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下樓做飯去了,樓上只有沈洛清一人,她怎么也沒想到最后是這么個處理法子,不免好笑,青年的形象瞬間可愛起來,不過很快就打住了。
她在思索另一件事情。
雖說失憶發生在自己身上很不可思議,但她確實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對“落燈花”倒挺熟悉,只是,應當是家裁縫店呀,她腦海里偶爾浮現的“落燈花”,是家裁縫店。
沈洛清下了床,這里的結構是那么熟悉,但這里并不是存在于她腦海中的裁縫店,這里,是一個名叫許璋辭的溫潤青年的花店。
陽臺左側那個放了畫板的地方,應當有個吊椅,鋪著淺綠色的絲絨軟墊。置有白色小幾,小幾長什么樣不記得了,但陽臺右邊應該還有一個一米八左右的貓架子。
姑娘穿著淡藍色的法式復古開叉旗袍,裙擺長至拖地。她把過長的絲絨裙擺撩起,露出又直又細的長腿。綁著黑色絲絨帶的尖細高跟踩在木樓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叫店外路過的人都替她捏一把汗。
沈洛清自己倒沒什么感覺,肌肉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在那朦朧模糊的記憶里,她也曾穿著同款旗袍自木梯上款款而立,娉婷婀娜,驚了時光,艷了歲月。
裁縫店里是絕沒有這般整齊干凈的,各式各樣的布料,毫無規律的鋪陳,掛或搭在各種地方,黛藍色的絲絨窗簾絕對不會如這般干脆的系好,能拉開就已經很不錯了。
許璋辭正在盛粥,粥出門前就已經熬著了。小火慢燉兩個小時,然后又悶了四個小時,期間李叔來看過兩次。
李叔是老街的街長,不過他不知道青年的店里除了個正在小火慢熬的米粥外,還有一個姑娘。
粥熬得很粘稠,多余的水分已盡數熬干,余下的分不清是米還是汁,混有枸杞,百合,花生,還有一些沈洛清叫不出名兒的佐料。晶瑩剔透,清香四溢。
老街里,青年算熬粥的好手。
“您愛吃甜還是咸?”許璋辭正把盛好的粥放進瓷盤,頭也不抬道。
瓷盤白底藍紋,放著一疊沾有鮮艷紅辣椒的木瓜絲,應當是他方才拌的。
“甜的。”
沈洛清不假思索。
“咸的吧,我拌的木瓜絲很好吃。”
青年不容分說,把白糖罐子放回原處,又盛了一碗粥。
青年的溫柔里,還帶著獨斷專橫,沈洛清對青年的認知又多了兩分。
“您想在樓上吃,還是在樓下吃?”
青年端起盤子看向她。
“樓上?”
沈洛清試探開口。
青年這次沒說什么,帶著姑娘又回了二樓。
許璋辭把碗筷擺在二樓客廳的木質茶幾上,沈洛清發現二樓也有一個廚房。
“我一般要炒菜的話,就會在二樓,煲湯,熬粥的話都是在一樓。”
許璋辭見她看著廚房,解釋道:“因著我時常不在家,在一樓熬粥煲湯李叔照看會方便點。”
沈洛清若有所思點頭,也沒問其原因。
青年熬的粥確實好吃,枸杞微甜,百合清苦,粥米粘稠,搭上酸辣可口的木瓜絲,沈洛清雖然還是那副溫婉淑女范兒,碗里的粥卻很快就見了底。
兩人最后還是在午睡前仔細商討了一番,最終決定先去警局里掛個號,姑娘暫時住在花店,找到熟人后再令做打算。
至于睡覺問題,許璋辭很紳士地將房間讓了出來,自己則是在沙發上湊合,弄得沈洛清十分不好意思,就這么稀里糊涂住了下來。
真的是稀里糊涂,沈洛清覺得,任何事情到了青年這兒,都會被掰扯的理所當然。
沈洛清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因著已順秋,天色有些昏暗了,她還發著低燒,因剛睡醒而頭腦昏沉暈眩。
她迷迷糊糊地找到青年。
許璋辭已穿上了深灰色的呢絨大衣,圍好了卡其色圍巾,坐在店內的三色拼接小沙發上看書。
聽到下樓時木梯發出的特有的“咯吱咯吱”聲,把書放下,起身走到姑娘身邊,露出清雋爾雅的微笑,溫聲道:“走吧。”
“去哪兒?”
