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胡怸怸一睜開眼睛就發覺全家福喚起的混雜著傷心和幸福的回憶連著對胡云憙一直以來無緣無故的勝負心都像昨天的疲憊和睡意一樣統統消失了,連同那個素未謀面的手機通訊錄里的神秘人也被她暫時拋在腦后了。
胡怸怸神清氣爽的走出臥室,正好看到胡云憙和胡云懷一前一后的從臥室出來。
兩人黑色毛呢大衣里都穿著三門實驗高中的校服。
胡云憙將校服上衣的拉鏈一直拉到頂,豎起的衣領更凸顯了他修長的脖子,再配上他那張不茍言笑的臉真是相得益彰。
胡云懷的校服上衣則隨意的敞著露出里面黑紅相間的薄毛衣。他罕見的把右側的劉海和鬢角別到耳后,露出了半個光潔的額頭和溫柔又不失棱角的眉骨,耳朵上的耳釘隨著他的移動一閃一閃的,狹長的眼睛上一秒可以像溫馴的小鹿那樣無害下一秒又可以像深邃的漩渦那樣危險。
此刻胡怸怸不禁第六百一十八次感嘆,這么平凡的她怎么能輕而易舉毫不費力的如此接近那么多少女的夢想,上輩子許是修了大德了。
胡云憙經過的時候刻意停下來扭過頭看了她一眼,胡怸怸清楚的看到了那眼神里除了鄙視還有一絲厭惡,如果是平時胡怸怸肯定要報以更加厭惡的眼神,但是現在胡怸怸一點也不在意,這一點小小的挑釁還不能驅散她的好心情。等院子里的聲音逐漸消失后,胡怸怸就像雀兒似的一蹦一跳的去洗漱了。
晚上放學后,當胡怸怸和小木走出學校門口時看見很多學生成群結隊的向同一個方向趕去,就在兩人好奇的檔口,金道爾忽然從旁邊飛快的掠過也朝那邊奔去。
小木喊了聲金道爾,金道爾恍若未聞反倒跑得更快了。小木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抓住了他的書包,“喊你你沒聽見嗎?”
金道爾突然被抓住有些始料未及,磕磕巴巴的說:“沒,沒聽見。”
“你這是干什么去?”小木好奇的問道。
“啊?你們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趕上來的胡怸怸同樣好奇的問道。
“今天是高考前100天,隔壁開高考動員大會。”
“動員大會有什么好看的,等你高三了你也會開的。”胡怸怸無所謂的說。
“誰看動員大會啊,大家都是去看晚會的。”
“晚會?”
“動員大會結束有晚會。我先去了啊,一會沒有好位置了。”金道爾扯開小木還抓著他書包的手,把滑落到胳膊上的書包帶重新拉回肩膀上,撇下胡怸怸和小木快步向前走去,三晃兩晃就混在人群里看不見了。
“咱們也去看看吧!”小木眼睛里綻放出光彩看著胡怸怸說。
“看唄,不看白不看的。”
小木拉著胡怸怸擠進人群里左突右進,到動員會現場的時候竟然沖到了隊伍的前列。
動員大會在學校最左邊的操場上舉行,主席臺成了臨時舞臺,一排帶著輪子的腳手架靠在主席臺前面延伸出一米的伸展臺,左右兩邊放著的音響和照明燈讓它看起來已經不堪重負。
操場的跑道上間隔幾米就放著商場門前那種充氣拱門,上面寫著百日苦戰金榜題名、改變命運決戰高考等等的誓詞,最大的一道門上貼著狀元門三個大字,誓師大會這天所有的考生都要從這狀元門下過一過,討個好彩頭,這也是三門實驗高中的傳統。
胡怸怸和小木跟著人群從臨大路的側門進去,這時臺上站著的不知道是校長還是教導主任正在發表著激勵考生的激情演說。
胡怸怸環視了一下周圍,主席臺正前方整整齊齊的端坐著一列列神情激昂的學生,所有人都整整齊齊的穿著校服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主席臺。在這群學生兩側各有一個方陣,看模樣和身高應該是高一高二的學生。在這三個方陣外面就是亂哄哄的人群,有老師有家長還有像她們這樣純屬看熱鬧的初中生。
小木帶著胡怸怸一口氣擠到主席臺一側,正挨著最左邊的方陣,耳朵被音響里傳出的慷慨激昂的演講震得嗡嗡作響。胡怸怸捂著耳朵終于聽完了這冗長又不知疲倦的激情演說。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全體考生宣誓。
