外的小路,我在大梁車上慢慢地騎著。我抬頭仰望著高高的圍墻,想象著里面的樣子。

在私塾背面圍墻外,我發(fā)現(xiàn)了一片倚著圍墻高高堆砌起的麥秸垛。那麥秸垛顏色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黑,像是堆砌了很多年的樣子。一旁的墻根有一個排水溝,不時有污穢的廢水從里面流出來。

我把大梁車停靠在圍墻邊,自己背坐在墻腳的陰涼下。接著從腰間拿出煙斗和煙袋,點著抽了起來。我使勁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頓時,整個人都癱軟下來。

我不知道已經(jīng)開學多少天,楊是否每天都去那個四合院找我寫給他的信。我不敢想象楊一次次打開郵箱桶,卻一次次失望的樣子。

磕掉煙斗里的煙絲,我又猶豫起來——一旁是高高的麥秸垛,一旁是矮矮的排水溝。這高高圍墻的另一側可能沒有任何附著物,跳下去可能會直接把腿摔斷;而這淌著污濁的廢水的“狗洞”,頓時讓人覺得卑賤起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蹲在了圍墻頂上。

渾身不由打顫,后悔上來前沒先解個手,頓時就感覺到了膀胱的存在。我踩著嘎吱作響的彎瓦,從一旁的枯藤順勢滑了下去。蹲坐著著陸,半晌都在慶幸保住了雙腿。

那一天中午,我成功地把信塞進了楊口中的那個郵箱桶里。

那是一個正對著私塾大門的四合院。四面的屋子都是古式建筑,院子里面種滿了細小的竹子。那個郵箱桶在四合院一進門的石級下的一旁。

在投信的那一刻,我望著軍綠色的郵箱桶一個人癡癡地笑了起來。我甚至假裝起自己就是楊,滿懷期待地打開郵箱桶,從眾多的信件里急切地翻找,待終于找到之時,舉起信,歡樂地跳了起來。

第一次進入聚福鎮(zhèn)私塾,我并沒有好好觀望一番。我很想去荷花池塘看一看里面的荷花和鯉魚,也很想去看一看那口古井,但是我不能。哪怕是在里面多呆一小會兒,也有被人看到的危險。我很害怕。我害怕被這里面的人看到,從而給楊惹上麻煩。

我把信小心地放進郵箱桶,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再次遇到了姚姝。

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但我本能地轉過身去,假裝是在翻找信件。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臉龐像是被火爐烘烤一般熾熱,但我情不自禁地微微回了一下頭。

余光之中,她像是往這邊看了一下,又好像一看也沒看。她邁著嫻靜的步子,踱進了石級上面一旁的辦公室里。我平靜下來,望向掛著“教導處”牌子的屋子。

姚姝走了進去,來到窗臺附近的一張書桌旁坐了下來。她拿起桌子上保溫的水杯,喝了口水,又向窗外癡癡地望了片刻,最后,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一步一步地踱到窗前,在窗外的一側隔著玻璃靜靜地向里面望去。

烏黑的馬尾甩在她脖頸的一側,額頭散落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白皙的臉龐。她涂著淡紅色唇膏的嘴唇動了一下,穿著白襯衫的身體也跟著輕輕動了一下,接著,又陷入了安詳。

忽然有一個瞬間,我想化作窗外的那個郵箱桶,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靜默著,凝望著……

就在那時,一股神秘的力量瞬間打涼我的后背,不由讓我的頭皮一陣發(fā)麻——我感覺身后有人,他正在死死地盯著我!

我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身后并沒有人,四合院的另一側只是一間扣著鎖的屋子,暗紅色木門下面的石級旁已經(jīng)長滿野草。

我的身體忽然十分難受,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是胳膊被壓麻了。我抻直胳膊,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望著黃木桌上的野菊花標本,我忽然很想給姚姝寫一封信。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姚姝了,甚至有些時候都沒有辦法想起她的樣子。越是努力想起她,腦袋里越是一個慢慢模糊不清的女人——她的額頭散落了一縷頭發(fā),和那帶著笑意的臉的輪廓。

那年秋分前后,我賣掉了家里全部的石榴。賣來的錢買來一些糧食,剩下的便留著以后離開這個村子時候的用。

我往村大隊跑了很多遍,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楊給我的回信。

為此,我胡思亂想了很多。我甚至懷疑是楊知道了我全部秘密后不再理我了。而他的第二封信,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收到的。

那天,我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忽然聽到敲門聲。

我一下子定住了!

仔細聽去,屋外又陷入一片死寂。繼續(xù)收拾衣服時,屋外再次傳來敲門聲。“咚咚咚!”我側著耳朵聽著,那聲音有些可怕,同時又很美妙。

“顧城!”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我確信門外是有人在喊我,于是丟下衣服,飛奔出去開門——是同村的安娜,她手里擎著楊寄給我的信。她說信早在一周前就寄到學校了,他們今天回學校碰巧看見,就捎帶著給拿回來了。

我接過信,一肚子的懊悔,自責當時把地址寫到了學校。我很感激地對安娜說謝謝。她擺擺手,說:“都是一個村里的,還是同學,不用客氣。”

“喲?原來是在家啊,還以為是出去撿破爛了呢!”

這個刺耳的聲音,從門外的胡同口傳了過來。

我從木門探身向外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邱文、邱武,還有楊虎。楊虎騎在一輛嶄新的黑摩托上,瞪了一眼坐在另一個摩托后面潑我冷水的邱武。

我一臉窘迫,安娜低著頭也沒再說什么。

楊虎喊了安娜一聲。她走到楊虎身旁,側身坐上摩托,雙手抱緊他的腰。摩托咆哮起來,異常得刺耳。臨走前,她又瞄了我一眼。我目送她遠去,合上門,迫不及待地打開信。

楊在信里又責怪了我一番,好幾行字都在埋怨我這么晚才寄信;還有這么長的時間也不給他打電話之類的。

奇怪的是,他收到我的信,卻對我所訴說的一切只字不提,反而自顧自地說著他在私塾里的生活。

信的后半截只說了一件事——他在私塾里交到了女朋友。我甚至想象地出,當他想告訴我這件事時候的得意神色——信紙上的字,洋洋灑灑地都飛奔起來了!

擎著手里的信,我打心里替楊高興,同時又不禁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在那間簡陋的西平房的土炕上,我躺在已經(jīng)收拾好的行李旁,一遍遍地看著楊寫給我的信。有那樣短暫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也許并不曾像表現(xiàn)出的那樣孤獨。我拿著信,癡癡望著窗外,期待著他信中所說的下一次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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