沈洛清還未反應過來,她凈身高有172,穿著一雙八公分的細高跟還是比青年要矮半個頭,因此不得不仰頭看著青年。
許璋辭看著她眼底的迷茫困惑,無奈笑道:“買生活用品,您不是要在這兒暫住一段時間嗎?”
“想起來了。”
沈洛清抓起過長的裙擺,利落地打了個結,一看就沒少干這事兒。
姑娘的小腿又白又細,在黛藍色的絲絨面料下若隱若現。許璋辭赫然想到了一個朋友常掛在嘴邊的“腿玩年”一詞,本著非禮勿視的念頭,十分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許璋辭帶沈洛清去的是一家大型商城,與老街相隔甚近,走路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老街一般過了正午就不全熱鬧了,老街老人多,晡食便睡的不乏人在;而商城真正的熱鬧才剛開始。
沈洛清不明白,這兩個毫無相似的地方,為何會離得如此近?
許璋辭帶著她從一樓一路買過去,牙刷、杯子、毛巾、浴巾,一樣都沒落下。
“您一般是用什么牌子的?”
“嗯?”
沈洛清正發著呆,聽見青年在問自己,回神便看見許璋辭正蹲在一排貨架前,表情認真地看著自己。
事實上,自帶她來商城開始,許璋辭就一直很認真,仿佛不是她需要購置生活用品,而是他需要。
“我是說,您來生理期時一般習慣于用什么牌子的?”
他晃了晃手上那個十分眼熟的,面包狀的粉色包裝包。
沈洛清的臉“刷”得就紅了,她面皮薄,又是暖白皮,商城里的白熾燈很亮,因而紅得格外明顯。
“那個…我自己來就好了。”
沈洛清不自然咳了一聲,走到貨架前,拿了幾包“蘇菲”牌子的衛生棉。
許璋辭見狀,又將“蘇菲”各種類型的都拿了大幾包。
“這些能用多久?”
“小半年吧!”沈洛清抿唇,掃了一圈,略略估計道。
許璋辭挑眉,似是沒想到這單獨放了一整個購物車的量,竟只夠用半年。
沈洛清才降下去一些的紅又陡然升起:“女生來那個的時候是需要用這么多的,況且…”她抿唇,躑躅一會兒又繼續道,“我比平常人的量要多些…”
聲音細弱蚊吟,微不可聞。
許璋辭了然,沒再多問,帶著害羞窘迫到快要把自己蒸熟的姑娘離開了一樓。
因著買的東西太多,許璋辭辦的托運。沈洛清本以為要回去了,青年轉身就上了四樓的電梯,沈洛清只好跟著,兩人最后來到了一處人流較少的角落。
在一排一系列寬敞明亮的服裝店中,一家帶有西洋元素的民國復古風格的店面便格外打眼,就像是一堆白蘿卜里翻出了個紅蘿卜一樣的道理。
許璋辭的目標就是這家店,他拉開門,微微欠身,示意姑娘先進去。
店面不大,地板上鋪了一層極其蓬松柔軟的深棕色長毛地毯,屋內打著熏黃色的燈,兩面墻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旗袍,乍一看,倒真以為自己正在民國大街上逛著,然后走進了一家合眼緣的店子。
柜臺處趴著個女人,低頭玩著手機,一只手搭在后頸上,看不清臉,只是在聽到開門動靜時懶懶說了句“請進”。兩眼一直不曾離開屏幕,只能看見那被黃色燈光熏染上淡淡暖意的光潔肌膚。
許璋辭也進來了,對著姑娘道:“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沈洛清還沒什么反應,倒是柜臺處趴著的女人滑動屏幕的手指頓了一下。
她把手機一丟,抬頭,露出那張臉來。
藻麗濃艷,細美婉約,頗有幾分民國美人的韻味。
許是嫌坐著不太舒服,干脆站起來,雙手抱臂靠墻,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
美人兒穿著十分傳統的大紅色繡喜鵲登梅的旗袍,也是一雙黑色尖細高跟,看著倒比沈洛清還高點。
她雙腿分開站立,優美緊致的大長腿若隱若現,昏暗的燈光打在身上,帶著點旖旎的味道,頗為勾人。
這是個性感冷艷的美人兒。
這是沈洛清第一次見到沈眷,當下便拘謹地說了句“您好”。
沈眷笑地花枝亂顫,撥弄著自己那一頭紫紅色的大波浪卷,心情十分好地開了口。
“哎呀,這是打哪兒拐來的小可愛,如此有趣。小可愛,來,跟姐姐說說,喜歡哪件,姐姐送你了!”