一個學生代表走上主席臺。
“誒!是云憙哥誒!”小木指著主席臺向胡怸怸興奮的喊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胡怸怸不以為然的說,但嘴角還是不自覺的向上揚起。
胡云憙的衣領已經平整的放下,拉鏈拉到了一個完美的位置,硬朗的劍眉和利刃般的下頜線給他的臉更增添一份堅毅。從他挺拔的鼻子和不輕易妥協的眼神已經可以初見幾分男性的魅力。
胡云憙邁著從容堅定的步伐走到主席臺正中間,左手舉起麥克風,低沉的嗓音從音響里傳出來:“十年立志凌絕頂,百日競渡展雄風。今朝雄獅,昂首咆哮。三門實驗高中全體高三學生在這里宣誓。”說著舉起右手握成拳頭。
霎時間中間方陣全體學生都站起來舉起右手握成拳頭,一起大喊:“三門實驗高中全體高三學生在這里宣誓。”
所有人動作整齊劃一,聲若洪鐘。
“迎戰高考,決勝百日!”胡云憙擲地有聲的說。
全體學生一起吶喊道。
“迎戰高考,決勝百日!”
“沖!沖!沖!”
一瞬間群情激昂,氣焰沖天,胡怸怸大受震動,似乎也要舉起右手,跟著喊起來誓詞來。
周圍的人群都歡聲雷動,有的家長甚至默默掉下了激動的眼淚。
宣誓結束后考生排著整齊的隊列繞場一周,當隊伍走過狀元門后自行散開來,標志著動員大會正式結束。父母走過去抱住自己的孩子,同學之間親密的擁抱,看熱鬧的跑來跑去,所有人都混在了一起。
這時一個老師走上主席臺維持現場秩序,并宣布百日誓師晚會正式開始。
混亂的人群又是一陣熱烈的歡呼。
雖然天還亮,舞臺后面的射燈來回地轉動還是營造了一種輕松愉快的氛圍。
胡怸怸和小木已經混到主席臺正前面的位置找了一個椅子坐下,有些家長已經陸續的離開了,操場上安靜下來,大家已經準備好欣賞一場精彩的表演了。
胡怸怸剛坐下小木就扯著胡怸怸的衣角在她耳邊說:“表姐!”
“什么表姐?”
“就是那個粉色信封!”小木指了指斜前方。
胡怸怸順著小木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表姐就坐在她們前面三四排的位置。
“你猜她來看誰?”小木陰陽怪氣的說。
“反正不是看我就是了。”胡怸怸說著又看了一眼表姐,她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空無一人主席臺。
“美得你!”小木也看向主席臺,突然又轉過頭問胡怸怸,“云懷哥他們樂隊會不會上臺表演啊?”
胡怸怸還沒來得及回答,周圍響起了一片掌聲和歡呼聲。胡云憙和一個甜美可人的女學生一起走上主席臺。
小木湊到胡怸怸耳邊大聲說:“表姐也夠癡情的了!”
“哼,癡情有什么用,人家有名草有主了!”胡怸怸斷然的說道。
這時候胡云憙和那女搭檔已經開始了一大段熟悉的開場白,小木轉過頭認真地聽著這毫無新意的對白時而適時的鼓掌歡呼。
胡怸怸拍了拍小木,湊到她耳邊大聲說:“我去看看大哥在不在練習室,馬上就回來!”
小木重重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立刻又合流到周圍熱烈的氛圍中了。
胡怸怸彎著腰在人群中穿梭,磕磕絆絆的走到主席臺側面才直起腰從上次走的小門出去。
遠遠的看見栗子哥正抱著什么向她走過來,胡怸怸緊走了幾步,距離還遠著就喊道:“栗子哥,我哥在不在?”
栗子哥看見胡怸怸趕緊騰出一只手向她招呼:“小怸怸,你來的正好,快幫哥哥拿一下,太重了。”
胡怸怸到了近處才看清栗子哥胸前挎著貝斯,手里抱著一堆搖搖欲墜的架子鼓組件。
胡怸怸咧開嘴連珠炮的問:“你們晚上演出嗎?唱哪首歌?我哥在里面嗎?”問完不等栗子哥回答就跑進練習室去了。留下栗子哥在原地受傷的大喊大叫。
胡怸怸一進練習室就看見其他的成員包括胡云懷都在,此外還有幾個男學生在一起幫忙整理樂器,正要全部搬出去。
胡怸怸沖到胡云懷身邊,“哥,你們要表演嗎?”
