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相聚之后,黑澤和蒲雪兒再次踏上周游世界的旅途。
蒲雪兒一邊收拾隨身包裹,一邊哼著小曲兒。桃橙看著她麻利的動作,問:
“這次你們打算去哪兒?”
“沒有明確的目的地,”雪兒開心地說,“重要的是在路上,目的地不重要?;蛟S在途中會發(fā)現(xiàn)某個從未見過的世界,那便前去游覽一番。隨興所至,隨意發(fā)現(xiàn),對不對,澤?”
黑澤微笑著點頭,接過蒲雪兒手中的包裹。
藤亦箜看著黑澤和蒲雪兒,想說點兒什么,但只說出了簡單的一句“再會!旅途愉快!”
“再會!”黑澤說。
“再見啦!等我以后再來找你們玩啊——”雪兒說。
倆人轉(zhuǎn)身,踏上旅途。兩個身影,一黑一白,越走越遠(yuǎn),越走越小。
通過上次和黑澤的“廚房對話”,藤亦箜得知,黑澤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自動解除了曇城使者的身份,因而他可以和蒲雪兒走南闖北、走東闖西,不受風(fēng)弋閣任務(wù)的約束。
這風(fēng)弋閣還怪好的嘞,藤亦箜暗道。
黑澤和蒲雪兒這次回來,除了拜訪了紫藤堡以外,還回了趟蒲府。不過沒有見到蒲子川,因為蒲子川這段時間也在外出游歷。
蒲子川什么時候也外出游歷了?藤亦箜表示沒有印象。最近他對以前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每當(dāng)回望的時候,面對著的都仿佛是一團(tuán)茫茫的白霧,白霧之外依稀有什么身影,但似乎又沒有。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一直住在這里的紫藤堡的,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對勁。
同樣讓他感到不對勁的是桃橙。自己現(xiàn)在和桃橙是什么關(guān)系?她什么時候開始住在紫藤堡的?她現(xiàn)在似乎對自己很親近的樣子,就像是......
就像是一對戀人。
這是藤亦箜自從初見桃橙那日起心中便萌生的企盼。說不清道不明的企盼,似有似無的企盼,辨不清形狀的企盼。本能地想靠近,卻又本能地想掩藏。如今,他雖看不清來時的路,撥不開記憶的迷霧,但心中的這份企盼卻猶如迷霧中的一盞燈,他一直能看得見、感知得到。
如今,這份企盼成真了嗎?
桃橙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思索,于她而言,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正常運(yùn)行的,仿佛一切本就如此。
“阿箜,發(fā)什么呆呢?”藤亦箜的耳邊響起了桃橙的聲音,“話說你什么時候到我家提親???”
“提......提親?”藤亦箜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有些語無倫次。
“對啊,干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怎么樣,阿箜?”桃橙嘴角輕揚(yáng),笑意如漣漪般散開。藤亦箜在她的明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橙子妹妹,你是說,我們......我們倆......真的......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桃橙歪著頭看著藤亦箜,“阿箜,你今天說話怎么這么吞吞吐吐的?我是你未來的新娘,受伯父伯母之邀這幾天在這里暫住。你有什么不能和我直說的呢?”
桃橙的這句話已經(jīng)解答了藤亦箜想問的問題。他如釋重負(fù)地笑道:
“原來如此,果真如此。沒什么,沒什么,哈哈哈哈。提親!今天就去提親!”
不過話音剛落,藤亦箜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伯父伯母不是在凡塵界嗎?我們?nèi)绾吻巴矇m界?”
“你傻啦,”桃橙微微嗔道,“現(xiàn)在各個世界之間是相通的,沒有障礙和壁壘。不然你以為雪兒和黑澤是怎么周游各個世界的?”
藤亦箜一思索,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兒。他拍了拍額頭,暗道:我可真是糊涂了,怎么連這些都記不清了?真是奇怪。
于是,他和桃橙——橙子妹妹——約定,即刻出發(fā),在中午之前到達(dá)桃橙在凡塵界的家中,正式提親。
藤亦箜的心中充滿了歡喜,這歡喜掩蓋了他心中隱隱的疑惑。
而這隱隱的疑惑,在前往凡塵界的路途中,得到了徹底的回答,也讓藤亦箜陷入了艱難痛苦的抉擇和巨大的幻滅。
橙子妹妹一路上都特別開心,一直在和藤亦箜說話:
“你說我就這樣和你一同回家提親,阿爹阿娘會不會說我太不矜持啊——誒呀,肯定會的,不過他們應(yīng)該也不會怎么責(zé)怪我,他們很和藹開明的?!?
