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買房
市場水深,像我這樣的小輩在市場能嘗到一點甜頭,實屬走運。回頭思忖也不能被這點甜頭沖昏了頭腦,及時看清形勢,早退出為好。
這個行業(yè)一旦不適合自己,也沒有了再在這個市場徘徊的余地,看清這個行業(yè)沒有我發(fā)展的門路,待在市場里也沒了興致,一個月的假,沒事做天天住店,吃喝也是不小的開支。
我這對生活又沒了方向。這幾年的拼搏,總是走走停停,始終原地踏步。除了打工,好像也沒有什么生計適合我去干。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不了解的行業(yè),盲目的去投資,只會讓自己像瞎子一樣在沼澤地里摸索著前行,走不好栽了下去,再也爬不出來了。
沒事做,我的人生好像變得毫無意義。打工對我來說也失去了價值,掙再多的錢對我有何意義,只是虛度年華,看看身后什么也沒有留下,著實悲哀。我的錢是要給我?guī)聿灰粯拥纳睿亲屗鼈冇袃r值的存在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接下來干什么?我很茫然。我這樣吃吃喝喝尋思了半個月。
我并不是無所事事的四處游蕩。只要在外面走著看著,總有自己預(yù)料不到的事找上自己。成百上千的樓房,竟然沒有我的。居無定所這是我現(xiàn)在最糟糕的的處境,沒住的地方,我永遠是個游子。我打開手機,翻看郊區(qū)新建的樓盤,首付不到十萬,我看的心血來潮。我現(xiàn)在的實力完全可以按揭買套房。在外流浪給自己弄個住的地方,日后干什么心里就踏實了。
說買就買,身上的錢花出去,花完,花的有價值我心里踏實。
當我走進售樓部說要看房時。小姐姐拉著我就出了辦公室。
“上車,”她拉開車門,“我們看房,看上哪個給你辦哪個”
“我沒錢,能付個首付,”我擺了擺手,對這小姐姐的反應(yīng)有點猝不及防,這讓我很尷尬,“只是看看價格,計算一下我能不能買。”
“首付,”小姐姐看著我笑著小聲說:“真想要套房子,我零首付都能給你辦了。何況你還有錢錢吆!今天看房,看好了交個定金,剩下的事我給你辦好,不會讓你跑跑來跑去的。”
“零首付都能?”
“能。這怎么能開玩笑。”小姐姐肯定的回道,沖我甜甜的一笑,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而后轉(zhuǎn)身從車里拿出一瓶飲料遞到我跟前,“李先生一定想看看樓房的格局,這我必須帶您看。”
“這……”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么?抬腳就上了車,小姐姐說的也是,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看看。
“有小高層,有高層。”小姐姐一邊開車一邊說:“咱們看小戶型,還是……”
“啥是小高層?”我從小姐姐反光鏡里看了我一眼,“看個差不多大一點的。”
“小高層沒電梯,你買個六樓就可以天天爬樓梯,”小姐姐打趣的說:“早晨噔噔噔下來,晚上噔噔噔上去,又能鍛煉身體又能跑著玩,還不用上健身房,也不用買跑步機,能給你省很多錢的。”
“也是”我覺得這句話說的很逗,小姐姐的眼睛不時的看人,生怕我突然不見了蹤影,她說話的聲音和看人的眼睛,不管說什么話我都覺得賞心悅目。
“高一點好,我覺得還是坐電梯好點”
“行,我們就看電梯房,戶型都一樣,兩室一廳一衛(wèi)的,三室兩廳一衛(wèi)的,看大點的就不考慮兩室的,直接看三室的。”
“八樓有不?”
“有,”
“離正門近點,可以看見廣場”
“包滿意。”
說著車開進了小區(qū),工人們正在搞綠化,這一路走來,離市區(qū)有點遠,路邊倒是有公交站點,對我來說這就行了。
車剛到小區(qū)的時候,我看見正大門口兩邊有兩棟樓,一樓是營業(yè)房,兩樓之間空地寬敞,中間設(shè)有花園,花園兩邊有兩排路燈,日后這地段就是小區(qū)最有人氣的地方。
“就看這兩棟樓,八樓,你看哪個沒有賣出去?”我讓小姐姐把車靠邊停,不再向里駛了。小姐姐沒進小區(qū)時就說我們首先小區(qū)轉(zhuǎn)一圈看看環(huán)境,再看房。我覺得有點浪費時間,也沒必要。對我這樣一個無所謂的人有點多此一舉。
“這面是一號樓。那邊是四號樓,我給你看看幾單元是空房?”
