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嘩嘩的樹葉摩挲聲與陣陣的風聲中,藤亦箜感到自己在不停地旋轉,分不清是在上升還是下落、前進還是后退。四周無依無著。于是,他索性弓起身子,雙臂抱膝,將自己團成一個球,任爾東西南北風。
隨著“咚”地一聲以及背部與什么柔軟物體的接觸,藤亦箜知道自己又到達了一個新的地方。他還沒有睜開眼睛,只聽得這個新的地方紛亂嘈雜:呼呼嗚嗚的風聲、物體之間的碰撞聲、似乎是樹枝刮擦地面的聲音,還有許多不明物體劈頭蓋臉地落下來,他本能地抬起雙臂擋住臉。趁著這工夫,他睜開了眼睛,發現周圍簡直就是一個奇幻世界:會飛的不會飛的,全都在天上飛;會說話的不會說話的,全都在呼嘯著;就連平時靜默穩重的大地都開啟了抖動和自毀模式,一條條的裂痕在彰顯著沉默的爆發。
世界亂了套了!
等等!這不是風云谷嘛!
那別致的亭臺水榭、那熟悉的蜿蜒小道、那山谷的輪廓——
藤亦箜想起來了,在他踏上時空之旅的時候,曇城已經混亂一片,他正是在和藤也老爹以及之銘一起前往風云谷的途中,被風吹跑的!
現在他又回到了這個現實中的曇城!
可是,大家都去哪兒了呢?怎么一個人影兒都沒有看到?!
風吹刮的他身不由己地打了個趔趄。他趕緊就近找了棵大樹抱緊,防止自己又像上次那樣被風吹跑。
空中飛舞著的有樹枝、樹葉、草屑、泥土、灰塵、衣服、頭發......
等等!衣服?頭發?
藤亦箜定睛一看,發現這衣服和頭發是從大樹的另外一邊飄過來的。墨綠色的衣袂,潑墨般的長發。
還未及藤亦箜開口,大樹的另外一邊就傳來了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嗡嗡的:
“對面是誰呀?”
藤亦箜立刻辨別出來,這是風老爺風霆的聲音。
“風老爺,是我,藤亦箜——”藤亦箜扯著嗓子、拉長聲音回答,擔心風霆聽不清楚。
“原來是小箜啊,”風霆也認出來了,“你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沒和他們一起前往‘憶鑒’?”
“憶鑒?那是什么地方?其他人都去憶鑒了嗎?”
“唉,現在沒時間和你解釋。你看見前面的倉庫了嗎?我需要去到那里?!?
“倉庫?!”藤亦箜正在使勁抱住大樹,因而將這句話說的咬牙切齒的。他在飛沙走石中努力抬頭看了看,“可是它已經倒塌了呀,您去那兒做什么?”
“那兒有我的理念和挽救曇城的一絲希望。”說這話的時候,風霆聲音不大,可是藤亦箜卻聽得異常清晰。
“這飛沙走石的,您怎么過去啊,恐怕還沒到近前就已經被大風吹跑了!”隨即,藤亦箜想起了什么,“咦,您不是風族嘛,應該不會怕大風的吧?”
風霆微閉起眼睛:“我雖是風族,可是現在是實體的形態,自然也是會頂不住強風吹刮的,不然我還需要和你一起躲在這大樹后面嗎?”
藤亦箜了然地點點頭,隨即又靈感乍現般地說:
“您化為風的原形,不就可以飛過去了嗎?”
