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

一、經濟史的概念及其學科溯源

何謂經濟史？在給出該術語的概念之前，先就“經濟”一詞的含義及其演進做一介紹。

1. “經濟”的含義及溯源

關于“經濟”一詞的含義，在不同歷史階段，不同的人們對它的理解并不一致。比較常見的主要有以下幾種：①經濟是指人類在共同生活中的一切生產活動，即生產關系的總和。②經濟就是以最小的投入取得最大的產出，或者說以更少的勞動獲得更多的產品，即“增產節約”“開源節流”。③經濟是指社會物質資料生產的總過程。它包括物質資料的生產，以及和它相聯系的分配、交換、消費等過程。物質資料生產過程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不僅包括生產關系，還包括生產力。④經濟是指現實的社會生產。它和經濟基礎、經濟結構、經濟形態等有所不同，后者是生產關系的概念。⑤經濟包含四個方面的內容。一是物質資料的生產和再生產，二是必須包含著生產方式是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礎的意思，三是還應包含著生產關系的總和，即經濟基礎，四是經濟利益是社會的基礎。⑥經濟代表一定的財富和生活用度，也可以代表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總和。

于光遠先生主編的《經濟大辭典》對“經濟”一詞有三種解釋：

（1）社會生產關系的總和，即經濟制度。它由社會生產力的性質和發展狀況所決定，是政治和思想意識等上層建筑賴以建立的基礎，例如封建主義經濟、資本主義經濟或社會主義經濟。

（2）物質資料的生產，以及相應的交換、分配和消費等各種經濟活動。通常所說的經濟增長或經濟衰退，以及相應的商業、金融業、服務業等的興衰，涉及一個國家的稱為國民經濟，如中國經濟、美國經濟等；僅涉及一個部門的稱為部門經濟，如工業經濟、農業經濟、建筑經濟、交通運輸經濟等。它是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物質基礎。

（3）節省、節約。它在生產中指取得同樣多的產出，但投入較少。它在生活中指滿足同樣多的需要，但支出較少。

上述關于“經濟”一詞概念的解釋，實際上包含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西方經濟學對“經濟”含義的理解。前者更多的是從生產關系的角度來理解“經濟”，后者則主要是從資源配置的角度來考慮的。

現代漢語中的“經濟”和“經濟學”兩個詞匯，在中國出現很早，早在西晉時期就已正式使用“經濟”一詞了。東晉元帝在褒美大臣紀瞻的詔書中說：“瞻忠亮雅正，識局經濟。”同一時期的著名宗教家葛洪也說：“經世濟俗之略，儒者之所務也。”到隋、唐時期，“經濟”一詞的使用更加普及，“經邦治國”“經世濟民”等種種說法經常被人們用來表達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唐太宗李世民的“世民”二字，就是取“濟世安民”之義。 “經濟學”一詞也逐漸為人們所使用。唐代以后，還陸續出現了一些以“經濟”命名的書籍，如劉顏的《經濟樞言》、馬存的《經濟集》、滕珙的《經濟文衡》等。以后有元人李士瞻的《經濟文集》、明人陳其愫的《經濟文輯》、黃訓的《皇朝名臣經濟錄》、馮琦的《經濟類編》、陳子壯的《經濟言》、黃溥的《皇朝經濟錄》、王杰的《經濟總論》，以及清代《古今圖書集成》之《經濟文編》等，蔚為大觀。到了清代，經濟之學尤其為關心國計民生的士大夫們所重視，成為他們反對學術領域虛浮、煩瑣風氣的斗爭旗幟。

但這種“經濟”和“經濟學”，同現代意義上的經濟學并不是一回事。“經濟”一詞，在中國歷史上原指治國平天下之意，凡同治理國家有關的知識、學問，幾乎都可以包括在內。經濟之學所探討的內容，除了有關的財政、經濟問題之外，還廣泛包括政治、法律、軍事、工程建設及管理以及“域外之學”（關于外國情況的知識等）。

正因為中國原來的“經濟”和“經濟學”等詞同現代的經濟學含義完全不同，所以，當西方的經濟學這門科學傳入中國后，中國人對英文“economy”采用過“富國策”“富國學”“計學”“生計學”等多種譯名，但從未譯為“經濟學”。到20世紀，中國才從日本接受了“經濟學”的譯名。國人最先采用日譯西文“經濟”一詞見于1908年由朱寶綬翻譯的美國人麥克凡著的《經濟學原理》。

經濟學實際上是社會經濟生活在人們頭腦中的反映。人們在經濟活動中不斷遇到各種矛盾、各種問題，為了解決這些矛盾和問題，改善自己的經濟生活狀況，不同經濟利害關系的人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意見、主張或方案，并且相互進行議論和爭辯。人們要說明、解釋自己的意見、主張或方案，并且在和別人的議論和爭論中陳述自己的理由，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觀念、原理和范疇產生出來。這些觀念、原理和范疇，就是人們對經濟問題認識的理論形式。人們的社會經濟生活越復雜，關于經濟問題的認識也越深入。這種深入不僅表現為有關的經濟觀念、原理和范疇更豐富、深刻，而且表現為它們之間的聯系更密切，從表面的、外部的聯系深化為內在的、邏輯的聯系，由此日益發展為一門比較系統的、獨立的科學，即經濟學或政治經濟學。

