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市中心,車子一路行駛到了市郊,同向的車輛越來越少,人們都在削尖了腦袋往里擠,但有的人卻一心只想遠離喧囂躲清閑。
一個小時后,汪塵停在了一家名叫“煦風酒吧”的店前下了車。
此時并不是酒吧這種消費場所的營業時間,這家店自然也不出意外的大門緊閉著。
然而汪塵卻不管不顧的走到了門口,用力的不停敲門,一連敲了幾十下,里面才傳來了罵罵咧咧的抱怨聲。
“別敲了!別敲了!門都要被敲壞了!看不見門口貼的營業時間嗎!”
汪塵隔著茶色玻璃,已經看到了里面的人。
那是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男人,頭發蓬亂,穿著睡衣睡褲,夾著人字拖,正打著哈欠揉著眼睛朝門口走來。
那人來到門邊,卻并沒有要開門的意思,剛想把來人打發走,這才看清門口站的人是誰,臉上頓時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來干嘛?”那人顯然認出了汪塵,毫不客氣的問道。
“到你這兒能干嘛!喝酒!”汪塵也是沒好氣地回答。
“這個點?你又哪根筋搭錯了?”
“你要一直隔著門和我聊嗎?”
里面的人這才不情不愿的把門打開,汪塵便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一屁股坐在了吧臺前的椅子上。
這是一座二層門面房改的酒吧,里面空間不大,上層住人,下面開店,布置得很樸素,并不像正常酒吧那樣裝修考究、燈光搖曳,說是酒吧,其實更像是個小酒館。
那人似乎并沒有因為汪塵的到來就選擇提前營業,而是在他進來后又關上了門。
酒吧老板名叫朱明煦,是汪塵的中學同學,也是他十幾年的摯友。
和汪塵自己拼搏創業不同,這家伙雖然也開著自己的店,但卻完全是因為命好。
高中時他家被規劃拆遷,分了兩套房加一筆錢,他爸賣了其中的一套加上拆遷費,把原本的小生意越做越大,以致于他大學期間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富二代加拆二代。
然而這家伙的腦回路格外清奇,畢業后他既沒有選擇幫家里打理生意,也沒有去過花天酒地的腐敗生活,而是朝家里要了一筆錢跑到郊區開了這家不溫不火的小酒吧。
按他自己的話說,這叫靜中取鬧,然而對于汪塵來說,偶爾到他這里坐坐,反倒是鬧中取靜了。
“喝什么自己拿,我可伺候不動你了。”朱明煦關好門,坐到了汪塵旁邊,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讓汪塵自便。
這家伙一看就是昨晚打游戲沒睡覺,汪塵無奈的搖了搖頭,也確實不客氣,自己繞道柜臺后面拿了瓶老白干。
朱明煦這家酒吧的位置,決定了他的消費檔次注定高不起來,而且汪塵到他這兒來,本就不是為了喝好酒。
“那你總得給我弄點下酒菜吧。”
汪塵看著一動不動的朱明煦,竟有些后悔推掉了工作,驅車一個多小時繞了大半個城市跑過來的行為。
朱明煦困意襲來,那里顧得上他,用枕在頭下的手敲了敲吧臺道:“下面有什么自己弄吧。”
如果是平時,汪塵肯定寧愿不吃也不自己動手,但此時的他需要酒精,而要往一天沒進食的胃里灌酒,無疑是把自己往醫院里送。
他俯身在吧臺柜里翻找,能即食的卻只有泡面和花生米。
汪塵拆了一袋花生米,又泡了兩桶面,心說自己是有多賤,大老遠的跑來受罪,要是讓公司里的人看到自己在這兒喝老白干就泡面花生米,該是什么樣的表情。
酒吧里光線昏暗,只有門口被茶色玻璃隔擋的微弱亮光,和吧臺頂上終年不閉的幾盞5瓦暖色射燈。
汪塵有點享受此時的狀態,甚至開始羨慕朱明煦的生活。
以他如今的條件,完全可以像朱明煦一樣,找個地方過閑云野鶴的生活,但他也僅僅就是想想罷了。
說起來,能像朱明煦一樣無欲無求、不爭不搶,也是一種難得的境界,至少汪塵自認做不到。
看著眼前的泡面,和沒心沒肺的朱明煦,汪塵不禁覺得好笑,能把店開到自己在吧臺外呼呼大睡,客人在吧臺內自助的老板,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啊?汪塵至今都沒有完全看懂朱明煦。
面已經泡了三分鐘,但汪塵并沒有急于去吃,他要再等一會兒,軟爛的面能減輕對胃的負擔,雖然這樣的做法對于接下來還要喝酒的他來說毫無意義。
等待中,汪塵敲了敲吧臺,聲音傳到朱明煦的耳朵中,被打擾的他輕輕嗯嗯了兩聲,又平靜了下來。
汪塵知道他并沒有睡著,只是假寐,就對他說道:“你猜,我剛才碰到誰了?”