“你看一號樓的。”
“一號樓,”她慢慢把車靠邊停下,“一號樓還真有套,是四單元的。”
我伸手開車門。
“等等,你先坐車上,我打個電話讓把鑰匙送過來”小姐姐說著下了車,再三叮嚀了我一聲,“坐車上休息一會兒,一時半會兒到不來。”
“我車上等。”她好像不希望我在外面等。
我看見小姐姐打通手機,走的有點遠,說了有十幾分鐘,時不時朝我這面看看。
放下手機,沒有向我這面走來,反而走出了大門口,我是看不見她的身影。又過了十多分鐘小姐姐打開了車門。
“拿來了,李先生?我們出發(fā)”她提著鑰匙在我面前展示了一下,招呼我下車。
三室兩廳一衛(wèi),小姐姐給我解釋臥室客廳窗子朝什么方向,我看不懂也聽不懂,哪面朝陽,哪面向陰。我走進屋子,客廳亮堂,這就夠了,三個臥室光線照的也很亮,廚房大,衛(wèi)生間大,這就沒得說了。小姐姐滔滔不絕的在說,我卻自己這樣思索著。我們走進廚房的時候,門口走進來一波人,我聽他們在說:“八樓就剩這一套了,你如果要得先把押金交了,要么我不好給你留!”
“這樣吧”一個中年男士解釋道:“我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趕你們下班之前給你回話怎樣?總要給老婆說聲嘛?”
“八樓總是這么受歡迎,”小姐姐看了我一眼,“你可不能讓別人捷足先登了吆!”
中年男士身后跟著好幾個人,他們也是來看房的。我孤身一人也沒必要再思考了。
“就這個”我給了話,“交多少訂金,我一交,一平米多少錢,就依你先前電話說的走”
三四天前,我打電話咨詢過,接電話的就是這位小姐姐,她說均價三千二一平米。我不知道均價是什么意思?
“先交兩萬,簽合同時這些錢抵首款,咱們到售樓部把訂金交了,你回去先開個工資證明,我給你聯(lián)系貸款。最遲五天內(nèi)讓你拿上鑰匙。”
“這個房子訂出去了”小姐姐向客廳的一位和他穿著一樣工作服的女士說道,“這位先生定金付了。你們只能看別的了。”
女士向身后幾位很抱歉的聳了聳肩,“我們只能看別的了。”
說著幾位走出了房間。剛才這一個情景我似曾見過。我無所謂的的笑了笑。
“李先生!”小姐姐叫了我一聲,“怎么在發(fā)呆,在想些什么?你笑了。”
“這里以后就是我的了,我很享受這里屬于自己的感覺。”
“奧!”
“我以前是販菜的,市場菜很多,我們總是在市場里說,地里菜少了,明天一定會漲價,要提前躉點貨。其實天天都這樣。從沒少過,天天都有,價格起起落落誰都說不準。我們喊的最厲害,我們從不躉貨。”
小姐姐似乎在回避我的眼睛,我走了兩步,若有所思的向小姐姐說:“生活太復(fù)雜,自己喜歡,誰能改變一個人最后的決定。”
我走了兩步又轉(zhuǎn)身走到客廳陽臺前。
“什么也沒有的,三年前我經(jīng)過這里,是大片大片的魚塘,現(xiàn)在魚塘沒了,一排排平房也沒了,一大片一大片都往起蓋著樓,這么多樓,有多少人會來這里,十年二十年。不管多少年,我希望一直這樣安靜。”我轉(zhuǎn)過身看著小姐姐笑著又說,“城市發(fā)展很快,里面飽和了,只有這里可以擴建,十年二十年這里會怎樣,誰也說不上,有一點可以肯定現(xiàn)在的房價是買不了這么一套房的對不?”
“是的。我有錢也會買的。”
“我們出發(fā),接下來干什么?我們不能再多說話了。”
我們一前一后進了電梯,透過電梯門我看見小姐姐從頭到腳的打量著我。
我心里有了平衡感。遇到什么事我總會去多想。猜測小姐姐的一舉一動,她說的每一句話。小時候父母用激將法同我說話,我覺得可笑,最后只能讓他們更加失望,他們當我傻瓜,不明事理。其實我什么都知道。他們不理不睬我,我反而做的讓他們?nèi)フf,總是讓他們?yōu)槲也荒芟!?