“經濟”一詞在西方源于希臘文oikonomia，最早出現在古希臘著名學者色諾芬的《經濟論》一書中，原意為“家計管理”或“家庭管理”。這是因為古希臘奴隸制社會的經濟活動主要還是以奴隸主莊園為生產單位進行的自然經濟，因而人們在思考經濟問題時，其觀察維度自然就集中在如何經營、管理好奴隸主莊園經濟上。到歐洲中世紀晚期，隨著重商主義的興起，自然經濟逐漸被商品經濟所取代，人們對經濟問題的思考才逐漸擺脫了以往那種狹隘的“家計管理”內涵，開始將經濟學的研究范圍擴展到廣泛的社會經濟問題。

西方的“經濟”起源于微觀性的“家政管理”，雖與中國古漢語“經濟”源自宏觀性的“經邦治國”不同，但也含有管理城邦國家或與“經國濟民”相仿的內容，并帶有明顯的倫理道德、情感哲理的色彩，這與古代中國尤其是儒家的經濟觀很相似。如亞當·斯密在撰寫《國富論》之前就曾寫過《道德情操論》。也就是說無論在東、西方，“經濟”的語源都有人文的內涵，都有經國濟民等政治含義蘊于其中，都與今天的“economics”（經濟學）有所不同，都與政治、哲學等無法分開。于是，中國出現“富國策”等，西方出現“政治經濟學”這樣的名稱。“政治經濟學”一詞最早出現于1615年由法國蒙克萊田的《獻給國王和王太后的政治經濟學》一書中。1672年英國的威廉·配第的《愛爾蘭的政治解剖》一書中也使用了“政治經濟學”一詞。1767年，詹姆斯·斯圖亞特所寫的《政治經濟學原理研究》是世界上第一部以“政治經濟學”為名的英文著作，此后“政治經濟學”廣為沿用。到1776年，亞當·斯密發表《國富論》，標志著古典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的建立。

就經濟學的發展來看，重商主義時期的經濟學研究重點在流通領域。在英法古典學派那里，經濟學研究開始轉向生產領域，關注財富的生產與分配規律。到19世紀70年代開始的邊際革命，經濟學研究的重心又轉向需求方面，關注微觀經濟主體在既定資源約束條件下的經濟利益最大化選擇。經濟學研究也更傾向于經濟現象論證而輕于國家政策分析，“政治”逐漸淡化，1879年威廉·杰文斯在《政治經濟學理論》第2版序言中提出，應以“經濟學”取代“政治經濟學”。1890年，馬歇爾出版《經濟學原理》，從書名上改變了“政治經濟學”這一名稱，有“超政治”的含義。20世紀以后，西方多以“經濟學”代替了“政治經濟學”。

2. “經濟史”的含義及其學科溯源

“經濟史”是指以人類社會各個歷史時期不同國家或地區的經濟活動和經濟關系的具體發展演變過程及其規律為研究對象的一門學科。它按照歷史發展的順序去研究各個歷史時期的經濟現象，因而具有經濟學和歷史學的雙重性質和特點。它一方面要求我們對人類的經濟活動歷程進行客觀翔實的描述，另一方面要求我們對經濟的發展做出時序性、規律性的闡釋。

“經濟史”屬于動態經濟學的范疇，其研究任務就是“按時序解釋經濟結構及其實績”。不僅要解釋“經濟”的過去，而且也要對經濟理論有所貢獻，提供一個分析框架，使我們能夠清晰地把握、了解經濟歷史的變化。

經濟史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大約是在19世紀七八十年代建立起來的。那時，歐美的一些經濟學家、歷史學家開始用資產階級的政治經濟學理論來研究經濟史料，并利用講課、著書等方式來宣傳自己的研究成果。1868年，法國的法蘭西學院正式設立經濟史課程。在該校主講經濟史課程的經濟學家勒瓦瑟教授（1828—1911），可以說是世界上第一位經濟史教授，被尊稱為法國近代經濟史之父，著有《美國的農業》《法國商業史》等經濟史著作。此后，歐美各國的許多著名大學也相繼開設了經濟史課程，聘任了經濟史教授。1892年，美國哈佛大學聘請著名學者阿胥黎（1860—1927）為經濟史教授。1893年，比利時也產生了本國第一位經濟史教授——皮楞（1862—1935）。

“經濟史”這三個字連在一起正式作為書名或著作的名稱，最早出現在1877年，這一年，奧地利經濟學家和統計學家伊納馬·施特奈爾格（1843—1908年）出版了《論德國經濟史的資料來源》一書。過了兩年，他又出版了一本以“經濟史”命名的著作——《德國經濟史》（第一卷），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部正式的經濟史著作。這本書對于當時還很幼稚的經濟史學科，起到了啟蒙作用。1883年，英國劍橋大學西勃姆（1833—1912年）教授也出版了一本題名為“英國農村公社史——一篇經濟史論文”的著作。從此以后，以“經濟史”命名的著作就越來越多了。

“經濟史”形成了自己的課程，產生了自己的教授，出版了自己的著作，確立了自己的研究領域和對象，擴大了自己在社會上的影響，獲得了學術界的承認，這就意味著它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已經建立起來了。

