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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愛麗兒
  • (烏拉圭)何塞·恩里克·羅多
  • 4762字
  • 2021-09-24 18:08:29

I

你們已經看到,這座雕像每天下午主持我們的聚談,見證了我的努力:剔除教育當中讓人敬而遠之的嚴肅。今天,我要再跟你們聊聊,如果說我們已經有了一份情感和理念的協議,就讓這番話蓋上最終的印章。

我召喚愛麗兒為我的靈光,希望我現在的話具有他前所未有的溫和與說服力。我想,跟年輕人討論正直、高尚的動機,不管什么動機,都是一場神圣的講道。我同樣相信,年輕人的精神是一片沃土,種下一個適宜的詞語,往往就能在很短的時間長出不朽的植株,直至豐收。

你們準備呼吸行動的自由空氣了,肯定在思想深處做了某種構想,構建你們的道德人格和奮斗方向。我很希望在這個構想的某頁上貢獻幾筆。這類計劃無論訴諸筆端,或是在行動中顯現,總存在于人的精神中——不只是數量聚合的人,是真正的群體和人民。注重個人意志的一派中,歌德曾經深刻地說,要每天爭取自由和生存的人,才有享受兩者的權利,(1)那么應該也可以說,每代人的榮譽也需要各自去爭取,通過思想的活躍、個人的努力、對理想某種特定形式的信仰,以及在理念演進過程中贏得自己的位置。

獲取你們的榮譽,從爭取第一個信仰對象開始——你們自己。正在度過的青春是一種力量,你們是運用它的工人,也是一筆財富,其投資是你們要負的責任。請珍愛這份財富和力量,讓擁有青春的驕傲在你們身上保持熱度和效力。借用勒南的話:“青春就是對生活這片寬廣地平線的發現”,這種發現,除了認識到未知的土地,還包括了解到自己開墾的偉力。要在一段時間里吸引思想者的興趣和藝術家的悸動,簡直想象不出比這更合適的場景了:整整一代人迎向未來,急于行動,摩拳擦掌,額頭高昂,微笑里一抹對夢想破滅的不屑,靈魂受到甜美、遙遠目光的牽引,那目光帶來神秘的刺激,一如征服者英勇戰紀中對奇潘戈(2)和黃金國(3)的張望。

人類的希望會重生,總有諾言把最好的現實永遠托付給未來;從這樣的重生和諾言中,窺見生命氣息的青春靈魂獲得了甜蜜而不可言喻的美,在初露端倪之時,就像拂曉之于《靜觀集》的作者,(4)由“由夢的殘跡和思想的最初求索”組成。

人類,數個世紀的沉痛經驗之后仍一代代更新著對理想積極的希望和焦灼的信仰,就像居友筆下那個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相信她的大婚之日到了(5)——她是自己迷夢的玩具,每天早上在蒼白的額頭戴上新娘的花冠、在臉前垂下面紗,帶著甜蜜的微笑去迎接想象的新郎,直到黃昏的陰影在空盼之后帶來深深的失望。這時候她的瘋癲染上一絲感傷,可天真的信心隨著第二天的晨曦又會涌起,之前的覺悟一筆勾銷,她只喃喃道,今天他會來的,于是再次戴上花冠、垂下面紗,笑著迎接未婚夫。

就這樣,理想的效力雖死,人會一再穿上婚紗,以同樣的新信念,同樣頑強而感人的瘋狂,等待著實現夢寐以求的理想。這種更替就像一種大自然的節奏不斷發生,而喚起這種更替,在每一個時代,都是青年們的責任和成就。人類每個春天的靈魂里,都飄舞著那件新娘的嫁衣;希望從失望的胸口展翅飛出,想要扼殺它那可貴的固執,悲觀主義根本無計可施。同樣地,無論基于理智還是經驗,人都無法反駁大寫的生命深處那句驕傲的“沒關系”。有時候,高歌猛進的節奏明顯被干擾,從搖籃起就注定彷徨失落的某一代會擾亂歷史,但他們也會很快消逝(或許也曾經以負面的形式、不自覺的情感有過同樣的理想),人類精神中再次點燃對“新郎”的希望,形象溫和、閃耀,像出自神秘主義者的象牙般的詩句,哪怕從未在現實中成形,也足以維持生活的雀躍。