房子一平米三千三給我算的,115平米。我付了七萬九千五百元首付,銀行貸了三十萬,二十年期限,一個月還兩千。當然最后也不知交了一萬多是什么?小姐姐說這是必須要交的,我糊里糊涂的跟著交了,才拿到鑰匙。離開時小姐姐給我留了手機號說身邊有買房的別忘了給她介紹。
有了房子,人就有了精氣神。我不再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再也不怕累了,轉(zhuǎn)身找不到無法安心歇腳的地方。
(二)打架
錢沒了,繼續(xù)打起精神去掙。
我提前一個星期回到廠子,我不能閑坐著數(shù)天天夠一個月了再上班。
“李有峰你怎么來了!”李興玲見我早晨走進食堂吃早餐,我請假的事他是知道的,我是征求他的建議才下定決心出去闖一闖的,他問道:“干的怎樣?”
“沒白走一趟,”早晨食堂就我們兩個人,大多數(shù)人早晨不到食堂吃早餐,早餐要不熬一鍋小米粥,要不就把前一天晚上剩的大米飯加點水燒開,白面饅頭隨便吃。到食堂吃這樣的早餐,他們更喜歡待在被窩泡一桶方便面,不但吃飽了還能多休息一會兒,。我說:“走了好運,不過往后我不會再干了,”
我拿了一個饅頭,拿小盤盤夾了兩筷頭酸菜。端著到老李桌前坐下。今天是小米稀飯,里面摻了綠豆。
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我索性就一五一十的說給老李聽。我們兩在一起說話,偶爾有人看見,都會不屑一顧的走開。
“剛計劃是去陜西,陜西離銀川近,價格有點高,我就去了河南。”
“坐火車走的?”
“高鐵,兩三個小時就到了。”
“現(xiàn)在出行好像在市里坐公交車。瞇一會兒眼就到了。”
“就是,方便多了。”
“那么大的地方,你咋找見的?”
“你看”我打開手機讓他看,“就這個一畝田,問好價格,一站就到了,不用找。不出去不知道,只要你出去,到了地方當?shù)囟加修r(nóng)產(chǎn)品交易市場,天不亮菜農(nóng)就騎著三輪電動車拉著滿滿的蔬菜瓜果到市場了,多的想都想不到,你就一家一家的挑著看,看上眼了說好價,菜農(nóng)給你裝的整整齊齊的,你都不用動手。”
“這么方便。”
“只要有錢,沒有你找不到的貨,”
“你不是要拉胡蘿卜,怎么最后拉上蒜苗了?”
“走一步看一步,市場需要啥就拉啥。我當晚到市場看時,胡蘿卜太多了,五六車洗過的,還有帶秧子的三四車,多的都沒法看,發(fā)價三四毛,你說掙啥錢。產(chǎn)地我打電話問了,咱們沒法干,別都是包地,自己叫人拔,自己叫人裝車,菜農(nóng)都是大老板,包幾百畝地,小商販都看不上,聽說有沒有販子收貨。唉大老板不怕沒銷路,最后直接就送進加工廠了。再說回來咋們不知道一畝地能產(chǎn)多少斤,菜農(nóng)讓咋們報價,沒法報價。咋們是外行。”
“蒜苗我知道,菜店賣六塊錢一斤,成本也不便宜,你也拉了?”
“六塊一斤,地里收七八毛錢一斤,”老李有點詫異,覺得我在胡說,我沒有停下繼續(xù)說:“中間過了幾手,想想?我們從地里拉到市場,二道販子卸我們菜,二道販子再發(fā)給菜店,越倒成本越高,能不貴。”
“是這樣,家里去菜店買個啥都貴!”
“錢都讓這些二道販子掙了,我去當?shù)剞r(nóng)產(chǎn)品交易市場看的時候,菜農(nóng)早晨拉著菜出門,傍晚都有賣不出的,綠菜,像這些菠菜。油麥菜,香菜,一車車就一二百斤,有的幾十斤,詁車賣,就這點一車五十還是一百,給個錢就拉走。沒人要,菜農(nóng)晚上回家,路邊倒的真可惜,沒辦法,拉出來再拉回去,第二天也是不新鮮了,再說他們天天要鏟菜,天天不鏟菜放著就老了,還是個扔。我這回順便帶了三百斤菠菜,就當掙個吃飯前,三百斤我給了一百塊錢,菜農(nóng)高興的說比拉回家扔了好。到市場就這點菠菜你猜我發(fā)了多少?”
“多少?”