胡云懷看見胡怸怸突然出現在練習室有點吃驚:“你怎么來了?”
“一放學就看見大家都往這邊來,原來是你們開動員大會,大哥,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
“啊,我以為我說過呢。小怸,你去沙發那邊坐,這邊太亂容易碰到你。”
“我來幫你!”胡怸怸調皮的說。
胡云懷眼珠轉向下又驀的抬起來溫柔的看著胡怸怸。
胡怸怸知道這是胡云懷說服別人做事的時候特有的表情,就輕快的說:“那我去操場那等你!”
胡怸怸轉身一蹦一跳的避開地上散亂的箱子和電線,剛走出門口迎面撞上一個高大的身形,胡怸怸退了一步抬起頭,就看見胡云憙一瞬間變得嚴肅的臉。
就在這和幾天前一樣的地點,胡云憙帶著和幾天前一樣的眼神,幾天前一樣的語調問:“你怎么在這?”
“我怎么不能在這啦?你還在這呢?”胡怸怸也不甘示弱的反問道。
“這是我的學校。你什么時候升高中了?”
“我來看誓師大會關你什么事!”
“人就是會覬覦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你!什么意思?!”胡怸怸漲紅著臉瞪著眼睛朝胡云憙喊道。
“這種理解能力我都懷疑你升初中時是不是作弊了。”胡云憙淡淡的說完帶著勝利者永恒的微笑側身從胡怸怸身邊瀟灑的掠過。
留下胡怸怸咬著下嘴唇站在原地,她的鼻翼因為情緒的起伏而微微顫動,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自從她和胡云憙的戰爭開始以來,不管是她主動宣戰還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她從來都沒有贏過。
她并不知道為什么她和胡云憙突然變成了敵對的雙方,那是一種只屬于兩個人的精神上的戰爭,只存在在她們兩個人的世界。外人也許能看到她們神情的緊繃,聽到她們尖銳的話語,嗅到她們之間彌漫的火藥味,但沒有人了解這場戰爭的實質,沒有人能通過她們時時刻刻的對峙讀懂她們的密碼。
在這場胡怸怸作為主角之一的戰爭里,胡怸怸積極不懈的參與著,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樂此不疲,這是她和胡云憙的對決,也像她和胡云憙的小游戲,兩個人激烈的糾纏著,但這種糾纏的意義和原因胡怸怸也一知半解,甚至一無所知。
胡怸怸只是在胡云憙一次次敲擊她內心隱秘的房門時一次次躍起被按下再躍起,胡怸怸與其說是戰爭中的主角不如說是一個牽線木偶,為了她心中潘多拉的寶盒而戰!
這個時候有人陸陸續續搬著樂器或推著搬運車從練習室出來,胡怸怸像找不到沙地把頭藏起來的鴕鳥急忙靠在看臺下的墻壁上,像被罰站的小學生。
她等了一會,那伙剛剛搬樂器的人又陸陸續續的回來了。
她又等了一會,那伙搬樂器的人又出來了。
直到栗子哥拍拍她的肩膀好奇的問她為什么站在這,她才感覺到心里刺痛了一下,轉了轉眼睛向體育場里走去。
胡怸怸無視著周圍的白眼穿過人群,她回到小木身邊的時候胡云憙的女搭檔剛剛下臺。
胡怸怸注意到小木看到她臉的瞬間眼神有一絲疑惑。
小木湊到胡怸怸耳邊的問話也被淹沒在周圍忽然響起的掌聲和歡呼聲里。
胡怸怸看見兩個穿著校服的男生走上臺,接著溫柔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來:
感謝你給我的光榮
我要對你深深地鞠躬
因為付出的努力有人能懂
掌聲雷動心潮翻涌
這是開始不是最終
當你為了我把手掌拍痛
我該拿什么回報你情有獨鐘
感謝你給我的光榮
這個少年曾經多普通
是你讓我把夢做到最巔峰
那一分鐘在我心中
太多感受難以形容
未來多曲折絕對不放松