藤亦箜笑著點頭。
橙子妹妹接著絮叨:
“我應(yīng)該對你說過吧,我阿爹叫桃胡,我阿娘叫陳姿,我的姓名就是各取他們的姓氏,所以叫桃橙——”
“我阿娘可是一個大嗓門,我小的時候早晨要是睡懶覺的話,她就會扯著大嗓門喊我起床,我想不起床都不行——”
“我阿爹是個很溫和的人,他留著八字胡須,我小時候喜歡拔他的胡須玩兒,他也不生氣,只是叫我不要鬧——”
“他們還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呢,一會兒看到你,他們肯定會很驚訝,抱怨我沒有提前說,他們來不及準(zhǔn)備豐盛的午餐——”
“對了,我阿爹喜歡喝一點小酒,我們可以買兩瓶桃花酒帶給他,桃花酒可是我們桃鄉(xiāng)的名酒呢——”
......
藤亦箜聽的直點頭,也插不上話。這會兒桃橙終于沉默了下來,她伸展著雙臂,邊走路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玩兒。
“我知道伯父和伯母還是青梅竹馬呢。你曾經(jīng)和我說,伯母是被伯父的阿爹阿娘——也就是你的爺爺奶奶——撿回來收留的孩子,伯母小時候很不容易,幸運(yùn)的是,遇到了你父親一家?!碧僖囿砹髀冻鲑澷p之情。他雖然最近日漸記憶模糊,可是這件事情還是記得的。
然而,桃橙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不解和慌亂,隨后便繼續(xù)邊走路邊踢小石子玩兒。
桃橙看他的這一眼讓藤亦箜突然生出一種陌生感,他猛然產(chǎn)生一個念頭:眼前的這位真的是桃橙——橙子妹妹嗎?
不過他隨即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趕走了。怎么可能,眼前的這位不是橙子妹妹還能是誰?這不正是他藏于心的橙子妹妹嗎?現(xiàn)在他要去向她提親了,這是多么歡喜的一件事兒啊。
然而,桃橙隨后說的一句話又讓他怔住了。桃橙沉默了一會兒,說:
“那是她對你說的,不是我對你說的。”
藤亦箜理解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不解道:
“她說的不就是你說的嗎?她不就是你嗎?”
走在前面的桃橙突然輕輕地笑了,隨即蹲了下來,似乎用手拭了拭眼角,肩膀微微顫動。她輕輕地說:
“錯了哦,她不是我,我不是她。”
藤亦箜頓住了,停下腳步,看著前方桃橙的背影,良久,才說:
“橙子妹妹,你在開玩笑吧?”
“我沒有開玩笑哦。”桃橙繼續(xù)輕輕地說,“我只是不羈林根據(jù)你的心念幻化出來的她的影像,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滿足你的心念。但我又不完全是她的影像,因為我會漸漸生出自己的意識和情感。現(xiàn)在我和她的區(qū)別是,她不喜歡你,可是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藤亦箜愣在原地。
桃橙接著說:“可是,于你而言,我終究不是她,對不對?她為真,我為假,一個幻象而已,是不是?”
藤亦箜感覺懵懵的,思維混沌一片。
“你會選擇她,還是選擇我?”
“我是真還是假?”
藤亦箜覺得自己的腦海就像一片空谷,在不住地回響著“她不是我,我不是她”“我沒有開玩笑哦”“可是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為真,我為假,一個幻象而已,是不是?”“你會選擇她,還是選擇我?”“她還是我?”“真還是假?”......
空谷回聲,天旋地轉(zhuǎn)。
何為真?何為假?本體為真,幻象為假?先存在者為真,后出現(xiàn)者為假?但誰又能確定本體就不是幻象呢?或許,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幻象、都是虛相?當(dāng)一切都為假的時候,或許反而能催生出真?當(dāng)世界的終極真相是虛無的時候,在尋找虛無的過程中反而會誕生出意義?
“她還是我?”“她還是我?”“她還是我?”......
“真還是假?”“真還是假?”“真還是假?”......
空谷的回聲依然在回蕩、回蕩、回蕩。
藤亦箜雙手抱著頭,臉上顯出痛苦扭曲的表情。此刻,世界上所有的存在——實體的、抽象的、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似乎都在瓦解崩塌。
“——啊!”他發(fā)出了一聲仰天長嘯。
空谷的回聲瞬間消失了,世界歸于寂靜。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藤亦箜記憶的迷霧全部散去,他看見了清晰的往昔。
此時,光芒以幻橙為中心,如蓮花般盛放與蔓延開來,世界如水波般晃動。在這光芒與水波中,幻橙微笑著,緩緩地向藤亦箜伸出雙手。
藤亦箜深深地看著她。
她的微笑越來越透明,她的雙手漸漸被光芒遮蓋。
她像幻影一樣消失了。
光芒散去之后,一根木枝掉落在藤亦箜的手心,木枝的一端有兩個小字:不羈。
藤亦箜捧著木枝看了許久。
周圍風(fēng)云變幻起來,嘩啦啦的響聲乍起,仿佛是“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聲,如鬼魅一樣,一如他剛?cè)肓謺r聽到的響聲。
一個沙啞的聲音盤旋在頭頂:
“小子,回去吧。瞬間即為永恒,自由實為束縛,不羈乃是虛實相生——”
“乃是虛實相生——”
“虛實相生——”
“相生——”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