青春,在個體和一代代人的靈魂里意味著光明、愛、力量的青春,也在各個社會的發展進程中存在并具有同樣的意味;碩果、生命力和對未來的主宰,將永遠屬于像你們一樣感知和思考生命的人。曾經有一次,前所未有地,人類青春的特質成了一個民族的特質、一種文明的性格,一股有魔力的青春氣息輕輕吹過一個種族冷靜的前額——希臘誕生的時候,眾神曾送上青春永不消逝的秘密。希臘就是年輕的靈魂。“在得爾斐觀看愛奧尼亞人的人啊,”荷馬曾經唱道,“想象他們絕不會老去。”希臘取得偉大的成就,正是因為從青春獲得了快樂,也就是行動的氛圍,以及熱情,或者說無所不能的跳板。雅典立法者梭倫在塞斯神廟與埃及祭司談話,聽對方浩嘆希臘人喧鬧善變的性格:你們希臘人總是小孩。(6)米什萊(7)也把希臘精神的活動比作一種節慶游戲,全世界的國家含笑圍觀。恰恰是從群島海灘上孩子式的興奮游戲中,愛奧尼亞的橄欖樹蔭下,產生了藝術、哲學、自由思想、鉆研的好奇、對人類尊嚴的自覺意識,所有這些神授的激勵,時至今日依然構成我們的靈感和驕傲。這位祭司的國家籠罩在一種古埃及的嚴肅板正之中,由此也代表著一種衰落,凝結起來,不斷演繹永恒的平靜,用輕蔑的手推開一切輕佻的夢。有趣、不安,都從他們的精神狀態連同形象表情中剔除了。當后世把目光重新投向這個國家,只會找到關于秩序的僵化概念指導著一種文明的發展,其延續僅僅為了編織一條裹尸布、建造一座陵墓,如同一把圓規的影子落在砂礫的貧瘠上。

青春精神的衣飾——熱情和希望——在歷史和自然的和諧之中,對應著運動和光芒,無論你們把目光投向哪里,都能發現它們像所有強而美的事物所處的自然環境一樣。看一個最高的例子吧:基督教理念,盡管現在擔著取消異教之歡愉、讓世界蒙哀的惡名,但如果回到其誕生的初衷,其實是一種本質上年輕的靈思。初生的基督教,根據勒南的解釋(8)(我認為既正確且詩意),是一幅畫,畫著永不凋謝的青春;基于靈魂的青春,或者說,基于一場生動的夢,優雅、天真調成一股異香,經由加利利的原野飄進耶穌的悠長天日,遠在說教之上、遠離一切懺悔的滯重緩緩展開,在天國的湖邊,在霧氣氤氳果實的山谷,被富含寓意的“天堂鳥”和“原野上的百合”所傾聽,也在大自然的甜蜜微笑中傳揚“上帝天國”的悅納。在這幅幸福的畫中,沒有在孤獨中陪伴施洗者的禁欲之人。耶穌提到過追隨者,把他們比作婚慶隊伍里報喜訊的人,那種神圣喜悅的印象通過傳福音者們的“奧德修紀”留存下來,加入新信仰的基質,在最早的基督徒群體的精神中引導天真的幸福、生存的單純快樂,跟特蘭斯提弗列(Transtevere)的無知教眾一起抵達羅馬的時候,輕輕松松便打開了心門——他們得勝了,用內在青春(因為品嘗新酒而散發著馨香)的魅力,戰勝了斯多葛派的嚴厲和世俗的腐朽。

你們自帶一種被祝福的力量,對此要有清醒的認識;但也不要以為這種力量不會失誤、消退、變成現實中某種無目標的沖動。這是自然饋贈的無價之寶,但要基于思想才能豐產,否則只會無謂地增殖,或者在個人意識中分裂、分散,無法在人類社會生活中表現為一種有益的力量。不久之前,一位頗有遠見的作家在一部世紀小說(可謂反映最近動蕩百年的巨大鏡面)中勾勒了年輕人的心理、精神狀態,從勒內到德塞森特的時代。(9)他的分析證明“內在青春”、精力在逐漸消退,從浪漫主義時代的一系列代表性人物——受疾病折磨但雄健、充滿激情的英雄——到我們這個時代的意志和心靈損耗者,精神萬般消磨,就像《逆流》的主人公,或者《門徒》中的羅伯特·格雷斯婁。(10)但他的分析同樣表明,這些文學中也許暗含著更深刻的轉變,年輕人的生機和希望也在發生著令人寬慰的復蘇,勒梅特、維澤瓦、羅德筆下新主人公那樣的復蘇,其中最成功的也許是大衛·格里夫,一位當代英國作家用一個角色就凝練了好幾代人對于理想的痛苦和不安,在一個沉靜和富于愛意的尾聲中做出了結。(11)

這種希望會在現實中成熟嗎?你們,即將在新世紀的門廊下如同工人排隊進入車間的你們,會反思讓你們的形象比我們更加勝利、光亮的藝術嗎?如果青春為柏拉圖光輝的對話者作榜樣的時間只能在世上持續短短一個春天,如果照《浮士德》第二部福耳庫阿斯向特洛伊女戰俘合唱隊建議的那樣,“把你們那批古老的神/撇在一邊”,(12)我們也許該當夢想新的人類世代出現,重賦生活以理想、以巨大的熱誠——這些世代中,也許情感會成為力量,逃避的意志會重獲精力,道德的怯懦以英勇的呼喚、從靈魂的深處,在失望和疑問的胸中吸收養分。青春會像個人生活的現實一樣,再次成為集體生活的現實嗎?

