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3章 謊言

母親這近似寒暄的一問,令在場所有人心頭一震,不由都吃了一驚!

麗娜一把甩開母親的手,仰著頭一臉不屑地扎進人群,消失在陰暗的夜色之中。寂靜的人群慢慢開始出現微弱的動靜,接著迅速演變成背著人的小聲議論。循聲望去,那一張張陌生且充滿鄙夷的面孔上盡是一雙雙嫌惡的眼睛。

母親困惑地立在麗娜先前站在的那個地方,在慢慢散去卻愈演愈烈的非議和指手畫腳中,她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

麗娜的謊言很快便在村里傳開,倍感折磨的母親多次去敲響麗娜家的木門。

那扇破舊的刷著紅漆的木門,兩扇之間有一道細長的縫隙,近近向里望去,便能看見如同麗娜那飄忽不定的黑眼球的門栓此刻正停留在緊鎖的位置。

那扇門再也沒有為母親打開過,甚至于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也沒有再見到過麗娜這個人。村里有一段時間盛行傳播麗娜的謠言:有的人說她原本就是村里的妓女,下賤的很;有的人說她傍上了一個搞建筑的老板,跟著他去了外地;也有的人說她得了精神病,投河自殺了。

在聽到村里人講述的這些關于麗娜的閑言碎語時,我并不太記在心上。當我面對村里的人們時,我從那些衣冠楚楚鄭重其事的臉上,看到的只是一雙雙寂寞可憐的眼睛,他們都是說謊者,他們本身就是謊言。

謊言并不會因說謊者的消失而消失,人們雖然很快便遺忘掉了麗娜,但賦予在麗娜身上的以及因麗娜而產生的那些謊言卻在時間的漫長發酵里不著痕跡地烙在了人們記憶深處,成為了堅不可摧的事實。

從那晚到鎮上娛樂園找麗娜到后來麗娜消失不見,母親的性情逐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時間久了,她便越來越不愿走出家門,也越來越沉默寡言起來。

有時我想讓她帶我到村里走走或是帶我到鎮上去滑旱冰,她總會神色大變并在一片慌亂不安中聲稱自己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便派保姆帶我出去。趕上保姆忙于應對繁重家務時,母親便讓我一個人在家門口附近玩,她便在臥室敞開的窗前守著我。

沒過多久,我在家門口活動的區域便越來越向外擴大,最后竟不知不覺地可以獨自在沙嶺村子里玩上一整天。后來聽到的所有關于楊家的流言蜚語,都是那段時間我游走于沙嶺村時聽到的。

在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我在沙嶺村玩累了準備回家時,在一個胡同口旁又遇到一群游手好閑的人在津津有味地談論著楊家的事情。

其中一個衣衫得體的光頭中年人一本正經地跟周圍人講述,其他人似乎都心知肚明,卻又都聽得仔細。

那個中年人說楊家別墅里的那個終日穿旗袍的女人其實是個妓女,她被人從南方拐騙來以后就被控制在市中心一家叫“海闊天空”的夜總會做“三陪小姐”,因為姿色超群,很快便成了那里的頭牌。楊家男人是個鹽販子,在市里做生意時經常去光顧那家夜總會,他和那個女人就是在那里認識的。一回生,二回熟,時間一久自然而然地就有了感情。再后來,鹽販子花了一大筆錢才把頭牌從那家夜總會里贖了出來,還跑到沙嶺村給她蓋了一棟二層小洋樓。那個女人也很知足,很快便為他生了一個兒子。

“可惜啊,生了個傻子。”

“你們在說誰呢?”

對于我的突然出現,他們始料未及,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愕!我的好奇和笑意也倏地沒了蹤影,轉而頃刻間便從他們的臉上回憶起最后一次見到麗娜的那個夜晚。

這相似的人群,同樣的表情,在那短暫的沉默對峙中不斷地釋放著強烈的嫌惡與惡意。

“你們在說誰呢!”

我鉚足了勁頭,掄著拳頭便狠狠地朝著那個中年人的腰間砸去!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嘲笑聲,那個中年人反手便架住了我瘦小的雙臂,任由其他三四個人在我身上胡亂地扒著、用手指彈著……

我鼻青臉腫地回到家時,楊慊正在石墩前拿著大哥大沖著什么人喊話,而一旁的母親則焦躁地踱來踱去。他倆看見我時,幾乎同時傻掉了。

“楊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母親這樣問我,楊慊跟她一同向我走來。但不知怎的,那一刻我卻突然后退一步,我定睛望向他倆,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并大聲地喊著我心里的困惑: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楊子——你在說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母親站在離我幾米外的地方,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楊慊扶著她,在她耳旁輕聲細語,讓她先回屋子里去。母親進屋以后,楊慊轉過身來,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我。

“誰打的你?”

“村大隊的那個光頭!他說媽是被人從南方騙來的,在夜總會當妓女——他還說她跟一個鹽販子生了一個兒子,還是個傻子!”

就是在那個時候,那個終日西裝革履身材魁梧的男人狠狠地甩給我一記耳光!

伴隨著一陣眩暈的耳鳴,我一度感覺自己要昏厥過去。

眼前,那套灰西裝怒發沖冠,脹得滿臉通紅,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我,卻什么也不說;但很快,他彎曲的身體又恢復到了筆直,緊接著就顫抖著坍下去一截。

“回屋去。”

楊慊在那年夏末的那個傍晚從家門口出去以后,再回來時已經是第二年夏至,那時候我剛剛過完八歲的生日。沒有人再提及那天傍晚發生的事,至于楊慊那一年去了哪里,每個人都諱莫如深,不曾說起。

我和楊慊關系的疏遠,不僅僅是因為那一記說不清楚的巴掌,也不僅僅是因為經年的分別時光,究其原因,或許恰恰只是后來那天晚上在母親臥室門口不經意聽到他們的談話,而讓我意識到的那個我還不曾理解的東西。

熬到送楊慊離開家的那天早上,我便迫不及待地在別墅前的石獅子旁追問母親,我問她到底怎么回事,我這些天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倔強地仰著頭,目光焦灼地看著母親,等待她的回答。

但她只是微笑著一臉安詳地看著我,用那充滿憐愛的目光安撫著我的疑惑與不安,一如我生命中的前八年里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母親試圖以這樣溫柔的方式將我的質問搪塞過去,從而把楊慊口中“我是在裝病”這個可笑且顯而易見的事實放到不會再有人提及的某個角落,時間便會把一層又一層遺忘的塵埃不著痕跡地灑落在上面。許多年以后,便不會再有人記得這件事——除了我。

母親似乎瞬間便明白了一切,她走上前來,伸出一只手抹掉了我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流出的眼淚,接著緊緊地把我摟在懷里。

“楊子只是睡著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辉县市| 仪征市| 盐边县| 读书| 普宁市| 龙门县| 黄骅市| 通山县| 新乡县| 鲁山县| 广州市| 夏河县| 广水市| 岐山县| 密云县| 金平| 洮南市| 抚顺市| 临颍县| 文山县| 大埔区| 深圳市| 古田县| 五台县| 吕梁市| 安阳县| 库尔勒市| 永定县| 宽甸| 京山县| 焉耆| 泰州市| 四会市| 建瓯市| 富源县| 佳木斯市| 鸡东县| 盐津县| 察隅县| 凉山| 息烽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