“菠菜新鮮,一個販子直接三塊五一斤拿走了,我沒說價,也沒問市場價,麻煩。別自己給我給了個價,自己上車自己卸。”
“就這樣撿了點菜,掙了幾天的工資。”
“當天下午我在市場轉(zhuǎn)悠的時候,我真想把市場這些便宜菜都各樣拉些回來,唉!不行,裝車不方便,就這點菠菜我讓菜農(nóng)給我送到車跟前的,麻煩裝蒜苗的幾個師父裝好了蒜苗給我?guī)椭b到最上面,其它菜拉的多了就不是麻煩別人的事了。”
“下次你就各樣配上一車拉回來。”
“不行,路遠,拉的少了成本高,拉多了就等著賠錢。綠葉子菜不敢壓,半掛裝上一車回來,不都壓成菜汁了”我說著笑了起來。“葉子菜不走遠路,像這些菠菜,油麥菜,香菜,這類的。走遠路的都是些大蔥,蒜苗,青筍,大白菜,蓮花菜,西紅柿,黃瓜這些。”
“掙錢,拉不回來。”老李說著搖了搖頭,說話當中他喝了碗稀飯,吃了三個饅頭,他是我們這里面飯量最大的一個,中午吃面他用的是大碗,一頓兩大碗,我們都是用飯缸子盛飯,一碗就飽了。“講講進市場咋樣發(fā)完的,我再盛一碗稀飯?”
我一直說話,都忘了喝稀飯,一缸子還是一缸子,饅頭就咸菜吃了一個。老李盛稀飯時,我端起飯缸子咕嚕咕嚕喝了一半。
隨后我就講了進市場里所發(fā)生的事,時間眨眼就過去了半小時。我們兩起身走出食堂,宿舍樓下來了幾個人,朝小魏門前拐去。
“廠子又走了兩個”我們兩向宿舍走著他開口說:“來來回回這大半年間有四五十人了。”
“缺錢的都留下了,”說著我們兩進了宿舍。剩十分鐘八點了,還有幾個在被窩里躺著,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就探出個腦袋,嘴里還吧嗒吧嗒的抽著煙。垃圾桶垃圾填的滿滿的,一點沒變,仍然在上面繼續(xù)倒垃圾。宿舍里烏煙瘴氣,門仍然連條縫也不開一點。
“開工了”隊長走出了宿舍,又扯開嗓子開始喊:“開工了,速度速度。”
我拿起帽子,手套,到隊長宿舍去拿口罩。口罩我們是一天一領(lǐng),隊長床底幾個大箱子,滿滿的都是口罩,我進門順手拿起一個就走了,我人剛走到樓梯口,幾個被窩里鉆著的人也拿著手套后面跟著。
我們陸陸續(xù)續(xù)下了樓梯,一轉(zhuǎn)彎到了小魏門前。門口墻邊臥倒了一排裝卸工,杵在墻邊瞇著眼睛抽煙。熟悉的人,熟悉的路,熟悉的場景,我又來了。
同往日一樣,等大部分裝卸工安排上車時太陽已經(jīng)當頭照了,空氣這時候也燥熱的難耐。早晨車少老李習慣了沒車就打掃衛(wèi)生,我沒安排上最早的車,也主動隨著老李打掃衛(wèi)生去了,我想著這樣就順其自然和老李一個組了。中午吃了飯我們才被安排上車,葛老四胥義紅我們四人一組。大半個月沒有被太陽這樣曬過,還沒開始裝車意識就被這太陽曬的模糊起來,周圍熱的啊一切都好似停止運動。我這又要慢慢開始適應(yīng)這糟糕的工作。
我跟在老李身后,自言自語:“昨天今天一點沒有變,就這大自然昔日優(yōu)美的旋律在這里如此的單調(diào)。漫天飛舞的玻璃棉,好像長著眼睛往人衣服里鉆。”
我留意聽著,同往常一樣聽著聽著就聽不清耳旁這轟隆隆的機器聲。這轟隆隆的機器聲隨著時間沉淀在意識的最深處,不留意去聽,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還有這機器一直在轉(zhuǎn)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我一直覺得周圍空虛的讓人無奈。我又要干這枯燥乏味,一成不變的工作。
有時候只要周圍有一點異樣的聲音,這機器聲都沒法掩蓋我的耳朵。我站在車底一個包又一個包的往傳送帶上放,眼前的玻璃面不停地晃動,好像剛打開蒸簍里的饅頭,我覺得它們馬上要蒸發(fā)掉了。我好無聊。生活又要一成不變的讓我死命的往下熬。
“唉!李有峰。唉!快停下。”有人喊我,我忙停下,關(guān)了機器。