風霆道:“風力太大,恐怕我還沒有到達倉庫那里就已經被強風吹散,無法立刻凝聚成完整的一片風,更無法立刻再化身為實體的形態,也就無法完成我的計劃。”
兩個人都沉默了。
藤亦箜在思索。他知道風霆所說的計劃一定和曇城目前的混亂有關。風霆一定是有什么辦法,辦法就在倉庫那邊,可是他無法安然無恙地到達那里,所以只能躲在這里的大樹后面踟躕。既然風霆沒有辦法,我藤亦箜能不能幫忙想到辦法呢?曇城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曇城,現在危急的時刻到了,我怎能袖手旁觀呢?可是,我能有什么辦法呢?將近二十年以來,在別人看來,我就是整日游手好閑的公子哥,還和蒲子川那小子被并稱為“曇城雙惡”。真是令人不爽,我做什么惡了?怎么就和蒲子川那小子相提并論了?不過細想想,我好像也沒做過什么好事,整日插科打諢,還逗弄橙子妹妹。
一想到橙子妹妹,他的內心抽動了一下。
桃橙,阿橙,橙子妹妹。
這時,另外一個橙子妹妹也在他的眼前浮現。這是長大一些的橙子妹妹。她說她是一個幻象,她說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她在光芒中向他伸出手,微笑著,漸漸透明。
藤亦箜感覺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要奔涌出來,他趕忙內心一凜,搖了搖頭,眨了眨眼。
與此同時,一個辦法涌入了他的腦海。
“我有辦法了!”他旋即道。
“什么辦法?”風霆收回遠處的目光,看向他。
“我化為原形紫藤,將根須深深地扎入地下,延伸藤條,送你到倉庫!我的原形也是有實體的,還扎根于地下,大風可沒有那么容易把我吹跑!”
“聽起來是個可行的辦法。”風霆點點頭,“我想起來了,藤也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過來的。”
見自己的辦法受到了肯定,藤亦箜摩拳擦掌:“那還等什么?行動起來吧!”
“可是,”風霆遲疑地說,“你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我記得藤也那個老小子過來的時候,送他來的那棵紫藤好像遇到了什么狀況。”
“也是一棵紫藤?那一定是之銘。之銘也是我的好兄弟。”
“所以,你確定要用這個辦法嗎?”
“嗨,風老爺你啥時候這么瞻前顧后、前怕狼后怕虎的了?既然這個辦法可行,那咱們就試一試!現在都什么時候了,您還想不想拯救曇城了?”
聽見藤亦箜這么說,風霆下定了決心似的,拍拍藤亦箜的肩膀,說:
“行,就按你說的辦!”
于是,在這飛沙走石、強風肆虐的混亂中,開出了一株紫藤,宛如傷口上盛放的一朵花。藤蔓蜿蜒,濃葉滿枝,紫穗懸垂。
正是“紫藤掛云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這株紫藤載著風霆,向前延展、延展、延展,一直來到風云谷倉庫的廢墟。
將風霆送達目的地之后,藤亦箜沒有立即化為人形,因為他發現在這片廢墟之上,風霆無依無著,如果自己此刻撤回原形形態的話,風霆還是會站不穩、抓不牢,更別說進行他的計劃了。
藤亦箜猜測,風霆的計劃和之前藤老爺阿爹的念叨有關:
“高山深處從未被踏足過的雪,從無垠高空中落下的未觸及地面的雨,山野最深處朦朧氤氳的霧,晨光照耀時草尖凝結的露,初春枝頭上綻放的綠,盛夏正午時分明媚的陽光,秋天里的桂花香,冬天里的冷風,漆黑夜空中的星光,清晨天邊的那一片蔚藍,傍晚時的最后一片余暉……”
風霆在倉庫廢墟中不停地翻找著。
“風老爺子,您在找什么?”
可話音剛落,藤亦箜就感到扎根的土地劇烈地晃動起來,土地變得松動,他的根須扎不穩了。不僅如此,似乎還有一股吸力從地下傳來,要將地面的一切吞噬。
“不好!”藤亦箜脫口而出,趕忙將風霆放在一方看起來還算結實的、沒有裂痕的土地上。
“風老爺!得靠你自己了!”
這是藤亦箜對風老爺風霆說的最后一句話。
然后是無邊的黑暗,和震耳欲聾的巖石擠壓碰撞聲。
在這一刻,藤亦箜想到了之銘,這也是之銘所經歷的吧。
藤亦箜還想到了——也看到了——笑意盈盈的橙子妹妹,那個長大一些的橙子妹妹。她在光芒中向他伸出手,微笑著,透明著。
她不是幻象。
藤亦箜內心深處的什么東西終于決堤,如洪水一樣將他湮沒。
酸酸的,暖暖的,暈眩的。
隨后,一切歸于黑暗和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