二、學習和研究經濟史的意義

經濟史是已經成為過去的經濟現象，我們今天為什么還要學習和研究它呢？美國學者羅斯托認為，現代之前的世界之所以值得研究有許多原因：滿足我們的求知欲；豐富我們對人類生存條件和人類創造力的認識；幫助我們了解現代前的世界對現代文明和文化的長遠影響。可見，學習和研究經濟史的意義是多方面的。經濟史研究對經濟學理論的意義和對當前經濟建設的借鑒和啟迪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從經濟史與經濟學的關系來講，經濟史是經濟學的“源”，而不是經濟學的“流”。

經濟理論是對經濟運行、經濟實踐活動經驗的提煉、升華和抽象概括。這個經濟實踐活動包括了歷史和現實兩個方面，經濟史是經濟學理論產生的重要基礎和源泉。

馬克思的經濟理論和學說，是他畢生分析、研究經濟歷史和經濟現狀的結果。他在構造自己的經濟學說的過程中，非常注意歷史對理論的作用。《資本論》就是在對大量的經濟史料進行科學分析的基礎之上形成的宏大理論體系。因此，經濟學“本質上是一門歷史的科學”。從西方學說史的角度來看，歷史上獲得經濟學成就的人大都得益于經濟史：從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到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再到凱恩斯的《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從“看不見的手”的革命，新古典學派的“邊際革命”，到凱恩斯主義的國家干預革命，等等。這些理論的產生、發展與修正，無一不是以當時的經濟實踐與歷史經驗為基礎與條件的。20世紀60年代以來，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經濟學家如雷格納·弗瑞希、揚·丁伯根、庫茲涅茨、羅伯特·福格爾、道格拉斯·諾斯等，雖然他們是在理論或統計研究上頗有建樹的經濟學家，但他們同樣重視經濟史。所以，要從根本上學好和掌握經濟學理論，沒有一定的經濟史基礎是不行的。著名的經濟學家、《經濟分析史》一書的作者熊彼特就將經濟史作為學習和研究經濟學不可缺少的基礎。他指出：經濟學家的經濟分析應當包括歷史、統計和理論這三門基礎學問。

經濟史是經濟學理論進一步發展、完善和創新的源泉。任何理論都來自實踐，經濟理論更是人類歷史上經濟實踐的總結。經濟理論由于其自身系統的完整性和邏輯上的一致性，一旦形成就有相對的穩定性，如果局限在理論體系內，就很難跳出原有框架。因此，不管是開辟新的研究領域的創新，還是突破、修正舊理論的創新，都只有從實踐的材料出發進行探索，才能形成新的成果，而實踐材料的本質就是歷史，因為一切實踐材料都是已完成的過程即歷史，經濟史就是現實世界的反映。概而言之，如果僅限于邏輯推理，可以忽視經濟史，而如果要創新，就離不開經濟史，經濟史是經濟學理論創新的源泉。只有在一個較大的范圍（無論是時間的還是空間的）內檢驗某一經濟學思想，才能夠比較客觀地看到其正確性或局限性。經濟學家對任何事物都應持懷疑的態度，而這種懷疑態度的形成，無疑是由于吸取了歷史上的教訓。歷史性研究能夠揭穿古老理論的不合理性，對其合理性進行保留，并產生出新的思想，乃至形成經濟理論上的系統創新。所以，經濟史研究的目的，不僅僅在于分析說明經濟發展歷史過程、總結歷史經驗，在理論上還應該有更高的要求，即通過對經濟發展歷史實踐的研究檢驗經濟學理論的合理性，從而對經濟學理論的創新和發展有所貢獻。

第二，經濟學離不開經濟史，是因為經濟史可以為經濟學的實證方法提供基礎①。

經濟學的實證方法主要包括：一方面是通過實證材料的歸納提出假設，另一方面是利用實證材料對經濟學提出的假設進行驗證（證實或證偽），通過這種驗證，可以得到更加可靠的理論假設，從而推動經濟學的進步和發展。

一般來講，理論經濟學主要研究短期的經濟現象，即現行的經濟現象，這些經濟現象當然是比較真實可靠的。但是，這些經濟現象是沒有經過歷史檢驗的，所以是不穩定的。經濟史的優勢在于，它所研究的經驗是長期的事實，所以比現實的短期經濟現象更加穩定和可靠。例如，經濟學理論包括許多公理性假設。越是公理性假設就越是具有普遍真理的意義。但事實上，越是公理性假設就越是需要長期的觀察和歸納，越需要經驗的驗證。而經濟史就是從長期的經濟現象中進行觀察、歸納和驗證。所以，經濟史研究得出的結論或假設，要比一般的短期觀察所得出的假設可靠得多。事實上，經濟學中的任何一個前提假設，都隱含著對經濟史實證經驗的觀察和歸納。例如，經濟學中最常用的經濟人假設，事實上是通過經濟史上大量現象的歸納而得出的。這種公理性假設，絕不可能從短期的經驗中得出，而必須從對長期的經濟文獻經驗的歸納中得出。