我隨著聲音來的方向抬頭望去,葛老四站在車頂,不停的指著一邊,向我喊:“快看你后面,有問題,你看老李都不見了。”
老李找東西,好像到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我回過了神,車跟前立著一根兩米長的木棍我既然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不平整的幾個包也都被拍打了進去,老李拍打不平整的包這么大的動靜我都沒聽見。他離開也沒給任何人打招呼,不打招呼隨隨便便離開車不是老李能做出的事,別人裝車過程中有上廁所的,有躲在一邊抽根煙的,有借天氣太燥慢悠悠的上小賣部買水的,總是找很多事離開車一會兒,老李至始至終守在車跟前直至車裝好才會做這些事。
沒發(fā)現(xiàn)老李,這也許是天太熱了,我一心想著快點干完能回宿舍慢慢喘口氣。干干停停,再四處看看聽聽,這樣越干越累,反而度日如年。我回過了神,順著葛老四手指的方向看去,胥義紅站在車頂平時顫顫巍巍的,這會兒卻使勁向前挺著腰桿眺望。
“他這會兒一點都不怕”我自言自語,順手關(guān)了傳送機,聽到喊聲我抬頭看時,葛老四一邊向我喊著向那邊看,一邊伸手示意我關(guān)掉機器。
我看見有幾位裝卸工從不同的方向急匆匆的向那邊拐角奔去。我好奇的正在尋思,葛老四胥義紅已經(jīng)從傳送帶走了下來,他兩不知誰拍了我肩膀一下。胥義紅給我說:“走!過去看走。打架了。”
我們仨也向著那拐角快步奔去。
“你沒看見咋們車司機都不見了!”這是葛老四在說。
我聽著應(yīng)了一聲:“嗯!這真的好像不見多時了。”
我們仨很快就繞到了那個拐角處,眼前亂糟糟的一大堆人,你拉我扯的糾纏在一起。我向人群里擠去,后來者同我一樣往最里面擠著。裝卸工越聚越多,不一會兒所有裝卸工好像都聚了過來,五六位司機拉著一個矮個子年輕司機,二十來歲。我還沒擠到跟前,中間又拉開兩米開距離。
矮個子司機甩脫手,左鉆右竄,嗖的一下又撲到張東寶和汪嚴泰跟前。
“有種的把老子碰碰,”他沖著汪嚴泰和張東寶叫板,掄起自己的拳頭敲打自己的腦瓜,“就這樣,來!打打看,來呀!”
汪嚴泰甩開胳膊,同一時間張東寶也湊到矮個子司機跟前。我們暫時沒有制止,有多厲害,也都是虛張聲勢,彼此嚇唬嚇唬對方。
“碰你一下,又能咋樣,我再碰你一下,”張東寶推了兩下司機,拳頭攥的緊緊的又往司機腦瓜上狠狠的鉆了幾下,“牛逼啥!弄死你這孫子玩意?”
司機哪能吃這羞辱,扯開嗓子還擊張東寶,“你牛逼,來!就這樣打啊!”
一邊叫囂著一邊輪起拳頭在張東寶臉上不停的虛晃,這個節(jié)骨眼汪嚴泰也湊了上去,兩個人挺直腰桿把司機夾在中間。
“來!打我”汪嚴泰毫不示弱也掄起拳頭在自己臉上使勁晃,“打呀!就這樣打呀!來呀!把自己能的。”
他倆用身子堵著司機,司機進退兩難。他兩對司機的叫囂根本不屑一顧,張東寶不甘示弱始終用拳頭在司機頭上不停的鉆,愣睜著雙眼,死死的盯著司機,恨不得用眼睛懟死他,嚷個不停:“你個孫子,弄死你。弄死你。”
二胖,胥義紅,狄峰,我還有四五個裝卸工這時候一同上前去拉,五六個司機見這動靜也都湊上來往開拉。雙方這樣一拉,后面不知情的二三十裝卸工轟隆隆的一下都圍了上來,把幾個司機團團圍在中間,前擁后推,局面突然騷動了起來。
后面不知誰的手突然伸過來朝司機腦瓜上“啪啪”拍了兩下,年輕司機扭過頭,愣睜著眼睛,咬牙切齒,攥緊拳頭弓著背劍拔弩張。
“有種的當面來……”
沒人會理睬他的喊叫,反而有幾個人偷偷的笑出了聲。沒等他喊出第二聲。這面又不知誰按了他頭兩下,倏地一下伸出手,瞬間就縮了回去。他這會兒連頭都抬不起了,又有人背后倏地一下伸出手按他,頓時左右前后看準時機的裝卸工都想伸手按他,按一下,躲起來,探出腦袋看準時機再按一下,躲起來。笑聲此起彼伏。
“啪啪”又是兩下。
“哪個瘋狗,見誰都咬”拉架的一個司機喊:“真是瘋狗亂咬人。”
“罵誰?”后面的裝卸工起哄,一起往前擁。“罵誰?你才是瘋狗。”
“把這些驢,往死的錘。”
“往嘴上抽,叫罵!”
