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杰從未想到自己離死亡會如此之近，近得他從此不再質疑民間傳說的真實性。

那座還沒走完就被沖垮的木橋可能就是奈何橋；不斷蕩涮自己身體的洪峰與忘川河幾乎沒有區別；一陣一陣涌進口里帶著泥腥味的混濁溪水沒準就是孟婆湯。

距事發地四里左右，一座只有三十多個學生的破舊小學就是許文杰實習的地方；他已經呆在這里兩個月，今天剛好周六，上完最后半天課，他就結束了實習。

收拾完簡單的行李，許文杰與在這里任教的三個民辦老師依依道別，然后同五個順路的學生一起出發。

六月上旬的湖南西部山區，遠處群峰蔥蘢青黑，近處水稻揚花開穗。

自1987年考進本地區漢春市師專的許文杰，最后一個學期中的兩個月，中文系把實習地點放到了楚家縣，也就是許文杰的家鄉。

全系四十多個同學都散布全縣的各個中小學，許文杰則被分配到布順鄉的一個村小，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喜歡一個清靜的地方。

更為重要的是他可以每到周末就能來到鄉政府所在的場上，極為方便地經常看望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奶奶。

在村小的兩個月時間，許文杰已經與自己的學生打成了一片。

他用學到的最新教學理念與方法在這個偏僻的小學進行實踐，不至于像在城小或者鄉小關注度較大的學校容易遭遇傳統阻力。

許文杰與自己的學生從村小有說有笑出發一里地左右，遠處持續了很長一陣的天空已經開始在頭頂堆集起黑壓壓的烏云，并不斷地伴隨陣陣雷聲。

一場大雨就要由遠而近，為了爭取時間，盡快在暴雨之前通過四里外的那座木橋，然后到對面的公路就安全了。

五個學生中有一個叫劉全輝的小男孩在今天的體育課跑跳中扭傷了腳，走路速度有點慢。

許文杰把輕一點的行李叫另外幾個學生輪流提，自己背起受傷的劉全輝開始快速行進。

大家氣喘吁吁，熱汗淋漓到了木橋邊，此時，已經有零星的雨點灑落下來，而且溪流開始混濁變快。

許文杰叫學生們快點過木橋，因為從小就在山區生活，遠處火龍似的閃電和轟隆的炸雷已經延續了一段時間，他知道上游的山洪很快就會下來。

兩根木頭合就的橋面太過窄小，加上雨水已經打濕，學生們花了很長時間才一個個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只剩下許文杰和扭傷的劉全輝。

此時，豆大的雨點從空中密密麻麻砸下來，小路上是一片燥味的塵煙，溪里則全是濺起的黃色水花。

許文杰背起劉全輝開始冒雨過橋，為了降低重心，他叫劉全輝抱緊他的肩膀，自己則彎下身子手腳并用，在濕漉漉的橋面上顫巍巍前進。

眼看不足一米就要抵達對岸，可突然一陣急涌而至的湍急洪峰挾帶一棵小樹快速從橋下掃過，高于橋面的枝條一下子就把劉全輝從許文杰的背上蕩落洪流中。

許文杰只聽到劉全輝聲嘶力竭中喊了一聲“許老師.....”，就開始在上下翻滾的洪峰中掙扎。

來不及做過多地思考，許文杰在本能的反應中跳了下去。

好在近溪壩附近的洪峰還不是很急，憑著每年暑假一直泡在水里練就的水性，他迅速游近劉全輝，扯住他的衣服，一只手從背后將其頭部托起，另一只手用力向溪壩劃近。

經過斜游，許文杰終于在橋下二十米左右靠近了溪壩，并在胡亂中抓住了一根軟木藤和石縫中長出的樹枝。

此時，岸上的四個學生沿著溪堤跑了過來，許文杰用盡吃奶的力氣托舉起劉全輝，上面的四個學生幫忙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將劉全輝拉了上去。

洪峰洶涌而下，此刻，許文杰感覺自己的腰部已經使不上勁，因為他從橋上跳下去時，腰部撞到那棵小樹的枝干上，當時救人心切，感覺不大明顯，但現在體力不支，腰部才開始發痛無力。

許文杰試著往上攀爬了一下，但溪堤濕滑，空耗體力，很徒勞；他也不敢抓住學生們伸下來的手，他們正慌亂，而且力氣小，太危險。

再往下十多米，就是一道攔水壩，洪峰越來越急，如果扯不住手上的那一根軟木藤和樹枝，被洪峰從攔水壩裹挾而下，幾十米的落差，那就斷無生還的可能。

許文杰急中生智，他用右手把能扯到的軟木藤全部往左手上緾，牢固自己，防止被洪水沖走，增加安全系數，然后告訴上面的四個學生，一人守劉全輝，一人去公路上攔車，兩人順公路去最近的寨子找人幫忙。

交待好這一切，許文杰已經鎮定了許多，如此突然的意外狀況，他已經盡了力，只能選擇聽天由命。

暴漲的洪水不斷沖擊許文杰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就像一葉浮萍在飄蕩，后腦反復撞擊在溪壩的石頭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偶爾翻涌起來的混濁泥水猛地灌進口腔，有種咸咸的腥味。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包括剛才一瞬間還無比清晰的奶奶和姐姐這兩個世上唯一親人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