這就是看著你們的時候,讓我不安的問題。你們最初的書頁,你們至今為止向我們呈現的內心世界,說的都是不時的猶疑、糊涂,從未提過緊張乃至意志崩潰。我當然明白,熱切是你們身上的一股活水,我也明白,思想因為絕對真誠(這可是比希望更大的優點)而從冥思苦想、沉重而不可避免的懷疑中萌生出失落、痛苦,但這并不是你們精神的持續狀態,也絕不表示你們不再相信“生”會留下永遠的痕跡;當一聲焦慮的呼喊從你們心底發出,你們并沒有以斯多葛派嚴厲沉默的高傲拒絕其經過雙唇,相反,你們帶著一絲彌賽亞式的憧憬呼喚理想“會來的”。

跟你們談熱情和希望,包括談崇高、豐富的德行,并不是打算教你們劃一條不可逾越的線,把信仰和不可知論、把愉悅和失望截然分開。我不是要混淆青春的天然特性,掩蓋青春靈魂里的積極主動性,讓思想那種怠惰的輕浮(在一項活動中除了參與的動機其他什么都看不見)與世隔絕,對事物的神秘嚴峻望而卻步,滿足于換取愛和平靜;這不是青春對個人的高貴意義,也不是青春對民族的深刻內涵。美洲的命運有很多哨兵,為了保護她的平靜,迫切趕在任何人類痛苦的回響、任何外來文學的感傷抵達我們之前——悲情或不健康,都會動搖脆弱的樂觀——將其及時扼殺;我總認為這些意圖是徒勞無益的:任何對心智堅強有力的教育都不可能建立在天真的隔離或主動的無知上。“懷疑”向人類思想提出的所有問題,從沮喪或痛苦中對上帝或大自然所做的一切誠懇的反訴,都有權要求我們有意識地關注和面對。我們內心的力量應當嘗試接受斯芬克斯的謎題,不回避乍看像是恐嚇的詰問。還有,你們不要忘記,在思想的某些苦處,就像在某些樂處一樣,或許能找到行動的出發點,以及諸多有益的建議。當痛苦逼近,不可抗拒地引人消沉,或者像有異心的大臣、想讓意志“退位”,其內在的哲學應該為青春的靈魂所不齒,也即詩人所稱“死神幡下的散兵游勇”。(13)但當痛苦的胸中生出的是斗爭的激越,要光復或者重申拒絕給予我們的獎賞,那就是一記前進的馬刺,是生活最有力的推動。正如“自愛”在愛爾維修看來,讓我們的感受力不在閑暇的麻木中萎縮,而變成行動中警惕的激勵,最終能成為人類最偉大、最珍貴的特長。(14)

在這種意義上,說某些悲觀主義有“矛盾的樂觀主義”倒是不錯——不是放棄或者譴責“存在”,而是以對現實的不滿來宣傳改造之必要。面對所有悲觀的否決,人們最需挽救的不是此刻相對的“好”,而是隨著生活的展開,通過人的努力,抵達一個更好終點的“可能”。信仰未來,信任人類努力會有用,這是一切有力行動、美好意愿的必要前提。這就是為什么我開始不想過于強調這種“信”的不朽特質,這應該是年輕人的本能,不需要通過教化來強加;你們應該會發現大自然的神意在內心深處自在無虞地發揮。有了這種感情的激發,你們便進入生活吧,讓生活給你們打開更廣闊的地平線,抒發正當的企圖心:用征服者的自豪眼光看待生活,從那一刻起,也讓生活感到你們的存在。無所畏懼的主動,勇敢革新的智慧都落到青春的靈魂之上。也許從當前世界范圍來說,青年的行動和影響在社會的進程中還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和強度。不久之前,法國的加斯東·德尚(15)就指出了這一點,說年輕一代對公共生活及其民族文化“入門”太晚,對主流思想的貢獻也乏善可陳。我對美洲年輕一代(盡管組成美洲的各個國家生活在一種令人痛心的隔絕之中,大致還是有一些基本特征的)觀察的結論可能也差不多。但我相信在各處都看到了新生力量積極的自我宣示,我相信美洲十分需要她的青年。這就是為什么我跟你們說這番話,這就是為什么我密切關注你們精神的道德走向。你們的言行具有力量,可能會把過去的生動經歷融入未來的創造之中。我跟米什萊想的一樣,教育的真正概念不光是以父輩的經驗向子女傳遞精神文化,往往更重要的是,由子女的創新啟示父輩。(16)

那我們就再談談你們該怎樣看待接下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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