中間越擠越緊,我們幾個貓足勁往后推。我心里嘀咕——這把我們幾個擁到中間喘氣都費勁。這要把我們幾個同這幾個司機一塊包餃子嗎?
年輕司機再也無法容忍了,輪起胳膊就甩,也不管了,見人就掄胳膊。一大部分和一小部分瞬間亂作一團,他們開始撕扯著對方。他們有的人攔著,拉著,推著,護著。雙方拉扯的越激烈,戰(zhàn)斗越發(fā)的不可制止,雙方好像一群被擋在鐵柵欄里的猛獸,瘋狂的撞擊柵欄,都想著能把對方撕咬個稀巴爛。我們幾個拼了命的往開推,隨即推開,他們倏地又撲到跟前,后面也都往跟前擁。有湊到跟前順手踹對方,我們幾個擋在中間,在推開之時,我看見有順勢狠勁的擰捏對方胳肢窩,雙方都損到了家。這瞬間的接觸,我看到有很多雙腿從我們中間幾個的腿縫隙間蹬出,又有很多雙手從中間伸過,捏對方的臉蛋,胳膊,甚至拽對方的耳朵。還有彎下腰捏對方的大腿。局面一度的混亂,一次又一次的推開,又一次次的擁到一起,一次比一次越發(fā)的激烈。
當我跑到跟前時,當時想了。這種場合有什么對對錯錯,分什么青紅皂白,都不是沖著些雞毛蒜皮的鳥事找點存在感。不多想了先加入到隊伍里在看。隨著人越聚越多,你喊他吆喝的煽風點火,事態(tài)就發(fā)生了變化。瞧瞧現(xiàn)在這局勢。這哪是在拉架,這是借著拉架打群架。我腦袋一時亮堂多了,一直沒這么頭腦清醒過,他們是不是和我都在尋找這樣的感覺。所有的裝卸工都在戰(zhàn)斗。我沒有見過他們一往有這樣的戰(zhàn)斗力,眼睛都個個有了生氣。我擋在雙方的中間,撐開胳膊,用背使勁的把我們這些人往后推。在我們中間這幾個人的掩護下,裝卸工這一雙雙手,根本停不下來,那腳蹬得更來勁。二三十裝卸工對戰(zhàn)五六個司機,都看不清是誰的缺德手突然伸出揪住司機的耳朵狠勁的一擰,司機疼的臉都扭曲了。又不知誰的賤手突然捏住司機的鼻子,狠勁的往下一拽,司機酸的眼淚鼻子往下淌。五六個司機不一會兒哪有打人的份,紛紛抱著自己的腦袋左護右護。泄了憤的裝卸工出兩下手隨機就躲到后面,喘個氣見大家干的起勁心里熱的哪能呆住再次擠到人群里嚯嚯。
幾個司機無一幸免,腿上,胳膊上,肚子上,鼻子,耳朵,臉蛋,被裝卸工捏的擰的紫一塊青一塊。
不多時拉架的幾位司機連撞帶擠的沖了出去。裝卸工簡直就是瘋子,見司機就出手,這么大的陣勢誰能抵抗得住,這是不是有點像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勢頭。他們想著受了這般罪,回頭訴苦別人都說活該。
“媽的!一幫瘋子!”他們幾個往出擠時我聽見有的破口大罵:“你們就好好打著,不要停,讓你們得意忘形,一個都沒好下場的,打!好好打!不要停。”
他們幾個擠了出去,剩下這個矮個子司機,他沒想著往出擠,戰(zhàn)斗沒個說法,他是不會就這樣退出的,可孤軍奮戰(zhàn),面對這場面他也沒了指望,不是打別人就是別人打他,既然只有別人打的份,就讓痛痛快快的打,干脆不包頭了,索性提著腦袋向我們身上蹭,要打就打吧!他一邊伸著頭往我們這些人身上蹭,一邊大聲的吼:“打!打!你們打。我不還手,打!打死算了”
拉架的司機沒了,大伙看這情況,也都紛紛往開退,最后就剩下我們中間幾個拉架的,其他也都閃到一邊繼續(xù)觀看。
我站在中間,想退也第一時間退不了,矮個子司機埋著頭往我這面掃了過來,說時遲那時快一頭頂?shù)轿业男《亲由希彝笠煌耍竽_正好踩在后面的托盤上,我腳卡到托盤里,沒踩穩(wěn)失了重心,一個趔趄把我拌倒在地上。
這時候大伙轟的一下沖了上去,七手八腳的打起了那個矮個子司機,我轉(zhuǎn)身爬了起來,一把推開那個司機,司機向我咬牙切齒,拳頭捏得緊緊的又向我撲來。我上前又是一推,把他推倒在地,他倏地一下起身又向我撲來,他始終沒有動手,就是往我身跟前蹭,伸著頭讓我打。他并沒有下意識的要打人,好像要激怒我們這些人似的。我當時意識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繞到他身后攔腰抱住他,他的兩只手也被我攔在里面。
大伙都感覺有不對的地方,紛紛散了開去。二胖,李東,老李拽開了張東寶和汪延太,拉著他倆向宿舍那個方向走去,我松開了手。矮個子司機隨即轉(zhuǎn)身向他們跑去,擋在他們幾個前面,用頭頂住他們的去路。
“打!能打就打!走什么?”
