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瘸子講，有一次他去開會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有一輛車壞在了路上。讓去幾個人幫著把車修一下，他會修車，于是他被叫去了。結果那輛車上坐著的就是馮大民的哥哥。

“我們碰到一起，互相認出了對方。畢竟我們相差一歲，小的時候天天都在一起玩。他和馮大民一模一樣，而他也認出了我的腿。”馮瘸子說。

“你們倆就是這么說起來的嗎？”安沐問。

馮瘸子不以為然地笑起來，“年輕人吶，你以為那時候跟現在一樣嗎？”

馮瘸子說，他們盡管互相認出了對方，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只不過到了會場之后，馮大民的哥哥找借口把他叫到了一邊。他們終于單獨見了一面。

“他問我的情況，我如實說了。他又問他母親和蘇大民，我也實話實說。他母親去世了，他弟弟在工地監工。他掉了幾滴淚，然后問蘇大民表現怎么樣？是在向偉大的革命靠攏并前進嗎？表現積極嗎？我猶豫了一下，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對這件事這么認真，問的很仔細。但我確實什么也沒弄明白，他只好讓我回去。臨走的時候，他讓我別對蘇大民說起他的事，還要仔細觀察他的動向。并且叮囑我，一定要保密，這件事誰都不能說。”

“你真的沒對蘇大民說過這件事嗎？”安沐又問。

“我真的沒說。只不過我從心里不再害怕他們了。因為有他哥哥給我撐腰，我不像從前那樣提心吊膽了。”馮瘸子說。

“從見了他以后，我開始注意蘇大民，看他什么時候請假，什么時候回家。跟沐劍平和楊鴻州什么時候碰面。”馮瘸子示意楊老師，“你那時候跟他們也很好，也經常去找他。”

楊老師點點頭。他們的確發現馮瘸子突然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了。并且對他們的動向相當在意。劍平還以為“偷車事件”讓馮瘸子抓住了把柄，所以馮瘸子才有恃無恐。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背后有一個靠山。

“每次開會，我都如實向他匯報，這些天他們三個人都干了什么，聚了幾次，馮大民請假幾次。別的也沒有什么。我覺得他問這些可能就是怕蘇大民惹出什么麻煩，影響到他的前途。后來，他就讓我把馮大民單獨約了出來。”

“第一次見面，馮大民并不知情，我只說有一個領導要單獨見他。他去了。那天也下著雨，他哥哥披著雨衣帶著帽子，沒人認得出來。我給他們站崗。他們說了很久。”

“你不知道他們說什么了嗎？”楊老師問。

“不知道。”馮瘸子說，“我站在外面，他們在里面說話，聲音很小。后來，他哥哥先出來開車走掉了。我進去找蘇大民，看著他愣愣的，好像很犯愁似的。我也不敢問。只是蘇大民臨走時給我說，誰也不許說這件事，否則會有大禍。”

“我這種身份怎么可能亂說呢？”馮瘸子苦笑著，“我當時還想有了他這個靠山，以后會少吃一點苦頭呢！”

“我記得后來蘇大民又出去過幾次，都是你叫出去讓他們見面的嗎？”楊老師思索著，問道。

“是的，后來的幾次，他們還吵過架呢！”馮瘸子說。

“吵架？”安沐和楊老師同時問道。

“是的。”馮瘸子說，“我也不曉得他們為了什么，一次比一次吵得厲害。但是不知道為了什么。只是兩人不停地爭論。”

馮瘸子回憶著說：“最后一次，兩人翻臉了。我在外面聽到他哥哥罵他不識抬舉，不知好歹。馮大民也火了，罵回他，你自己心里打的什么算盤你自己知道，我不會上當的。我怕被人發現，急急忙忙進去勸架。他們才分開走開了。”

“這是最后一次見面嗎？”安沐問。

“是的，這是我知道的最后一次。我猜他哥哥是想讓蘇大民做一件什么事，而蘇大民就是不想做，所以他們才會翻臉。”馮瘸子猜測著說。

“又過了幾天，他給我講，讓我不要在工地咯，快回寨子里。我說我自己做不得主的，他就給我說，讓我假裝打架鬧事，然后工地會遣返我回家。他塞給我一些錢，讓我快點離開。還給我說，一定要把沐劍平、蘇大民和楊鴻州三個人分開。”馮瘸子看看楊老師。

“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跟打飯的王胖子打架，被上面知道了。把我遣返回家。馮大民也因為我受到牽連，被遣回家反省錯誤失職。你們三個就分開了是吧？”馮瘸子對楊老師說：“從那以后，我就什么也不曉得了。”

“我不知道馮大民跟沐劍平還有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但我真的沒有告發你們。”馮瘸子情緒稍有些激動，“老楊，那個時候我的身份不好，受了很多罪吃過很多苦頭，我只想少受點罪，但我發誓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馮大民的死跟我沒得關系，你要相信我！”

馮瘸子的聲音顫抖著，胸脯起伏不平，臉上也微微變色了。安沐看到他情緒激動，連忙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里。對他說：

“老人家，你先喝口水，別激動。”

“我不是激動。”馮瘸子說，“我做過的事我承認，反正四十多年了，我已經七十歲了，我還活得幾年？現在是新社會，我也不害怕有人再來抓我去勞動改造咯。”

“我有么事說么子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馮大民為什么會犯錯誤，又為什么要跳塔自殺！這些年我也很想搞清楚這件事！”

楊老師沉思著，好久沒說話。他拍拍馮瘸子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一下。然后他端起一杯茶水，出神地思索起來。

看這個樣子，馮瘸子是真的不知道寶藏這回事。他說的話，有一部分已經跟他核實了，證明他沒撒謊。而且就如他所說，他已經七十歲了，有什么必要再去編一些謊話呢？

四十多年過去了，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也年逾古稀。沒有人能再去追究那個時期人的思想傾向問題。畢竟，在那個年代，只要能夠活著，誰不是在努力掙扎呢？

但是，那個人是誰？他現在在哪里呢？馮瘸子為什么那么篤定他不會害自己的弟弟呢？

楊老師還沒問出口，一邊的安沐卻先替他問了。

“老人家，他哥哥現在在哪里呢？”

“呵呵，你們不用找他，他是不會害死他弟弟的。”馮瘸子突然笑了，“因為他去的那個地方，要比他弟弟去的還要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