第三，經濟史可以克服經濟學“學科孤立主義”傾向。

長期以來，經濟學采用高度抽象的方法，將大量社會現象進行抽象，研究純粹的經濟現象，標榜一種“純粹經濟學”。事實上，這是一種“學科孤立主義”。美國經濟學家勞埃德·雷諾茲指出：“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經濟學的疆界具有明顯的縮小趨勢，而這完全是人們有意造成的。”“今天經濟學家所運用的變量更加數量化了，定理更加嚴密了，研究成果更加準確了。雖然準確性有所增加，但卻為此付出了代價，分析的范圍縮小了，不那么 ‘豐滿’了。”

但是，現實的經濟不可能是經過高度抽象的經濟，將一系列條件進行抽象的經濟也絕不是真實的經濟。現實的經濟學研究，需要多因素分析。德國歷史學派經濟學家羅雪爾指出：“國民經濟學并非單純的貨殖學或單純的致富術，而歸根結底是一種認識人類的政治科學。我們的目的在于記述各個國民在經濟方面想了些什么、發現了些什么、他們做了些什么努力、有了什么成就，以及他們為什么要努力、又為什么獲得成功。這樣的記述只有同有關國民生活的其他科學，特別是同法制史、政治史以及文化史緊密地結合起來，才能做到。”所以，德國歷史學派經濟學強調多因素的經濟分析方法。熊彼特也指出：“歷史的敘述不可能是純經濟的，它必然要反映那些不屬于純經濟的 ‘制度方面’事實。因此，歷史提供了最好的方法讓我們了解經濟與非經濟的事實是怎樣聯系在一起的，以及各種社會科學應該怎樣聯系在一起。”也就是說，經濟史研究可以訓練經濟學的多因素分析方法。通過這種方法的訓練來打破經濟學這種學科分割或“學科孤立主義”狀況，以提高經濟學分析的真實性和實證性。

第四，學習和研究經濟史，可以為現實經濟建設提供許多有益的歷史經驗和教訓。

人類歷史上的經濟活動和經濟實踐都有過不少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無論是經驗還是教訓，對生活在當今的人們來說，都是一筆很好的財富，值得珍視。在現實的經濟建設中，認真總結和吸取歷史的經驗教訓，可以少走一些彎路，減少或避免不必要的損失，使現實的經濟建設事業健康、有序地發展。所以，學習和研究經濟史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為現實的經濟建設服務。美國著名經濟史學家道格拉斯·諾斯曾說：“經濟史不僅要解釋過去的經濟實績，而且要為現代社會科學家提供有關的分析框架，并在此框架中解釋現行政治——經濟體制實績。”

第五，學習和研究經濟史（特別是中國經濟史），有利于我們更深切地了解當代中國的經濟問題。

熊彼特指出：“如果一個人不掌握歷史事實，不具備適當的歷史感或所謂歷史經驗，它就不可能指望理解任何時代（包括當前）的經濟現象。”“我相信目前經濟分析中所犯的根本性錯誤，大部分是由于缺乏歷史的經驗，而經濟學家在其他方面的欠缺倒是次要的。”① 很長一段時期以來，我們有些經濟學家和經濟工作者之所以在經濟研究工作中出現許多根本性的錯誤，主要原因并不在于缺乏理論素養，而在于缺乏史學修養和歷史知識，特別是中國經濟史的知識；而發生經濟決策的失誤，其主要原因并不僅僅在于決策者依據了錯誤的理論或對正確的理論缺乏深切的領悟，而是在于他們缺乏對國情的深刻認識。因此，經濟學家和經濟工作者，應當了解經濟史，尤其是中國經濟史。

概而言之，我們今天學習和研究經濟史的目的，“不僅僅是在于分析說明經濟發展歷史過程、借鑒歷史經驗，在理論上還應該有更高的要求，即通過對經濟發展歷史實踐的研究檢驗經濟學理論的合理性，從而對經濟學理論的創新和發展有所貢獻”②。

三、經濟史研究中相關理論與方法的引用③

就像經濟理論的產生、發展離不開經濟史一樣，經濟史的研究也需要一定的經濟學和其他相關學科的理論與方法來指導。在我國，學術研究長時期主要以馬列主義的理論和方法為指導，這對中國的學術研究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但是也要看到，在我國的學術研究中，也長期存在著把馬列主義的理論和方法教條化的傾向，不分時間、地點和條件地將馬列主義當作“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這并不是堅持馬列主義的表現。馬列主義本身也需要不斷完善和充實，才能保持持久的生命力。因此，在熟練掌握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歷史唯物論原理的同時，還應不斷地引進世界各國經濟學和其他社會科學的理論和方法，用于研究和分析中國經濟發展的歷史。只有借助于不斷發展的理論和方法，才能站在一個全新的高度，開辟經濟史研究的新領域和找到解決問題的新途徑，提高經濟史的研究水平。改革開放以前，中國經濟史研究的問題在于，它只是搜集歷史資料來印證馬克思主義關于資本主義和前資本主義經濟形態的論述，以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經濟理論的正確性，也就是根據一些不容置疑的教條來演繹歷史。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寫出的經濟史，是不可能客觀、正確、全面地反映中國經濟發展的歷史過程的，更不可能在理論上有所創新。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一向認為，他們的理論只是研究問題的指南和方法，而不是現成的模式，如果拿它來“剪裁”各種歷史事實，那么它就會轉變為自己的對立物。

