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生讀小學的時候,同學們都愛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他氣不過,回家對父母說要改名字。
母親告誡他,什么都可以改,就是這個名字不能改,要紀念和感謝一個人。
江水生本來想弄明白,但父母諱莫如深,因為當時的年代特殊。
后面漸漸懂事,想追根究底,父親卻在自己單位的鞭炮廠因為一場事故而工亡。
曾因溺水驚嚇而體弱多病的母親再受刺激,間歇性神經失常,只好從街道集體小廠病退,江水生想知道的事,她已經說不出所以然。
周云燕死于江水生初三畢業,此后的高中到大學,他全部依仗兩個早嫁的姐姐資助。
晚上八點多,江水生還在辦公室加班,兒子卻打來電話,用含混不清的興奮醉語敘述祖輩之事。
他很有耐心地聽著兒子酒后的啰里八嗦,基本上還是厘清了他說的事兒,想不到多年的謎團被剛下去幾天的兒子給解了。
江水生計劃過幾天去幾個鄉鎮檢查工作,其中就有布順鄉,正好順便看望一下江家的恩人家屬。
第三天,江水生帶著幾個農口部門的領導來到布順鄉。
例行公事結束后,他買了一點禮物單獨隨同兒子來到許文杰家。
放下禮物,江水生躬下身子對慈眉善目的許奶奶很真誠地說道:“叔娘,感謝你們許家當年的救命之恩,我來遲了,對不起!”
許奶奶忙把拐杖放到一邊,然后扶起江水生:“你和你兒子都隨云燕姐的樣子,你看看,鼻尖上都有一顆黑痣,如果不是這個明顯標記,我還真的不敢斷定。”
江水生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然后看了看兒子的鼻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時間里,江水生父子和許奶奶、許文英很是融洽地交談起來。
當談到許文杰時,江水生說他早就認識,因為他是兒子的老同學,來家里借宿過幾次,而且耳聞他是個筆桿子,想不到是恩人之孫。
江勁松突然想起許文杰說過想調動的話,便對父親說道:“爸,杰哥的文章比我強,聽說你分管的防汛辦向上報材料頻繁,原來那個調到市里去了,正在物色,杰哥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人選嗎?”
“哎,你還真的提醒得及時,防汛辦確實正在踏破鐵鞋,這不就解決了嗎?我回去運作一下!”江水生又輕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八月底,學校即將開學,許文英兩姐弟和劉全菊兩姐妹聚在一起商討結婚和找保姆的事情。
結婚的日子還是確定在國慶,許文杰打算和劉全菊一起去林家看望一下,盡管此前已經單獨去過幾次,但這回不一樣。
陪護奶奶的合適人選確實不容易找,最后還是劉全竹拿了一個主意。
她說醫院離奶奶家近,住宿也緊張,索性就住奶奶這里,自己是學護理的,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一舉兩得。
許文杰還知曉了自己有可能調離布平鎮,在經歷了一段黑暗后,最近發生的一切,似乎正在把自己引向有光亮的地方。
許文杰和劉全菊一起坐車把姐姐送到楚家縣汽車站,目送姐姐和外甥上了去漢春的班車后,兩人便買了禮物去往林家。
林武明的父母還在被兒子早亡所帶來的悲傷噬咬,經常陷入長吁短嘆而整宿難以入睡。
林母則常常在人前念叨兒子太固執,明明生辰八子不對卻硬要強行結婚,很是后悔自己沒有堅決阻止,同時,也埋怨老公當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許文杰和劉全菊敲門進來的時候,除林武明的父母親,已經醫學院畢業剛分到縣醫院的林武月也在家里。
林武明去世后,劉全菊參與完喪事就再也沒有來過,一怕觸景生悲,二則知道林家有心結,尤其林母,所以選擇了暫時回避。
許文杰作為林武明生前最好的朋友,經常隨意出入林家,也給林父林母留下特別好的印象,但當他帶著劉全菊一起進來,室內空氣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年輕人的心相近一些,還是林武月率先打破尷尬,忙站起來邊搬凳子邊客氣地招呼道:“杰哥,菊姐!”
緊接著,許文杰叫了一聲“叔叔和阿姨”,林父禮貌地點了一下頭,林母則一言不發。
輪到劉全菊,她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爸和媽”,林父依舊是點頭,林母則繃著臉冷冷地回應:“你和小許都那樣了,這么稱呼已經不合適,應該改口了!”
來的路上,許文杰就已經給忐忑不安的劉全菊打了心理預防針,但林母的冷漠還是讓她局促。
許文杰立即接話過來:“林叔、林姨還有武月,我和菊妹子今天過來,一是看望兩老,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共同商討。”
林家三人沒有吭聲,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悲傷的雷區,有點木然地等著許文杰把話說完。
“我和明哥、菊妹子都曾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明哥的離去,我和你們一樣痛心,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也無法挽回,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剩下的事做好。”
許文杰迎著林家幾雙慢慢轉過來的期待眼神繼續說道:“那天我背著明哥下來時,他最后說的話是要我照顧好菊妹子,林叔當時在旁邊幫忙托著身子,可能也聽到了!”
“我聽到了,是說過!”林父不假思索地插上話回應。
“菊妹子的悲痛不比你們少,回單位上不了課,只好休假一個月,差點都瘋了,想起明哥臨終遺言,我不顧閑言碎語經常去安撫她,最后還鬧出風波來!”
許文杰一一敘述起錢多多的事和自己許下的諾言,表明自己并非乘虛而入,實在是順理成章。
“林叔林姨,還有一件最為重要的事我要告訴你們,菊妹子已經懷上了明哥的骨血,我和菊妹子盡管十月份會重建家庭,并面臨今后的閑話,但商量結果是生下來,現在征求一下你們的意見。”說完這段話,許文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林家三父女霎時驚訝得不知所措,林母的眼睛迅即閃過一道亮光后又黯淡下來,她半信半疑探詢道:“這是真的?”
許文杰從表情中知道林家人懷揣的心思,于是,他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林叔林姨,請你們相信我的為人,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菊妹子懷著你們林家的骨血,武月是學醫的,生下來后有方法驗證。”
林武月接過話:“醫院還沒對外開展此項業務,但可以通過關系從司法鑒定部門那里得出結論。”
許文杰這么推心置腹,林家人終于消除了疑慮,林母喜出望外:“生下來!生下來!”。
說完,她還罕見地用友善目光掃瞄了一眼低著頭,緊握雙手于胸前而不安的劉全菊。
“不過,我得請你們暫時不要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否則我在家里會有麻煩。”許文杰含蓄地說:“至于生下來后,經過司法鑒定,屬于明哥遺腹子,跟你們姓林,我們也能得到第二胎指標,再姓許就兩全其美了。”
“小許,那就委屈你和全菊了!”林父動了感情,很誠懇地說道。
“林叔林姨,我有一個不請之請,也是很真誠的愿望,我沒有父母,你沒有了兒子,我和明哥又是最好的弟兄,如果不嫌棄,我就認你兩老為干爹干媽。”
“好啊,好啊,那就太好了!”林父激動得最先表了態。
“嗯,這樣子最好,今后關系也好處,”林母終于在兒子過世三個月后開了一次笑臉。
許文杰按照規矩拜了干爹干媽,晚飯,林家歡聚一堂,久違的快樂沖散著一直籠罩的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