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傷痕累累的葉臘梅讓保姆大吃一驚,她只好找了一個借口,說昨晚回來的路上被人搶劫,因為包里有重要物品,所以和歹徒搏斗了一陣,直到有人趕來,才嚇走了歹徒。
一對兒女聽到她的撒謊,很是崇拜地說道:“媽媽不怕壞人,真勇敢!”
葉臘梅在家足不出戶,重拳之下的一擊,讓她的情緒如同遭到暴雨沖刷的山巒起起伏伏。
曾家沒人過來,她知道將會獨自面臨最為漫長和極不確定的暗淡歲月,也做好了失去一個家的準備。
而且,她還沒有迎來最壞的一天,如果內幕一旦走漏出去,更得承受巨大的世俗壓力和流言蜚語,那才是真正考驗她的時候。
第四天一大早,葉臘梅化上了濃妝來遮掩還沒消失的傷痕,但上班時還是被細心的同事兼閨密看出了異樣,便把她拉到一邊悄悄探詢:“遭家暴?”
葉臘梅搖了搖頭,然后像祥林嫂一樣又重復了一遍謊言。
“這還差不多,你在人丁興旺上為曾家立下汗馬功勞,把你寵成公主都應該。”同事吐出很是貼心的語氣。
葉臘梅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找了一個借口脫身去忙碌。
下午臨近下班,在教育局上班的老鄉王瑛轉來了許文杰的一封信,葉臘梅順手放進抽屜沒有急著看,她又累又餓,等下還要上晚班,所以打算先回家吃飯并稍事休息,晚班人少時再認真看信并回復。
五天后,許文杰收到了葉臘梅的回信,此時,辦公室外正下著瓢潑大雨,沒有什么人來辦事,于是,他把凳子移到窗前,邊聽雨聲邊看信。
杰哥哥:
謝謝你!
萬千情緒郁積心底,但提起筆,我卻不由地道出了這聲謝謝。
在我頹唐沮喪至極,想哭而又無淚的日子里,是你給了我撫慰,讓我又收到了那熟悉親切的信箋,我壓抑許久的哀傷終于找到了泄傾的機會。
捧著信,我潸然淚下,泣不成聲!“我要將淚水流干,從此不再悲慟!”
因不愛而分手是難得的解脫,因愛而離別是一生的傷痛。
看了你的信,我最深的感受就是如此。
你告訴了我你沒有赴約的原因,你可知道當時我的期許有多么強烈?
曾經天真而童話般地認為一吻就是一生,但命該如此,緣份只信這一點,又能如何呢?偏偏你又有隱衷而顧忌著,杰哥哥,我的愛何至如此悲催!
近八年了,就是抗戰也已經勝利,心哪天不念及你!多少次夢中哭醒,打濕了枕頭,哪一次月圓之夜,不仰空嘆息!愛呵,你在何方?
說來你也許不相信,自從有一次無意中做夢走進一個依山傍水的村子,發現了坐在巖石上吹笛的你,以后就接連不斷地走進那村子,好親切,好溫馨的村子喲!
只是有些遺憾,每次見著的你總是緘默不語,但依然癡癡地夢覓那塊夢中曾坐過伊人的巖石,仍然去用心趟那潺潺的流清,那里是他的故鄉呵!
二千多個日夜,用思念和回憶支撐著生活,因為除了愛情,還背負著父母的恩情和雙胞兒女的渴附,他們的愛我又豈能不顧呢!在他們的面前,我有愧!
為母則剛,恰當的日子,我會打開童話世界給你看,請你清心寡欲,做好準備。
怕看電視,不敢看涉及愛情的小說,因為這都會勾起自己的回憶。
記得曾看《阮玲玉》的時候,我被阮的丈夫吸引住了,總覺得他像你;這個連續劇,讓我心碎。
漸漸的,發現自己已不能再承受愛情的共鳴,看電視只是欣賞一些文藝節目或詼諧諷刺劇。
對于喜好筆耕的我,這確是一大障礙,太脆弱,太易感,太憂郁了。
白天,盡量讓工作充實自己,可一到清閑的夜晚,落寞就襲上了心頭,揪得人好悶呵!于是就鋪開紙寫啊寫。
其實寫得越多,心的觸覺就愈敏感,人也就愈容易受傷。
受了悸動,無處可訴就愈想提筆寫,于是形成了惡性循環,我的稿子也就烙上憂傷的印痕。
初認識的人都說:“你這樣一帆風順,還有何不滿意呢?”