證明你選擇是與眾不同
正值二月末,天色已經漸漸黑了,舞臺上柔和的燈光慢慢的轉動,充滿感情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臺下人群的身體跟著節奏左右搖晃,這些都給人一種最原始的悸動。
胡怸怸看見胡云憙站在上臺的臺階上,一手拿著麥克風,一手搭在一個人的肩膀上,那個人背對著舞臺站在下面,從胡怸怸的位置正好看見露出的一個腦袋,但就只要這樣胡怸怸也能一眼看出那個人就是胡云懷。
栗子哥和大成站在旁邊,時而仰頭大笑,時而交頭接耳。
胡云憙看著胡云懷笑得傻呵呵的。
胡怸怸看著胡云憙那張毫不設防的臉,燈光有時輕輕打在上面照的它更加充滿柔情,這是胡怸怸所不熟悉的胡云憙。
這是屬于我們的光榮
敢想敢做的人不平庸
我已經知道我該何去何從
這是屬于我們的光榮
這是送給你的歡樂頌
每一個你是我偉大的英雄
歌聲停止了,燈光轉亮集中在舞臺中央。
胡云憙又帶著不容靠近的氣勢走上臺,他身后一群人沖上臺把不知道什么時候擺在舞臺后面的樂器推到舞臺中間。人群中突然交頭接耳嘈雜起來。小木也不知道又在胡怸怸耳邊說了什么,胡怸怸只顧呆呆的看著胡云憙的臉出著神。
突然遠處一個女生的尖叫扯回了胡怸怸的思緒,沒有音樂沒有掌聲人群像被這聲尖叫驚嚇住了,一瞬間這空曠的空間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像秒針跳動的間隙那樣蒼白。
緊接著舞臺的燈全部亮起來了,人群開始騷動,周圍不斷傳來嘁嘁喳喳的聲音。
胡怸怸站起來透過前面人群看見胡云憙臉色蒼白神色驚慌的從舞臺后面朝自己沖過來,一下又消失了。
尼克拿著鼓槌呆愣的坐在鼓組后面,明晃晃镲片還在空氣中晃動。
這時身邊又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胡怸怸機械的轉過頭看見小木兩只手捂著自己的嘴巴,眼睛里寫滿了驚恐,她的肩膀正在發抖。
一陣冷風把胡怸怸的頭發吹亂,一縷發絲粘在胡怸怸的臉上輕輕地顫動著顫動著,癢得人心里很煩躁。
胡怸怸撥開人群奮力向前跑去。
那時候她感覺不到腳下的磕磕絆絆和周圍人的驚呼。
要是可以重來胡怸怸一定不會這樣沒頭沒腦的沖上去,她一定會像胡云憙一樣雖然面有驚色但是依然保持帥氣或者至少是正常的行動。
因為后來小木面帶不忍的告訴她,她披散著亂七八糟的頭發腿上拖著一個椅子像個瘋婆子似的揮舞著雙手向前面跑過去,但是其實根本沒移動幾步。
這個羞恥的形象一直伴隨著她到她離開這座城市,也就是半年后。
而就在這半年里胡怸怸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胡云懷從舞臺前面的伸展臺上踩空掉下去摔折了左腿。
之后的三個月胡云憙每天騎著胡云懷那輛黑色的單車載胡云懷去學校,放學載他回家。
胡云懷也一反常態的不再去練習室反而安安心心讀起書來。
胡媽煲了三個月的骨頭湯喝的胡怸怸一聽到骨頭湯三個字就想吐。
胡爸高興的給公司有考生的員工休了高考那兩天的帶薪假。
也是在高考前兩天胡爸在從外省趕回家的路上因為疲勞駕駛車子撞破護欄翻出護坡當場去世了。消息傳到家里胡媽還沒聽完就暈了過去。
兩個月以后胡云憙和小木登上了去美國留學的飛機,這一去就是10年。
也是在胡云憙出國的同一天胡云懷突然在機場失蹤。再次有他的消息是5年后,胡怸怸和同學逛街時在商場看到了他的大型海報,那天胡怸怸不顧行人的側目蹲在他的海報前痛哭了一個小時。
胡云懷失蹤一個月后胡媽把公司轉讓給小木的爸爸,帶著胡怸怸離開了這個破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