許是美人兒太過熱情,又許是那目光實在熾熱,總之,是沈洛清是一個溫柔內斂的姑娘,也是一個很容易害羞臉紅的姑娘。只是在昏黃的燈光下不大看的出來,只能看到姑娘因倔強抿起的唇,微微低頭而有些下垂的睫羽以及那一截纖細修長,優雅如同湖邊天鵝的脖頸,暈上淡淡暖調便顯脆弱。
這是一個不是很通人情世故的姑娘。
沈眷喑自做了判斷。
“好久不見。”
許璋辭微笑開口,打了個招呼。
沈眷就沒有這般客氣了,她的身子就跟沒骨頭似的,即便站著也是東倒西歪的,叫人生怕她離了墻就會軟成泥。
“你也知道好久不見,天天東跑跑西溜溜,我就是去你那小花店逮人都沒有一次逮著了的。這次要不是你主動來找我,又不知猴年馬月才見得到。說說,打哪兒拐來的小女朋友?”
沈洛清的臉“刷”得紅了,即便有燈光做掩護,也能看到那瓷白的肌膚上陡然升起的紅暈。
“別嚇到人姑娘了,才在我店里待了半天。”許璋辭解釋道。
沈洛清將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不是很善言辭,青年既已替她解釋了,自己便無須再開口。
沈眷挑眉,也沒再揪著這事不放。
“來挑衣服的?”
她的聲音慵懶磁啞,透著股沒睡醒的惑人。
“給洛清挑的,還要在我家住上一段時間,你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小可愛一看就是經常穿旗袍的,哪里用得到找我幫忙挑?”
沈眷又多看了眼姑娘裙擺上的那個結,總覺得不對味兒,艱難地撐著糊著墻紙的墻站直了兩分,走上前,微微傾身,纖長的手指抓住那個礙眼的結,干脆利落地一抽,絲滑般的裙擺流淌及地。
沈眷看著順眼多了,她復而直起身,嘴角噙笑:“小可愛叫洛清啊,很好聽的名字哦,不知道小可愛姓什么呢?”
聲調拖得老長,懶洋洋的,帶著點兒漫不經心,丹鳳眼半瞇著,盛滿了深情繾倦,眼底又是清明一片。
沈若清不適地把一縷秀發別到耳后,輕輕軟軟地開口:“我姓沈。”
沈眷聽了,眉眼彎彎,好不認生地挽住了姑娘的胳膊:“咱倆真是有緣,我叫沈眷,和小可愛一個姓哦!”
“這件怎么樣?”
許璋辭適時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手里拿著件墨色旗袍,上面用金絲線繡著龍鳳呈祥。
“你拿這么老氣的做甚?小姑娘就該穿活潑亮麗點的顏色。”
沈眷不贊同地斜了眼青年,眼尾上挑,微含三分情,似是要把人的三魂六魄也一并勾了去。
她環顧四周,轉身取下了件鵝黃色的。
“這件不錯哦。”
沈洛清看著那個拿著衣服與自己比對的美人兒,無意識露出了淺淺淡淡的微笑。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偏要稱她是小姑娘,和青年一樣可愛。
沈眷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打上了“可愛”的標簽,可能在姑娘眼里,萬物皆可愛吧。
她換回了懶洋洋的語調,邊筆畫邊與青年有一搭沒一搭商量:“店里搞活動,兩件半價,多買多送,質量包滿意哦,給你家小姑娘多買幾件吧。”
許璋辭嗤笑一聲:“你也就仗著人性子溫和。”
沈眷詫異了:“這話不該是說你嗎?”