“誰啊?”朱明煦完全是無意識的回應,更像是在夢囈。
汪塵也不管朱明煦有沒有聽進去,像是難以啟齒一般,在嘴里反復斟酌著那兩個字,最后,用極其輕微的聲音說了出來。
“蒙蒙。”
聲音雖小,但汪塵肯定朱明煦聽見了。
三秒后,朱明煦處于休息中的聽覺神經才把那兩個信息量極大的名字送到了他的大腦。
他像是做了噩夢一樣突然驚坐起來,瞪大的雙眼已經全無睡意,不可思議地看著汪塵哭笑不得的臉。
“誰?”
朱明煦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向汪塵再次確認。
汪塵已經不想再念一遍那個名字,不過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朱明煦,他沒有聽錯。
“她去找你了?”話一出口,朱明煦就意識到自己問得不對,立刻又補了一句:“你在哪兒碰到她的?”
汪塵此時有點心不在焉,并沒有注意到朱明煦話里的毛病,順口就回答道:“在我公司,她來面試的。”
似乎是為了掩蓋心虛,清醒后的朱明煦拿過面前的一桶泡面就吃,他也確實是餓了,嗦了一大口面邊嚼邊問:“你不會錄取她然后公報私仇吧?”
汪塵聽了覺得好笑。仇?他倆還談不上結仇吧?
他拿過另一桶面先喝了口湯,看著熱水散發的蒸汽正色道:“你也知道我現在在忙什么,錄取她是因為她的專業過硬,又有日本生活的經驗。”
朱明煦把臉從面桶里抬起來,鄙夷的看了汪塵一眼,顯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話。
不過他也沒揭穿他,轉而露出了一副不正經的表情,撿了一顆花生米丟到嘴里,戲謔地問他:“嘖,再見到她,什么感覺?”
說完,朱明煦還沖他挑了挑眉毛,好像在聊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汪塵看到他那副猥瑣的模樣,抓起一把花生米就沖他砸了過去,懶得回答他的無聊問題。
什么感覺?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話題由蒙蒙展開,逐漸扯到學生時期的回憶,二人中學同桌六年,即便到了大學分開,也還保持著高頻率的聯系,可以說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了解彼此的人了。
酒過三巡,花生米都拆到了第四袋,氣氛也從開始的熱絡到冷場,一個人說完話,往往要等好幾秒另一個人才有回應。
朱明煦已經喝得眼眶通紅,一手托腮,眼神迷離地盯著另一只手中不停搖晃的酒杯。
看著酒液在杯壁上一次次滑過,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倆到底是怎么了?”
沒有回答,朱明煦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汪塵,知道他在裝死,以他的酒量,這才只是熱身。
他不是第一次問汪塵這個問題了,但每次他都是避而不談,朱明煦也沒指望這次汪塵會回答。
汪塵確實沒醉,他的額頭抵著手臂,隱藏在下面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出神。
怎么了?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開始的時候不清不楚,結束的時候不明不白。
那個女人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就好像一場大夢,如今再見,是如夢初醒,還是另一場夢?
“汪塵,我好累啊,就這樣吧。”
他還記得,大一那年,她在電話里平靜的和自己說了這句話,從那之后,他們之間的交流就越來越少,聯系的頻率也越來越低。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她在躲自己,可是每次問她自己那里做錯了,她就只是說累。
明明他們連最難的時光都撐過來了啊!
初中一畢業她就去了日本,他在媽媽的監督下被沒收了手機,只能一個星期聯系一次,偶爾他會用省吃儉用偷偷攢下的零花錢,去街角的電話亭打國際長途。
在這期間的唯一一次見面,只是高二那年她回國辦理簽證待了三天。
如果當時他知道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他死也不會放她走。
即使是這樣艱難的熬過了三年,他們也都是幸福的。
可為什么已經撐到了大學,他們有大把的時間打電話、發短信、聊視頻,卻在這個時候她說累了。
異地戀最痛苦的就是兩個人相互看不見、摸不著,莫名其妙的冷淡讓他發揮著無窮無盡的想象力。
她是不是喜歡別人了?是不是在和其他男人逛街、約會?是不是……
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折磨,等他下定決心打電話要說清楚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聯系不上她了,
所有的聯系方式,都被她刪掉了。
連一句正式的分手都沒有,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然而至此他還沒有死心,大一暑假,他跑到快餐店打工,想掙錢坐飛機去日本找她,可拿著辛苦了一個月的工資,卻被售票處告知只夠買一張單程票。
那一刻,他突然感覺,日本好遠啊,他也突然意識到,自己離她更遠,遠到遙不可及。
從那之后,學習和賺錢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大四那年,他拿著自己創業賺到的第一桶金,買了去日本的機票,落地的那一刻,他終于有了征服這段距離的滿足感,可當初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卻已經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生活在這座島上,無處可尋。
連機場都沒出,他就開始對這個國家深惡痛絕,直接買了下一趟回國的機票,遠離了這個讓他連呼吸都感到痛苦的地方。
從那之后到現在,哪怕是他已經有了環游世界的財富,也再沒踏足過日本一步。
可今天,她又回來了,而且就那么若無其事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不得不承認,蒙蒙比以前漂亮了許多,褪掉了嬰兒肥的臉多了份知性女人的成熟氣息。
可是,她已為人妻為人母,而且自己也……
“不管當初你倆怎么了,你現在可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別玩火!”朱明煦像是窺破了自己的心思,及時的出言提醒了他。
話音剛落,汪塵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他不情愿地把頭抬了起來,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林秋。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心思嗎?至于這么一個接一個的告誡自己嗎?