誰又能解這眉尖深鎖的不是故做的深沉,而是一生無法痊愈的傷痛!
本不該一再打擾你,可是太深的憂郁壓得我幾乎要窒息,而這心結,除了對你傾訴,又能找誰安慰?
有時我真懷疑自己患了精神抑郁癥,活在世上,太艱辛了!
二天前,內科一個病人從我們上面樓頂跳下去自盡了,我只在科室做一些善后工作,不敢親眼去見那慘烈的場面。
據到現場的同事回來敘述,那人跌下地面的時候,身體還在抽搐,七竅流血,四肢關節都脫位了(醫生當時到體檢),尸體下午5點鐘才搬走(人是上午8:00跳的)。
中午我在辦公室趕一份材料,背心癢癢的,有幾位同事開玩笑,硬拉我去窗戶邊俯視坪場的尸體,我嚇得什么似的,死活拉著門不去。
雖然,自始自終我沒見過死者,但內心就是有個陰影,總覺得有個不滅的陰魂正從我辦公室斜對面的樓梯間走下來,故而,我不敢獨自在辦公室逗留加班。
說來也好笑,一個學醫的人,竟怕鬼,但確實怕,也沒奈何。
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昨天上午,下面門診的一個小護士和醫生在剛裝的電話中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嚇得當即將電話筒也撂了。
來話人是個年輕男性,自稱是湖北長途,說找我院的一個護士。她們問對方怎么知道這個號碼,他說是他要找的那個護士昨夜告訴他的。
實際上,他所找的那個護士已于96年底病逝了,那個接電話的小護士嚇得尖叫,竟跑到內科來訴說恐懼。
我們大笑她沒用:“大白天怕什么?這一定是人惡作劇。”
其實,如果是自己,突然接到這樣莫名其妙的電話,也會毛骨悚然的。
閑暇時,總喜歡站在窗戶邊往外瞧,視線不自覺地又轉到了那個病人跌死的地方。
近日來,恐懼是少了些,但匿名的傷感一時難以擺脫。
試想,一個25歲的年輕男性,居然想得這樣悟徹,拋棄塵世的一切誘惑和責任,無牽無掛地跳了下去,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念及他母親呼天喊地,捶胸頓足地大放悲聲,我的眼就會濕,那是份怎樣錐心裂肺的痛!
一個人活著,為什么有如此多的劫難呢?
今年三月初,有位朋友告訴我他的家鄉有一個與我同名同姓的瘋女人,讓我驚詫不已,于是,抱著滿腹的疑問和好奇,我到了她住的地方。
當時,我到達的時候已是晚上7點多鐘了,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我撐著傘,打著手電去看她,但又不敢接近;朋友告訴我,誰驚動她都會遭來謾罵的;剛巧,那時駛來一輛車,將她棲身的地方照亮了。
我看到一個約四十出頭,蓬頭垢面的女人蜷縮在鄉供銷社大門的角落邊,身上一根紗也不蓋,臉全埋在一堆如墳冢的灰堆上。
聽說這堆高大的灰堆是她十余年來在這屋檐下生活留下的,從不準人鏟掉。
春寒料峭呵,我的心籟籟顫抖。
后來,朋友的大姐告訴我,她原是一個美麗聰穎的姑娘,先是嫁了一個很疼愛她的男人,但在女兒還不到三歲的時候男人不幸死了。
為了拉扯大孩子,她第二次嫁人,但再婚的男人十分輕賤她,漸漸地憂郁成疾就瘋了。
她獨個兒在第一任男人老屋(后改建了鄉供銷社)邊架了口小破鍋,用屋檐水、田洼水煮飯,一直堅持到今天,整整十八年了。
更奇怪的是,她不準任何人去鏟她燒下的柴灰,并將其寶貝似的疊起來,如今已高高聳起如一座大墳丘。
無論春夏秋冬她就依著那灰丘而棲,將臉伏在上面。
聽了這個瘋女人的真實故事,我差一點又流淚了,我知道那份痛呵!