人類歷史是豐富多彩的，經濟史研究的理論和方法也是多元的。在經濟史研究中要不斷引進、運用新的經濟學理論及各種社會科學理論和方法，這有助于擴大經濟史研究的選題范圍，使研究的課題變得多樣化。這些理論提供了傳統史學家所不曾注意或無法研究的領域進行思考、解析、論證的新方法，從而按照這種觀察問題的框架和它們所闡明的各種因素之間的關系，把過去歷史學家看來沒有價值的史料，或新發掘出來的史料，經過排列、歸納、分析，用以說明很多重大的歷史問題。這種依據理論模式對史料加以重新組合的辦法，具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一種新的經濟學和社會科學理論被成功地運用于經濟史研究的價值，即在于它能提供一種與以前不同的、可以操作分析的、關于一組重要的經濟或社會的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的體系，從而能夠說明一個或數個變量的變動對整體的影響。

在經濟史研究的方法上，我國雖早有“史無定法”之說，即在經濟史研究中也不必拘泥于某種特定的方法，不同的問題可以用不同的方法，同樣的問題也可以用多種方法來論證，一切相關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都可以應用于經濟史的研究。但不管使用何種方法，理論與歷史統一的方法，即邏輯進程與歷史進程相統一的方法是最根本的方法。其實，這一方法在古典經濟學者及馬克思的《資本論》等經典著作中早已運用。當代新經濟史學家諾斯運用理論、歷史和統計融為一體的方法，研究西方產業革命的發生及其后經濟增長的原因，得出制度因素尤其是產權制度是經濟增長的重要的內在變量，制度變遷構成經濟增長的源泉。諾斯的分析為經濟增長的長期變動提供了合理的解釋。顯然，諾斯的學術成果與他在研究方法上運用產權理論、信息不對稱理論、不確定性理論及交易成本理論等眾多現代經濟理論密切相關。新經濟史學家的貢獻，不僅在于研究了什么和得出什么結論，而更具意義的是，把現代的經濟學工具應用到歷史問題上，并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

值得注意的是，在經濟史，特別是中國經濟史研究中所引進的各種理論和方法，都是以西方近代經濟社會矛盾為出發點而提出的，對于處于同一發展階段的中國來說，由于其經濟形態與西方社會有共同之處，因而作為一種分析的手段，這些概念、范疇和原理都可以拿來應用。但近代中國社會中除了那些與西方相同或類似的因素外，還有大量由傳統社會中繼承的因素，這些因素與西方是不同質的，因而往往是從西方引入的經濟學理論所不能解釋的。比如中央集權國家直接參與生產經營活動和對流通領域的壟斷，家庭農業與手工業結合的小農經濟成為國民經濟的基礎，以家庭和宗族關系為紐帶的經濟組織，儒家倫理道德觀念對經濟生活的規范作用等都屬于此類。所以，在經濟史，特別是中國經濟史研究中，不應簡單盲目地搬用外國的理論、機械地套用一大堆新名詞、新概念以及對經濟史料予以牽強附會的解釋，這是違背科學研究精神的。

四、史料的積累

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經濟史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從建立至今不過百余年的歷史。一門獨立學科的建立，必須具備資料積累和理論推動這樣兩個基本條件。中國經濟史學，正是在幾千年經濟史料積累和近現代經濟理論發展的基礎上產生的。

物質資料的生產是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礎。因而，人們很早就注意研究和記載人類有關經濟的各種活動。在中國許多考古發掘出來的文獻資料，如甲骨文卜辭、鐘鼎銘文，以及《詩經》《春秋》《左傳》《國語》及諸子百家等先秦著作中，都有大量關于狩獵、種田、收獲、土地制度、手工業、商業、貨幣、賦役等經濟活動的記載。《尚書·禹貢》可看作中國最早的一部經濟地理著作，《周禮·考工記》可看作中國最早的一部手工業專著，《史記·貨殖列傳》可看作中國第一部比較完整的商業史，《史記·平準書》可看作中國第一部比較完整的財政史，《史記·河渠書》可看作中國較早的一部水利史。

自班固的《漢書》起，歷代正史雖沒有《貨殖列傳》和《平準書》，但有《溝洫志》，并增添了《食貨志》。《溝洫志》就是水利史。另外，“十通”（我國古代十部政書的總稱，即《通典》《通志》《文獻通考》《續通典》《續通志》《續文獻通考》《清朝通典》《清朝通志》《清朝文獻通考》《清朝續文獻通考》），歷朝《會要》《會典》和地方志，大多也有《食貨志》或類似于《食貨志》的部分。《食貨志》記述歷朝的田制、戶口、賦役、倉庫、漕運、鹽法、雜稅、錢法、礦冶、市糴、會計等制度，幾乎涉及財政經濟的各個主要部門。各類地方志中，大多也有風俗、物產等內容。另外，中國古代還有許多關于農業、手工業、醫學、科技等方面的專著，如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元代王楨的《農書》、明代徐光啟的《農政全書》、東晉葛洪的《抱樸子》、宋代沈括的《夢溪筆談》、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以及宋應星的《天工開物》等。