我沒有多想,隨著他轉(zhuǎn)身的剎那間我也繞到他的身后,再一次攔腰抱住他。他們幾位見我控住住矮個子司機,繞開繼續(xù)向宿舍那個方向走去。我看他們幾位走遠了,矮個子司機也再沒有吭氣,掙扎了幾下也不再掙扎了,我見狀這樣抱著也不是個結(jié)果,冷靜的勸他消停:“有什么事找領(lǐng)導(dǎo),咱們再解決,你這樣算啥事?沒完沒了了,”
矮個子司機拳頭攥得緊緊的,見我開口說話,再次貓足了勁往開撐,我兩只手交叉在一起,死死的捆住他,就算使多大的勁也是白搭,除非給我來個過肩摔。司機被我牢牢的抱住不能動彈,不多時他好像也沒了先前的那般暴躁。我又說了句:“有什么事找辦公室,往后抬頭不見低頭見非要往大弄不成?”
我看見幾個司機面向我站著,手里拿著手機舉在面前。我才這樣對他說。
說話當中,他們幾位已經(jīng)走的不見了身影。大伙這時也都散開了,他們應(yīng)該也是看見舉手機的幾個司機。
人都走完了,遠處徐玲向我們倆走過來,我見狀松開了手。他衣服被拽破了,頭發(fā)亂糟糟的。一只鞋子不知掉在哪里?腳背通紅通紅的,司機臉色很難看,他很失望,如果沒有外人他一定會哭的。
“怎么了?有啥事要打架?”徐玲問我,我還沒開口回答她的問題,她旋即走到司機跟前:“有啥事找辦公室,跟裝卸工找啥事?”
司機沒有啃聲,走開去撿他掉的那只鞋,他行動很吃力,走到鞋子跟前,彎腰拾起看了一眼,又扔到地下,赤腳踩了上去。他拉著沒有提起鞋跟的皮鞋向徐玲走來。我擔心司機有動作,就站在徐玲身旁,這時隊長也走了過來。
“先干活去,有啥事我一會兒叫你們,110一會兒來。”隊長給我使了一個眼神。
我走了,剩下的事領(lǐng)導(dǎo)會解決,我這樣想著。司機果真報了警,拉架的幾位司機離開時,我始終竭盡全力在控制他,他既然被我推倒了兩次。我有點擔心我自己的所作所為。
記得五年前打過一次架,什么也不想,打不死為原則。放開痛痛快快地打,不見血不罷手。如今收斂了許多,變了,遇事還會用腦子想一想。時代也變了,打架都有預(yù)謀的在打架,誰能打誰就進監(jiān)獄,打贏了錢沒了工作也沒了。現(xiàn)在的人寧被別人打,絕不打別人。報警能咋樣,都是皮外傷。我這樣想著,我再次安慰我自己好像沒我的事我始終沒有動過手。我是拉架的。
在我和司機糾纏時,我看見徐玲站在不遠處打著電話,她掛了電話就朝我們跟前走了過來,隊長隨后就出現(xiàn)了。她開口說第一句話時,是看著我說的,隨后走到司機跟前說的那句話,我覺得那聲音就好像還是說給我聽的——有啥事找辦公室,給李有峰找啥事?我離開時,無意間看見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今天做的很對,我一直很清楚的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停的推他,搡他,抱住他,想著把這場鬧劇快快給結(jié)束掉。這一切也許她都看見了。我不是一個好事的人。
“沒受傷吧?”老李問我。
“沒有,拉架還能受傷。”
“不是把你掀翻了嗎?大伙看見你被司機推倒了,才出手打的。”
“真的?怎么會這樣?他們真動手打了?”我明知故問。
“你沒看見司機腿都一拐一拐的。”
老李說的這句話,我意識到司機當時多么的失望,無助,痛苦。我思想里盡想的是司機的感受。內(nèi)心突然變得好空。廠子一下子安靜多了,剛才關(guān)了所有機器。“我是拉架的,卻成了……”我自言自語。在我摔倒的那剎那間我是很尷尬的,我想著起身定要扳回一局,可當我起身看見一大群人圍著一個人打,我頓時消了這個念頭,這樣會出事的,所以我隨機推開了他,抱住他,他動不了,他們也不好再下手。我連推他兩次也是想消消他的氣勢,推他傷不到皮肉。