同時我也想起了你曾經寫信告訴我布平鎮一個叫曾本世的臨聘干部,因為醉吻守總機的姑娘而被解聘,最后瘋了的故事。
每一個瘋子的背后都是有故事的,或為情所困,或聰明絕頂,或壓力超常等等。
我真想寫點什么,為她,也為我自己,同名同姓的大姐,同苦同悲的經歷!
二個多月了,我開始對應起她的悲哀,無法揮動這支曾洋洋灑灑的筆!但我一定要寫,為她,為自己寫一篇《一生的傷痛》。
我不會影響你什么吧!杰哥哥,除了傾訴一下以外,我別無他求,真的。
每個女人過一生都不容易,我心怕傷害到劉大姐。對于她,我只有羨慕和感激,感謝她如此愛你、待你,你幸福也是我最大的安慰。
上次去函授居然開始學電腦,單位也馬上要買電腦了,到時我可以去過把癮。
我也想買臺家用的多媒體電腦,再配臺打印機,便可信手涂鴉,到時憂郁了,就找電腦說去。更渴盼上網費能降下來,到時生活空間就大了。
不過,最近發生的事,很可能讓我的希望落空。
想你的時候,就將你的信取出來,反復的,細細地讀,讓自己感受到你就在我身邊,如同葉泰葉韻一樣給我力量,支撐暗淡的日子!
另外,今后來信可直接寄我單位!
祝
幸福!
yelamei
1998.5.*日
補記:天將近要亮卻又下起了大雨,索性拿起信紙再亂寫一氣。
我這個母親真做得差勁!知道嗎?生下龍鳳兒女時,我痛得直哀求婦產科的大姐們給剖腹產。
當時披頭散發的我,在病房焦躁地走來走去,很是擔心和害怕。
從產房回來后,一對可愛的兒女已在床上等了我多時,他(她)倆不象一般的新生兒那樣呼呼熟睡,而是瞪著又黑又大的眼睛默默地審視著我,似在問:“你就是我的媽媽嗎?你會是個合格的媽媽嗎?”
當時,我真被那兩雙奇特的眼神看得心痛了:這人世界的愛啊,總讓人無力負載!
為了工作,為了筆耕,我確實欠兩個小可愛太多了,找我這樣的人做母親,真不幸。
可以的話,有空給我寫信,談談生活、學習什么的,渴望好的消息,就像穿越狂風暴雨的人,捱過了漫漫長夜的疼痛,希望等來時光斑斕的饋贈。
上次函授最后一天會餐,我喝酒了,同學們都很奇怪。
一連喝了兩大杯米酒,對于滴酒不沾的我來說確實過了癮,臉紅紅的,胸悶悶的,只想吐而又吐不出,晃晃蕩蕩的。
杰哥哥,酒不苦,真的不苦!飲了酒,平時不能做的都可以揮灑,別人也無法苛責你,因為酒醉了。為什么男人這么愛好它,原來飲之有如此多的好處。
我要學會喝酒,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過癮!
交接班的同事來了,下雨也得走,已是早上八點半了,現在,好想用醉酒來麻木自己的疲憊.....
讀完葉臘梅長長的來信,許文杰隱隱感覺出里面隱藏著一些難以猜測的啞謎,什么“清心寡欲,做好準備”、“自殺”、“瘋女人故事”、“分娩龍鳳胎”、“學會喝酒”等等。
窗外的雨還在使勁地下,許文杰懷疑這雨水是隨著信從古原縣帶過來的。
他站起來把臉貼在涼爽的玻璃上,然后閉上眼睛祈禱:已經不再期待驚喜,只要沒有突如其來的煩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