上述中國歷史上的各類經濟史料，就其本身來說雖然并不是經濟史學，但它是經濟史學作為獨立學科建立和發展的基礎。在中國，傳統史學雖然很早就有關于經濟活動的記述，并形成延綿不斷的傳統，但這還不是現代意義上的中國經濟史學。因為當時所記述的主要是國家管理經濟的典章制度和有關的經濟主張，對于整個社會和全體人民的經濟生活，它所反映的廣度和深度，以及反映的自覺性，都是遠遠不夠的。

五、中國經濟史學的發展

在中國，經濟史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是隨著西方近代歷史學、社會學、經濟學等社會科學理論的傳入，于20世紀20年代初形成的，它的發展大致經歷了以下四個階段：

（1）20世紀初到新中國成立前，為中國經濟史學科的初創時期。那時，一批接受西方近代史學、經濟學的學者創立了中國經濟史學。梁啟超倡導“史學革命”，社會經濟開始進入史家的視野。梁啟超本人也嘗試用西方的經濟理論來研究分析中國古代某些經濟思想和經濟現象，這可以視為中國經濟史學的開端。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隨著馬克思主義的傳入和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展，馬克思主義關于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理論，指導人們去關注社會經濟狀況及其發展的歷史，中國經濟史研究才比較全面地開展起來，并形成了中國經濟史學科發展中的第一個高潮。這一時期不僅出現了經濟史研究的專刊，不少雜志也刊發了經濟史方面的文章，有的還出版專號，北京大學、中山大學等國內一些高校已開始設立經濟史課程。

在這一時期，活躍在中國經濟史壇的主要研究力量有三：一是以郭沫若、呂振羽為代表的一批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學者。他們首先運用社會經濟形態的理論來研究中國歷史發展階段，論證馬克思主義對于中國歷史的普遍性。二是國民政府時期的“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以及和他們有密切聯系的一批學者。該所1932年創辦了中國第一份以經濟史命名的學術刊物——《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集刊》（后改為《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集刊》）。在這個刊物的背后是一個學術群體，這就是由吳晗、湯象龍、梁方仲等學者組成的“史學研究會”。他們有比較進步的史觀，重視資料的收集整理和實證研究，不少人成為后來經濟史研究的臺柱。三是陶希圣主編的《食貨》半月刊及其聯系的一批學者。《食貨》半月刊是中國第一份關于社會經濟史的專業期刊，自1934年創刊至1937年7月停刊，也聯系了不少學者，進行了廣泛的討論，對中國經濟史學科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一時期中國經濟史的研究，或者是對某一經濟制度的探討，或者是對某一產業部門或行業的研究，又或者是對中國近代某一項經濟活動的調查或統計。

（2）新中國建立至“文化大革命”前（1949—1965年），為中國經濟史學的初步發展時期。新中國成立后，學界確立了馬克思主義在社會科學中的指導地位。由于馬克思主義重視經濟基礎的作用，經濟史學研究第一次被納入史學的主流。學術界廣泛開展了關于古史分期、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資本主義萌芽等若干重大歷史問題的討論。這些討論雖然沒有取得學術界共同接受的結論，但加深了人們對各時代社會經濟發展情況的了解，發掘和積累了有關經濟史的資料，培養和鍛煉了一批經濟史研究的骨干，尤其是明清經濟史的研究有了長足的發展。

（3）“文化大革命”時期（1966—1976年），為中國經濟史學發展受挫時期。中國經濟史學的發展幾乎停頓，有價值的研究成果寥若晨星。

（4）1978年以后為中國經濟史學科獲得較大發展的時期。這一時期中國經濟史學的發展主要表現在：

一是學術論著大量問世。據統計，自1986年至今發表的中國經濟史論著的數量，遠遠超過20世紀前80年有關論著的總和。

二是研究領域擴展。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中國古代經濟史研究主要圍繞古史分期、封建土地所有制和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等專題展開，近代經濟史則主要以揭露和批判帝國主義經濟侵略，批判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20世紀80年代后，中國經濟史的研究領域有了很大拓展，市場、交通、金融、財政、消費等受到學界的重視，經濟結構、經濟運行機制、非經濟因素對經濟發展的影響等也引起學者的關注；部門經濟史、專題經濟史、區域經濟史、民族經濟史有不同程度的發展；一些新觀念的引入，改變了原來的研究視角，也拓寬了研究領域，如近年對生態農業、環境史視野下的經濟史的研究悄然興起，豐富了原有的對農業史的研究。

三是理論方法向“多元化”方向發展。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史研究工作者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的同時，合理借鑒西方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法學、考古學、民族學、人口學、經濟地理學等學科的理論方法來從事中國經濟史研究，推動經濟史研究方法向“多元化”發展，促進了中國經濟史學的繁榮。在這些理論方法中，以制度經濟學、比較經濟史學、區域經濟史理論、歷史經濟地理學和計量經濟史學最有代表性。

四是注重實證研究的學術風氣。自20世紀80年代史學界關于“中國封建社會長期延續”的全國大討論后，20余年來，對某一重大問題作全國性大討論的盛況不再。有論者認為，回避重大歷史問題、重大歷史現象和大規模社會變動的研究與討論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史學的基本特點。近些年，經濟史學工作者在挖掘、整理資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資料種類大為增加。除過去經常使用的官書、方志、文集外，考古發現、文獻檔案、契約文書、族譜、碑刻等被廣泛運用于經濟史研究，田野調查的引入則為史學研究積累了新資料。與此相應，大批實證研究成果問世，造就了經濟史學的輝煌。

