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平?她叫自己劍平?
安沐的腦子轟然一響。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叫的發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辦。他聽母親說過,他和父親年輕時特別像。馮瘸子乍見到他,也印證了這個說法。所以,瘋婆婆把他當做父親,并不奇怪。
但據楊月說,瘋婆婆不犯病的時候根本不記得馮大民,更何況父親和楊老師呢?在毫無防備之下,她突然之間喊出父親的名字,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呢?
安沐愣住了,一時沒接上話。瘋婆婆并不在意,自顧自對他笑著,說:“你的褲子我給你補好咯,回頭讓大民子給你送去撒。陰天落雨,你磕膝頭(膝蓋)遭不住咯!”
安沐聽不懂完整的一句本地話,但幸虧楊老師能聽懂,及時反應過來。他使眼色讓安沐別繼續發愣,該干啥干啥。他卻一步搶上前來。
“劍平把我的褲子也穿去,一串串的窟窿。辛苦阿嫂給補起來哦!”
安沐這才反應過來,他迎著瘋婆婆的眼光,苦笑著點點頭,說:“多謝阿嫂,讓你麻煩了。”
楊老師卻走過來,有意識地擋在安沐和瘋婆婆中間,擋住了她的視線。他故作輕松地說:“阿嫂,我們這次回來只能待一哈,東西拿起就走,你快點說,那些東西你放到啷里去咯?”
安沐看著楊老師。他明白,瘋婆婆的病隨時都在發生變化,但這個機會非常不容易得,所以楊老師抓住機會趕緊開門見山問她。
瘋婆婆聽到楊老師的話,她的臉色變了。她盯著楊老師,疑惑地問:
“你是誰?你要么子東西?”
“我是子義啊?阿嫂怎么不認識我了?”
楊老師故作玩笑。他知道自己在冒險,但這個機會難得,一定要試一試。
幸虧,瘋婆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并沒有起疑心。只是,她在猶豫。記憶的鑰匙在她生銹的腦海里轉動,努力去觸碰合適的那個地點。
很顯然,她在思索。不知道是這個名字觸動了她,還是在想那些“東西”都藏在哪里。她皺起眉頭,眼神變得更加茫然了。
安沐見她這樣,一時急中生智,急忙說:“我和大民子把東西放在山洞里,一會兒我們一起去拿就好。”
瘋婆婆把臉轉向安沐,困惑的表情更深了。她嘴里迷茫的、訥訥的說:“拿東西……大民子……山洞……”
那把生銹的記憶之匙在她腦海里攪動著,她看起來憔悴又無助。眼神空洞,神色慌亂又不知所措。她的眼神落在一個深遠的、虛無縹緲的地方。
“阿嫂莫急,我隨口一說,你莫去想咯!”
楊老師實在不忍心看著瘋婆婆在兩條記憶的交接處掙扎。她那蒼老的面容里每一條溝壑,都沉淀著這幾十年不幸的遭遇。看她掙扎的痛苦,誰也無法做到一邊旁觀。站在一旁的楊月都紅了眼睛,已經伸出雙手,情不自禁要去擁抱自己可憐的媽媽了。
“阿嫂,快去做“面魚”撒,吃完你親手做的飯,我們要上工地去撒!”
楊老師連忙轉移話題,他就像四十多年前,跟大民子的婆姨習慣性的開著玩笑,推著她的身子往屋里走。
這次瘋婆婆沒有再去想,她臉上瞬間漾起了笑容。就像幾十年前一樣,扎煞著雙手,真的要去盛面做“面魚”了。
只不過,她的這個狀態只保持了一會兒,舀出面來,洗凈青菜。她已經不認識他們了。悄悄拉住楊月的衣袖,問這是哪里來的客人。
安沐暗地里嘆口氣,跟楊老師告別楊月,從她家里走了出來。
這次她的病來去匆匆,跟往常犯病不大一樣,這讓安沐和楊老師感到匪夷所思。雖然她現在能夠在情緒穩定的情況下想起從前,但是要把握一個度。機會稍縱即逝,要用合理的手段引導她在不犯病的情況下主動說出來,這是非常難以預料的。
“你覺得馮瘸子到底在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楊老師邊走邊問。
“我總覺得這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有關系。”安沐說,“但是,我又覺得沒這么簡單。”
“對頭!”楊老師點頭贊同,“馮瘸子像是推動事情發展的關鍵人物,卻不是最主要的。他身后一定有一個人,這個人才是這起事件的制造者。”
“那我們接下來要去找他嗎?”安沐問。
這時候他們正好走到櫸樹下面的水潭邊停下腳步。站在水流邊,能看到超市的櫥窗反射著正午的陽光。有人從超市里進進出出。
“先等等。”楊老師說。“不能在他有防備的時候找他,要找他就要等他以為放松的時候。而且,不能由我們去找他。”
他們在水池邊商量好,就回家了。婆婆的灶屋早已經炊煙裊裊,孩子們已經在家里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