我打開了機器,遠處的樹木,來回走動的人,都清晰可見,機器的轟隆隆聲再次響了起來,這時卻聽的這么清楚,格外的響亮。剛才的那一幕幕,我始終沒下意識去傷害任何一個人,我是想讓整個局面快點化解,然而局面卻因我而再次陷入了混亂。我曾今見過一群人圍毆一個人,而這一個人急了眼,拿著隨身帶的小刀毫不猶豫的亂甩。如果他當時急了眼,一時沖昏了頭腦,這么多人,他也值了。我不由得這么想著,渾身突然打了一個哆嗦。我整個人瞬間好像處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這時候一個探照燈突然間打在我的臉上,我心跳的七上八下。剛才這一幕有點理不清頭緒,他們?yōu)槭裁创蚣埽课液孟褚财膊磺辶岁P(guān)系。他們在撕扯,而我的出現(xiàn),他們不再撕扯而是掄起了拳頭。平日司機和裝卸工有矛盾,也是彼此放兩句狠話,虛張聲勢。而這次卻發(fā)展到了這種地步,既然打起了架。
我們這輛車貨架完了高,徐玲點完數(shù)給老李安排了下一輛車,她給老李安排好了下一輛車,然后就走了。他沒走多遠,騎電動車又折了回來,繞到我身旁。
“李有峰!你們喝完水,接著裝卷氈,四百個,車停好了”她說著一只手指向一邊。“就那,一會兒下來我給你們說咋裝。”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點了一下頭。“嗯!看見了。”
她好像沒發(fā)現(xiàn)我看見她給老李說過,卻又折回來給我說。她也許是不放心老李吧?她出現(xiàn)在裝卸隊半個月,她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小魏小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叫什么?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我才知道,司機把我們最后打架的過程錄了視頻。派出所帶走了那個矮個子司機,汪延太和張東寶,還有另外兩個新來的裝卸工。都是他們一組的人,其他人都是拉架的,我這才放下了心。
事情是這樣的。前天下了一場大雨,玻璃棉大多數(shù)進了水,司機看見車上裝的水包有點多,就不樂意了。裝卸工說沒辦法,今天就這貨全部有水,要么就去找辦公室。司機找了辦公室,辦公室一位女業(yè)務(wù)員只是過來看了一下,說了句看著給挑挑,說完就走了。挑!怎么挑?這些貨根本沒法挑。司機覺得就是裝卸工有意不給他挑包,這樣一想雙方就發(fā)生了爭吵,吵著吵著語言有點過激,罵了不該罵的話,就互相推了起來,推著推著就聚了一大堆人和一小堆人,最后就動起了手。隨后發(fā)展到了我看見的那個場面。
司機錄了視頻,都是裝卸工后面打他的視頻,前面所發(fā)生的事,裝卸工有口說不清,因為最后受傷的是司機,說再多的理由也是多余,這時候有理也變成了無理。這件事只有公司出面能化解。司機常年在公司拉貨,當然司機也不會因為這件事不要了自己的飯碗。就這樣五萬元賠償化解到四千塊。雙方握手言和,簽了和解協(xié)議書,當晚就離開了派出所。
第二天因此事公司為我們裝卸工開了一場檢討會議。四位主要人員作了深刻的檢討,而后副經(jīng)理鄭重其事的宣讀了他對此事的言論。這里就不具體說了,副總經(jīng)理并沒有責怪我們裝卸工,把引起這件事的導(dǎo)火線歸咎到了辦公室。我著重要說的是,此事過后,我們裝卸工不再有老工人和新工人的說事了,我們的關(guān)系因此事變得親近,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