五是學術流派逐步形成。在中國經濟史學的長期發展中，國內的經濟史研究，因理論方法不同，逐漸形成了不同的研究風格或流派，大體上有三大學派。一派偏重從歷史本身來研究經濟發展，包括歷史學原有的政治和典章制度研究；一派偏重從經濟理論上來解釋經濟的發展，同時重視計量分析；一派兼重社會變遷，可稱為社會經濟史學派。可以說，1978年以后中國經濟史學進入了一個全方位發展的新階段①。

六、中國經濟發展史以經濟現代化為主線

本教材題名“中國經濟發展史簡明教程”，與其他同類教材相比，我們突出了“發展”二字。“發展”，意味著我們將改變以斷代經濟史為特點的傳統教材模式，把中國古代、近代和當代經濟史當作一個連續的過程來對待，探討中國社會經濟如何從傳統經濟狀態向現代經濟狀態的轉變，即經濟現代化歷程，從整體上把握中國經濟的發展脈絡和規律性。

1．什么是經濟現代化

現代化是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過程，它涉及人類生活所有方面的深刻變化，是經濟現代化、政治現代化、社會現代化、文化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的整體互動過程。經濟現代化是整個現代化過程的核心內容或關鍵組成部分①，其內容是指從傳統（古代）經濟到現代經濟的轉變過程。

關于經濟現代化的內涵，早期我國理論界特別是經濟學界由于受美國社會學家、結構——功能主義理論的首倡者帕森斯的影響，許多學者認為經濟現代化實質上就是工業化，是人類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轉變的歷史過程。到20世紀90年代末，吳承明研究員對經濟現代化的意涵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工業化實質也是現代化但不等同于現代化，它是1860年以后開始的……西方現代化是從市場化開始的，商業革命引起工業革命。”② 趙德馨教授則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更進了一步，將市場化與工業化都融入了經濟現代化定義，并闡述了工業化同市場化之間的關系。其主要觀點為：①經濟近代化的內涵包括多個層次，其中市場化和工業化是主要的兩個。市場化過程與從自然經濟到商品經濟的過程同步，它以社會分工和生產、分配、消費、交換的社會化為基礎。市場化是經濟運行機制現代化的代名詞。工業化是指從手工勞動到使用機器的過程。從手工生產到使用機器，不限于手工業——工業領域，農業、交通、通信、商業等領域都有這個過程。工業化實際上是設備技術現代化的代名詞。②市場化與工業化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的具體表現形態不同。③關于經濟現代化的內涵：第一，經濟現代化不僅是工業化，在工業化之外還須加上市場化。第二，市場化是工業化的基礎與前提，也是經濟現代化的基礎與前提。第三，經濟現代化的進程是從市場化開始，從流通領域進入生產領域的。我們認為，趙德馨先生對“經濟現代化”意涵的解釋是比較全面、準確的，特別是關于“市場化是經濟現代化的基礎與前提”的提法，完全符合人類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實際。

2．市場化是經濟現代化的基礎與前提

之所以說“市場化是經濟現代化的基礎與前提”，這是以世界和中國近現代經濟發展的事實為依據的。

首先，人類社會不同時期、不同國家以及不同社會制度的經濟現代化進程都證明了市場化是經濟現代化的基礎。從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歷史進程看，自15世紀末至16世紀初發端的歐洲近現代史，是一部經濟現代化史。歐洲的經濟現代化的進程是由商業革命到農業革命、工業革命；換言之，是從流通領域到生產領域，是從市場化開始的。市場化是工業化的歷史前提與基礎。500年來，歐洲絕大多數國家都是沿著市場化和工業化互動的道路走過來的。

其次，從1842年開端的中國經濟現代化過程，也是從對外貿易、國內商業和金融等領域開始的，是從市場化開始的。1842年前，中國經濟中市場的發育水平，已具有市場經濟萌芽的性質，它是1842年后市場化的一個出發點。1842年以后開始的市場發育，為19世紀六七十年代資本主義機器工業的產生準備了條件。從這以后直到1949年，工業的每一步擴大都以市場的擴大為前提條件。市場化與工業化相伴而行、興衰與共。

最后，1917年以來的社會主義經濟史也證明了市場化是經濟現代化的基礎。從1917年開始，世界上出現了共產黨領導的、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國家。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球的社會主義國家有十多個，到八九十年代，其中多數國家放棄了社會主義制度。這十多個國家，無論現在實行何種制度，在經濟發展的道路上，有一點是共同的：它們都實行過使工業化、現代化與市場化背道而馳的計劃經濟體制，效果都不好，現在都轉而實行市場經濟，在市場化的基礎上推進工業化和現代化。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沒有市場化作基礎，工業化和現代化是搞不好的。

以上事實說明，一部近現代世界經濟史，證明了經濟現代化必須包含工業化與市場化這兩個主要層次，兩者缺一不可。其中，市場化是前提，也是基礎。這是近現代經濟史中的一條規律。