他按下接聽鍵,輕柔的女聲從聽筒傳出:“你在哪兒?黃秘書說你不在公司。”
“我在胖子這兒。”
說完,汪塵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補充道:“我自己開車來的,喝了點酒,你來接我吧。”
“好。”林秋沒再多說,答應后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本來汪塵是打算把車丟在這兒打車回去的,既然她先找來了,那就把計劃提前吧。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很沖動,可是,也該往前走了。
“你別出賣我啊!你媳婦本來就看不上我,又該嫌我帶壞你了!”朱明煦一聽林秋要來,心里就有點發怵。
汪塵卻只是笑笑,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胖子是朱明煦的外號,這要源于他中學時200多斤的身材,不過大學后汪塵沒和他在一個學校,再見面時這家伙就已經瘦成了一道閃電。
他的解釋是,買了一件很喜歡的衣服穿不上,一氣之下就減肥了。
不過汪塵并不相信會是這么扯淡的理由,覺得他肯定是受了刺激,但朱明煦不說,他也就不想多問。
“真的不考慮來幫我嗎?”汪塵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向他發出邀請了。
朱明煦連連搖頭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做不來。”
“你們一個個的,就把我當畜牲使吧!這公司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汪塵公司剛起步的時候,朱明煦和林秋都投了錢,雖然占股并不多。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我去了未必能幫上忙,還是等你給我分紅吧!”朱明煦又一杯酒下肚,打了幾個哈哈就想蒙混過去。
汪塵也沒有就這個問題不依不饒,和朱明煦聊了些工作上的事,門就被忽然推開了。
因為汪塵的到來,朱明煦早早地就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掛了出去,此時進來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林秋了。
林秋陰沉著臉,大步朝吧臺走了過來,可能是知道要開車,她特意穿了一身休閑裝和運動鞋,不似平日里出席活動那般總裁夫人的優雅打扮,反而平添了幾分活潑少女的感覺。
站在吧臺前,林秋先是看了一眼對面的汪塵,又看了看桌上吃剩的泡面、油炸的花生米,以及高度的白酒,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胃不想要了?”
她的聲音已經沒了電話里的平靜,雖是關心,卻火氣十足。
朱明煦知道,關心是對汪塵的,火氣是沖自己的,他識趣地趕緊拿起垃圾桶,把吧臺上的東西清理而空。
“那我們先走了。”
為了不讓朱明煦難堪,汪塵也已經起身整理衣服了,他快速繞過吧臺,拉著林秋的手,和朱明煦打了個招呼就要離開。
朱明煦還想送送他們,可惜他沒汪塵那么好的酒量,剛一起身就又摔坐回去,只好揮手作罷。
十月的傍晚六點,天色已經很昏暗了,卻又沒到路燈點亮的程度,此時可以說是這座城市最黑暗的時刻,因為再過一個小時,它就會變得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汪塵安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倚著頭看窗外的街景,從偏僻到繁華。
他能感覺到林秋時不時的在瞄自己,卻并不想主動說話。
終于,還是林秋忍不住開口了,“出什么事了?大白天的跑來喝酒?”
“沒什么,好久沒見胖子了。”汪塵依舊看著窗外說道。
林秋知道這肯定不是實話,不過她更知道,汪塵不說,她是怎么也問不出來的,索性就不去追問,車內又恢復了安靜。
過了一會兒,汪塵卻突然開口問道:“林秋,咱們在一起多久了?”
林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嚇到了,一臉疑惑地回答道:“四年了,怎么了?”
又沒了下文,林秋有點搞不明白這個男人今天到底怎么了。
“停車!”
汪塵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猛地坐起身子招呼林秋停下。
林秋被汪塵這一嗓子嚇了一跳,用力一踩剎車,輪胎發出一連串刺耳的摩擦聲,停在了馬路中央,好在這條路上車不多,只是引起了后面的車輛鳴笛抱怨,沒有造成車禍。
“你干嘛!”林秋一臉不滿地看著汪塵,對于這個男人的種種怪異行為,她已經開始生氣了。
誰知汪塵并沒有理她,解開安全帶就跳下了車,走之前說了句:“靠邊等我。”然后就快步朝馬路右邊跑去。
林秋只好無奈照做,停好車才去找汪塵的身影,就看到他已經進了路邊的百貨大樓,猜測他可能是去上廁所。
五分鐘后,等她重新看到汪塵的時候,后者手里已經多出了一個小袋子。
回到車里,汪塵匆忙的從袋子里拿出了一個盒子,打開里面竟是一枚鉆戒!
他一手拿出鉆戒,另一只手拉起林秋的手,把鉆戒套進她的中指,然后嚴肅的盯著林秋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