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萬里的一番猜測說得馬愛國毛骨悚然,他在初秋陰郁的午后竟沁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彭萬里的猜測并未就此終止。他還在繼續著:“你之前上門走訪時,高明聲稱他遭到討債者上門追債,被迫逃跑在外。還說,那些討債者為了逼他還債,擄走高楊當作交換籌碼。我之前就一直在懷疑是否真的存在討債者。現在看來,這番說辭難道不是他為實施自己的逃跑計劃編造的最好的借口嗎?”
“若真像你分析的這般,他失手打死了高楊并將其藏匿了起來,那么之后他大可以直接一走了之,又何必在周五晚間冒險現身呢?他冒然出現在派出所,不是反而增加了暴露自身的危險,還耽誤了逃跑時間嗎?”
“應該還是為了拖延高楊尸體被發現的時間,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逃跑時間。試想,如果我們在第一時間發現他與高楊同時失蹤。我們會怎么做?一定是在高家進行大范圍的搜索,尋找能指明他們去處的線索。倘若高楊的尸體就這樣被我們發現的話,高明立即成了懷疑對象,可供他逃跑的時間并不會很充裕。而現在,由于他的出現,憑空冒出來兩條干擾因素,一條是討債者,另一條是書包。現在僅一條與書包相關的線索就已經花去了我們一整天的時間,若是我們再分散精力去追查他口中的那些討債者,又會浪費多少寶貴的時間呢?待我們把這兩項干擾因素都排查清楚了,他怕是早已銷聲匿跡了吧!”
“你覺得高明會將高楊藏匿在何處呢?按照你的分析,她應該不可能被藏在十分隱秘的地方。”
“的確。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可供他藏匿物品的場所并不多。何況高楊是個人而非物品。光天化日之下,要想找到一處能藏匿十歲小女孩而又不會輕易被外人發現的場所,確實需要大費周章一番。除非……”
“除非那地方就是他自己的家。”馬愛國接口道,“無論你的這番推測是否準確,我們都有必要再去高家走訪一趟,結論就待驗證過后再來見分曉吧!”
彭萬里當機立斷,準備動身前往高家。只是現場的打撈作業尚未結束,彭萬里不得不對現場值守的民警做一番具體的人事部署,明確各人的職責分工,包括指定現場負責人和聯絡人。
“我和老馬現在去高家。這兒若有了進展,及時打手機通知我。”
彭萬里撂下這句話后,徑直向警車走去。
因擔心高家無人,馬愛國在征得了楊慧娟的同意后,將她一起捎上。同行的還有馬月芳。出于職業習慣,馬愛國在處理涉及女性當事人的案事件時,總希望能有同性陪伴在其身邊。本來這項任務應該交由他所在值班組的女民警來完成的。偏巧,那人值完班后已經回家了,而當日值班組里的女民警被留在派出所負責值守。因此,馬月芳成了當下最合適的人選。
馬愛國駕駛警車載著一行人向高家進發。
高家地處打撈現場的南端,步行不消十分鐘便能抵達。它與馬家宅中心小學一南一北同處在一條交通鏈上,而這條交通鏈的中點便是目下如火如荼的打撈現場。馬愛國等人只需順著他們腳下的這條鄉村公路一路向南,然后右拐上一座橋,在跨過馬家浜后,便可抵達高家所在的商業街區。商業街區以一家大型集貿市場為中心——這家集貿市場位于兩條交通要道的十字交叉口——沿著周邊道路呈放射狀輻散開去。高家的小店鋪在集貿市場的東北方位,屬于商業街區的邊緣地帶。
警車開出去不到兩分鐘,馬愛國便將車子停靠在路旁一處突出于河道上的平整土墩上。這處土墩本是一座石板橋的橋墩。石板橋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從橋墩到橋身都是由水泥構建而成,橋面鋪設的則是一塊塊的水泥預制板。經過六十多個年頭的風吹雨打,水泥板之間出現了一道道的裂隙,并伴有撬動的跡象,行人行走其間,稍不留意便會一腳踏空,加之橋身沒有護欄,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五年前,隨著商業街區的不斷擴寬,在離石板橋不遠處重新架設了一座鋼筋水泥橋。大橋與交通要道相連,橋面為雙向單車道,同時在機動車道的兩側預留了可供非機動車和行人通行的道路。在新橋落成不久后,鄉政府便下令拆除了石板橋。由于橋墩牢牢地扎根在河道內,拆除起來頗費周折,施工人員為了圖省事,在完成了橋面和橋身的拆除作業后便草草收工,因此造就出了這么一個大土墩來。
“我們得下車步行去高家。”馬愛國一邊熄火,一邊向同行的三人解釋,“高家周邊沒有停車的地方。為了不妨礙交通,我只能把車停在這里。”
馬愛國率先下車,其余三人緊隨其后。
就在一行人逐漸接近高家鋪子時,眼尖的馬愛國立時注意到了位于交通要道一側的卷簾門正處于半開放的狀態。他緊趕幾步,快速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從卷簾門下方向鋪子內張望。
“怎么回事?”彭萬里站在馬愛國身側,氣息不穩地詢問道。
“你瞧地面。”
彭萬里順著馬愛國所指看去,地面上一片混亂。塵封已久的灰塵被蹭掉了一大片,一小塊不明性狀的殷紅混雜在揚起復又落下的塵埃中,另外還有一連串的干涸泥點零星散布在卷簾門附近……
“先別進去。”
馬愛國察覺到身側有人欲從卷簾門下鉆入鋪子內,立即伸展雙臂做出攔截狀。
楊慧娟不明所以地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現在無法確定。”馬愛國神情嚴峻地回答道,“我們繞到后門去看看。”
在馬愛國的帶領下,眾人向著高家的后門所在處走去。在繞過東側最后一間鋪子后,馬愛國等人遇到了一處不大不小的障礙。橫梗在他們與高家后門之間的是一片潮濕的泥地。
馬愛國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舉目北望,目力所及竟是大片大片的農田。這片農田東面與馬家浜相鄰,南面與高家所在的商業街區相接,西面與北面則一眼望不到頭,預估占地面積不下上千平方米。
這里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原是村集體的聯產承包責任田,用于種植大面積的水稻。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由于產業結構調整,村委會在給馬家宅的每一戶村民按需分配完自留地后,原先種植水稻的聯產承包責任田復又收歸村集體所有。在經濟轉型期間,村委會將這片農田轉租給了個體承包戶。沉寂多年的農田再度熱鬧起來。它一改以往的鄉土氣息,華麗變身成了一片種植園。在這片種植園中,先后種植過葡萄、西瓜、草莓等經濟作物。然而,豐碩的經濟作物并沒有換來豐厚的經濟回報。不過數年之后,這片農田再度面臨轉型。這一次它將恢復樸素的本質,成為一座蔬菜基地。當農田恢復成菜園子的本貌后,反倒獲益匪淺。蔬菜大棚里,扁豆、辣椒、番茄、黃瓜、蘿卜、青菜……四季輪番,一刻不得閑。這方唱罷,那方登場,姹紫嫣紅煞是熱鬧。種植戶們全年無休,忙得不亦樂乎,臉上簡直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