3．經濟現代化兩個層次（市場化和工業化）的關系

首先，市場化是工業化的前提。經濟現代化從市場化開始，從流通領域開始，其進程是從流通領域到生產領域，從市場化到工業化。市場化為工業化準備條件。市場化，即市場經濟形成與發展過程，是經濟現代化的第一個階段。沒有市場化階段，便不可能出現工業化階段。從經濟發展的趨勢來看，市場化無完結之日，但有起始之時。在歐洲，市場經濟形成的起點，是在地理大發現后世界市場開拓之時。

其次，市場化是工業化的基礎。當工業化以市場化為基礎時，市場越擴大，工業的規模越大。市場擴展越快，工業發展越快。當工業化與市場化背離時，市場縮小，工業發展投入產出比低，效益低下，工業結構畸形，進程受挫。一些國家一度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推進工業化，然后都改為依靠市場化推進工業化的事實說明，工業化必須以市場化為基礎是一條經濟規律。違背了這條規律就要吃虧，經濟現代化就要走大彎路。市場化決定工業化，需求決定生產，這是現代經濟與傳統經濟的不同之處。傳統經濟的主導方面是生產決定需求，是生產導向；現代經濟則相反，是需求導向，即從需求中尋找經濟增長點。要使經濟增長加快，在工作上必須從擴大市場入手（包括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投資、外貿與內需，這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都要通過擴大市場發生作用。

最后，市場化與工業化互相促進。馬克思在敘述從傳統經濟到現代經濟的歷史進程時，說道：“如果說在16世紀，部分地說直到17世紀，商業的突然擴大和新世界市場的形成，對舊生產方式的衰落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勃興，產生過非常重大的影響，那么，相反地，這種情況是在已經形成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發生的，世界市場本身形成這個生產方式的基礎。另一方面，這個生產方式所固有的以越來越大的規模進行生產的必要性，促使世界市場不斷擴大，所以，在這里不是商業使工業發生革命，而是工業不斷使商業發生革命。”① 馬克思在這里所說的“工業”是工場手工業，不屬于工業化的范疇。他所揭示的工業與商業、生產與流通互動的關系，是16世紀以后的普遍現象。在現代經濟中，市場化與工業化為經濟現代化的兩個車輪，互相促進以推動經濟現代化滾滾向前。200多年來歐洲的經濟是這樣，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的經濟也是這樣①。

4．中國經濟史主要講授中國經濟現代化的歷程

由于中華民族自1840年以來一直致力于現代化事業，中國當前階段和今后很長一個時期的中心任務是實現經濟現代化。因而，我們這門課程也主要是介紹中國經濟現代化的歷程，即中國社會經濟由古代封閉到近代被動開放再到當代主動對外開放的轉變；由古代傳統農業社會向近代工業社會、當代信息化社會的轉變；由古代自然經濟向近代商品經濟、當代市場經濟轉變的具體過程。這一歷史進程跨越了中國傳統農業社會、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以及社會主義社會三個性質完全不同的社會經濟制度。在不同的社會經濟制度的影響下，這三個轉變雖然反復曲折，但總體上是與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趨勢相一致的。

經濟現代化是500年來世界近現代經濟發展的基本趨勢與時代特征，也是中國1840年以來近現代經濟發展的本質和主線。離開了經濟現代化，既不能揭示500年來的世界經濟史與150年來的中國經濟發展的本質，也難以解釋和說明這個時期的各種經濟現象和問題。

經濟現代化是傳統經濟向現代經濟轉變的動態過程。因此，研究包括中國在內的經濟現代化問題離不開對它的起點，即傳統經濟狀況的分析，包括傳統經濟對現代經濟的影響及傳統經濟在現代經濟中的變態與殘存；研究傳統經濟也不可能不看到它向現代經濟轉變的趨勢和對經濟現代化的影響。例如，除遠古之外，無論是古代、近代和現代，都存在市場。市場是不斷發展的，并導致市場經濟的產生。在這個意義上，一部人類經濟史，是市場和市場經濟產生、發育的歷史，是走向市場化和市場化演變的歷史。市場化將古代、近代和現代經濟相互貫通，從中可以看到經濟現代化產生、發展的過程。這也是我們以市場化為基礎講授中國經濟現代化進程的根本原因。

思考題

1．簡述經濟史的概念、研究對象和研究意義。

2． 簡述經濟史的學科發展歷程及其與經濟學的關系。

3． 簡述經濟史的研究方法。

① 趙津．中國近代經濟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

① 熊彼特． 經濟分析史：1卷［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31－32.

② 王玉茹． 經濟史與經濟學理論［J］． 學術月刊，2007（1）: 127－130.

③ 陳自芳． 經濟史對經濟學科的意義及方法創新［J］． 當代經濟研究，2001（9）: 7－11.

① 劉蘭兮．中國經濟史研究：學科發展的歷史與主要成就［N］．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7.

① 丁文鋒． 經濟現代化模式研究［M］． 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0.

② 吳承明． 市場史、現代化和經濟運行［J］． 中國經濟史研究，1999（1）: 144－146.

①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372.

① 趙德馨．市場化與工業化：經濟現代化的兩個主要層次［J］．中國經濟史研究，2001（1）: 8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