兩人聊著,眼上功夫和手上功夫卻不停。不一會兒,便是挑出了好幾件,兩人眼光都不差,挑的幾件都是頂頂好的。
沈洛清生天生神經遲鈍,反應比別人要慢上半拍,但對數字卻十分敏感。
照沈眷說的算很劃算,可姑娘看了眼那些旗袍的標價,細細一算,也不是個便宜的價錢了,趕忙后退一步:“夠了夠了!”
沈眷頗有幾分遺憾地把手上那件掛回去,嘴里小聲嘟嚷:“這才幾件吶!”
許璋辭也把手里的放回去,看著角落里一匹一匹碼著的布,又道:“那就再買幾匹布吧,您不是裁縫么。”
沈洛清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問青年怎么知道的,就見青年已經挑了一匹,溫柔又獨斷。
“黛藍色的如何?”
青年溫文爾雅,帶著不容拒絕的專橫。
沈洛清知道青年沒給自己拒絕的權利,微不可察嘆了口氣,輕輕點頭:“挺好。”
許璋辭聞言,又挑了兩匹。
“可以了。”沈洛清怕青年繼續挑下去,連忙阻止道,“不必這么麻煩的。”
哪知青年轉過頭,一本正經地看著她。
“一匹原價,兩匹半價。多買多劃算,要是下次再來買,又要從原價開始算起了,指不定還會貴上兩分。”
許璋辭很是會忽悠人,又仗著姑娘迷糊,注意不到為什么會“下次再來”,趁著姑娘陷入思索的時候,又挑了兩匹。
“可是…”姑娘輕輕咬了咬下唇,又有苦惱地皺眉,“我現在還不起啊!”
下唇被咬出一個牙印,沾著點唾液,頗為誘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碎發輕柔,如出水芙蓉,清雅素麗。
許璋辭這是撿了個極品吶,沈眷挑眉,眼神戲謔地看著青年,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這回倒換許璋辭愣神了,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隨即語氣安撫道:“沒關系,您可以以后慢慢還。”
語氣輕緩,頗有幾分誘哄的味道。
昏黃的燈光下,青年的眼睛很亮,很溫柔,沈洛清在里面看到了無限的包容與耐心。
沈眷起了雞皮疙瘩,她打斷了兩人:“清清吶,”沈洛清偏頭,女人靠著衣撐,媚眼如絲,“做模特兒嗎?”
兩人最后還是提著大包小包出了店門。
沈眷送了許多東西,幾乎是買一樣送一樣。針線什么的料足足的,還有許多小裝飾品。
用沈眷的話來說,就是“提前支付的部分工錢”
沈洛清提著幾雙鞋子,許璋辭估計是怕她穿高跟不好走路,買了好幾雙平底繡鞋。
她提的很少,鞋子很輕,那些衣服啊,布啊什么的全讓青年背著了。
青年走在前面,姑娘跟在后面。
沈洛清看著青年的背影,清雋挺拔,但并不瘦弱,很有安全感。
也不知青年這樣的人會找個怎樣的女朋友,又不知以后是哪個姑娘能享受到青年獨一無二的溫柔。
她忽然就冒出這樣的問題。
這個念頭一出,又覺得有些奇怪,便又拋下了這個問題。
她不是很想問青年為何對她這般好,又是否是對所有人都一樣這般好。而且,她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姑娘兩步并作一步,趕上了青年。
裙擺又被系了起來,穿著細高跟的姑娘面色如常,她偏頭,微微仰望青年,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您如何知曉的?”
這個角度,能看到青年一小邊側臉。
皮膚真好,胭脂悄悄爬上姑娘臉頰,碎發輕柔,遮掩了姑娘的一絲羞怯。
“看手。”
許璋辭語調平穩,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您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關節都有明顯的繭子,應當是長期推拔歸而留下的。右手大拇指繭較厚,這是長期手握剪刀的緣故。而且您的雙手雖修長白皙,卻有許多疤痕,燙傷的、戳傷的,還有那種被剪刀劃開后又愈合的口子印,只有裁縫才會有這樣一雙手。”
他分析得有理有據,沈洛清聽得很認真,也很耐心。
她覺得聽青年說話是一種享受。事實上,姑娘并不很在意自己的職業,她只是單純地想要聽青年說話,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