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是事后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

那一瞬間她爆發出來的力量，讓她回想起來就非常佩服自己。

床角邊有一個舊拖把，原本拖把頭脫落了，她還沒來得及綁緊，只有一根木棍。這時她本能的一把抓在手里。手里有了東西，膽子突然就大了。

她現在心里盤算著：屋里沒燈，外面是看不得里面的，但里面看外面清楚得很。她輕輕掀開毯子下了床，慢慢地走到窗子的側面。那個人影正從側面慢慢向中間移動。

人影的輪廓更清晰了。他是一個高個子的人。穿著一件很長的雨衣，幾乎拖到地。現在，他正從窗戶向門的方向移動。很明顯，他也很小心，一邊走，一邊四處亂看。

楊月的心臟跳得非常快，但她反而比剛才冷靜了。她眼看著他慢慢移動，應該是離堂屋的門很近了。

楊月跨過她房間的門檻，摸黑走進堂屋。堂屋的門是從里面插好的，外面是推不開的。但她突然想起，媽媽房間里的窗子是半掩的，昨晚她覺得屋里有蚊子，下午點了艾草把子熏，所以開開窗戶透氣，并沒有關上，只留得一扇紗窗。

這一瞬間她非常后悔，也非常害怕。越怕，耳朵越尖。聽得淅淅瀝瀝的雨聲里，好像真的有腳步聲向媽媽的窗戶那邊走過去了似的。

楊月突然怒從心頭起，一股火從心底迸發出來，她捏緊木棍，猛地拉開屋門的門閂，拉開門，一步跨到門外。

廊下，果然站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雨衣的、個子高高的人。

他正走到媽媽的窗戶旁邊，那動作似乎準備往里窺探。

開門聲驚動了他。他只愣了一下，接著想也不想，反身從楊月身邊竄過。一點都沒有猶豫。

這逃跑的姿勢激起了楊月的憤怒。她大叫一聲：

“看你往哪里跑！”

手里的門閂先朝他砸了過去。

門閂砸在那人的后背上，只聽得他悶哼一聲，似乎砸的很疼。但他絲毫沒有停下。趔趄幾步跑下臺階，重重地腳步踩進積水的石板路面上，“呱唧呱唧”地響著，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就已經跑遠了。

那人跑沒影了。楊月才回過神來。這才醒悟自己手里還緊緊抓著木棍，身體卻抖得厲害。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在剛才那一下用盡了似的。

里屋一聲門響，媽媽在問：

“月兒，做么事撒？是什么響呢？”

“沒事，媽媽，一只狗子跑過來啦！”她說。

楊月先把媽媽的窗戶關好，進屋拿起桌子上的手電，照見那個扔出去的門閂。她往四周望去，坡上的人家廊下還亮的燈，坡下的燈光只星星點點。四面無聲，山和樹都影影幢幢的模糊不清。遠處，有狗子叫了幾聲。似乎那人是往山里跑去了。

她走進屋，把門閂插好門。然后走進媽媽的屋里。

她坐在媽媽床邊。把頭靠在媽媽懷里。她抱著媽媽。感覺這些年自己從沒像現在這樣強大！

雨聲慢慢小了、停了。云層淺淡地分開了。一線月光冷冽地灑在山巒和村寨上空。

“他”狼狽地沿著崎嶇的山路逃竄著。兩邊巖石的陰影給了他掩護，樹木的參差也讓他的影蹤暫時得到了安全。他非常慌亂無章，卻對這條路非常熟悉。所以，還是及時擺脫了楊月的追打。

今晚真他媽的晦氣！

他忿忿不平地想。下著雨，本來這活就不好干，濕濕沓沓的。走那么遠，就為了來看看這瘋老太婆會有什么舉動。哪里想得到，瘋老太婆的女兒卻這么野蠻，簡直比男人們還粗野，竟然敢跳出來打他！

宵夜沒得吃，背上還挨了一下。剛才跑的急沒注意，現在才感覺后背火辣辣的疼。幸虧他跑得快，否則今晚不曉得是什么后果！

他停下腳步，往后面看看，并沒有人追出來。寨子里大半人家的燈都熄滅了，只有三兩家還有隱約的燈光。還好因為下著雨，他這一幕并沒有被別人看到。要不，鬧將起來，還不知道老大會不會怪罪于他。

云層散開，夜幕倒比剛才亮了一點。他這樣想著，腳步卻絲毫不停。越過一些田壟，爬上一個山坡。

白塔就屹立在黑魆魆的曠野里。

他跑了進去。很難掩飾自己被一個女人嚇跑的沮喪。通往二層的臺階上亮著一個小型礦燈。一個老頭背對著出口，靜靜地站在那里。

原野空曠無邊，一盞燈光模糊的亮在白塔里。明天會不會有人說，白塔又鬧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