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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遇見生命
  • 劉廈
  • 2499字
  • 2021-09-18 16:05:25

路過另一個我

我那么近地路過了另一個我,我第一次在現實中接近了她,仿佛就要見到她了,卻路過了。

我路過那個房間門前,我看見,那門上貼著我和另外一個參會者的名字,那是詩會主辦方提前安排的。我到來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我有家人陪著,所以又重新給我安排了另外的房間。每次出入,我都路過那個貼著我名字的房間,感覺就像路過了自己。那是另一個自己。

這么多年來,我對那個劉廈是如此癡迷和向往,她牽引著我的一切,我所有的選擇都和她有關。

她在我眼前是那么清晰。

那個劉廈一米六的身高,身材苗條,因為在我八九歲時,有鄰居指著我的腿說過,“這孩子的腿骨節長,如果能站起來,長大了個子小不了”。所以那個劉廈可能會像她的大姑或者說我的大姑那樣高,也會像大姑那樣苗條,因為我三歲以后就沒有再胖過。

那個劉廈留著披肩的碎發,很多時候頭發是梳起來的,還有一些梳不上去而散在臉頰兩側。因為她不太白,所以突出了她清澈而有神的大眼睛。她穿著一條牛仔褲和一件白色柔軟修身的襯衣,讓人感覺安靜而有質感。詩會報到這天,我想她就是這樣背著一個背包來了,一個自由而獨立的年輕人就這樣出現在這里。

在會議期間她會換一身裝束,那是她的另一面。她會穿一條長裙,雖然參會的大部分女詩人都穿著長裙,但劉廈穿的不會那么艷麗,她穿的是一條牛仔藍復古長裙,柔軟的布料隨風擺動,她會散開頭發,讓頭發和思維一樣自由。

她溫文爾雅又樸素自然,她低調,但低調中卻透出一副傲骨。陽光因為她更加明亮了。她會贏得世界的愛慕。那個劉廈的詩歌和她的人生完美地統一在一起。

那個劉廈會和其他的女詩人出入結伴,會和志同道合的詩友們私下外出,她會有更多的遇見。她也會因為這次在詩壇的第一次亮相,而開闊自己的創作道路,她會有學習到更多東西的機會,也會有更大得到認可的可能。

她會去做我想去做的事,她會成為我想成為的人,她會獲得我所追求的人生。

我終于沒有按捺住敲開那扇門的沖動。

“你好,我叫劉廈。”我冒昧地敲門問好。

一個穿著艷麗長裙的女子從一張床跳到另一張床上,并用緊張的口氣說:“你睡那兒吧。”

“我不住這兒,我就是過來看看本來安排誰跟我一個房間。”我善意地笑著解釋道。

“你不住這兒!”

“對。”我的笑容有些尷尬了。

此后便是鋒利的沉默。這個沉默讓我覺得自己的到來是多么莫名其妙。當我趕緊告辭退出來的時候,那個女子卻緊追了出來。

“阿姨,她這是怎么了?”她問推著我的母親。

她的表情帶著驚訝,帶著厭惡,帶著躲避,帶著可憐。就在這一刻,我徹底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今生我都無法見到那一個“劉廈”了。

我們擦肩而過了。

我感覺到了今生不可彌補的缺失。

參加那次詩會的所有人都沒有見過劉廈。或許他們并沒有想象過,這個在《詩刊》發表過作品的“85后”女詩人的樣子,但當坐著輪椅的我出現在這里時,我仍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冒充的。只因為我和劉廈有著相同的名字和聯系方式,只因為那些詩歌那些文字是我們一起寫的。所以我底氣十足地來了。

我跟隨著這一個劉廈,感覺并沒有真正地抵達。

盡管我看上去和其他的人一樣來了,一樣聽課,一樣討論,一樣發言,一樣照相。但這一切離我都是那樣遙遠,我看見,那遙遠的目光,或暖或冷;我聽見,那遙遠的嘆息,或惋惜或敬佩。我知道這距離是這個劉廈巨大的特征造成的。

這個劉廈坐在輪椅上,被父母推來,和她一樣的姐姐也一起來了。他們就像一個小小的團體,保護著也淹沒了劉廈。

這個劉廈一頭短發是母親理的,不分男女也看不出性格,因為這樣最省事,她不想再因為頭發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再給母親添負擔。她穿一身三年前買的灰色的休閑夏裝,中性是她掩蓋差異的方式。她脊柱有些側彎,聲音也不夠洪亮。除了她的眼睛和語言可以找到我的一些線索,其他的地方都無法與我聯系起來。

外在的形象雖然不能代表一個人的人格和價值,但從某個層面說,它是一個人生活背景的體現,更是一個人命運特征的外化。

我在這里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自卑。無論怎么說,自卑是件丟人的事,所以我用說笑隱藏。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產生自卑感的人不是堅強,而是無知。

幾年過去了,我覺得我是一個比較堅強的人了,所以我敢于承認,我是自卑的。

無論看上去是否能聯系起來,我都時刻與這個劉廈在一起,無論我是否愿意,我都跟隨著這個劉廈來了。

看這個劉廈,在這里認識了幾個樸素善良的朋友,在這里發言獲得一次又一次掌聲。看這個劉廈,在這里獲得特殊的照顧和正常的打擊,在這里獲得前進的鼓勵和生命的啟迪。看這個劉廈,被省級文學刊物重點推薦,被主流媒體關注報道。看這個劉廈走在她特殊的路上。

我又怎能說我沒有來呢,我的確來了。只不過,我抵達的是這個殘缺劉廈的詩會,而不是那個完美劉廈的詩會。

我又怎能抵達命運之外。

這么多年來,那個劉廈忽遠忽近,我不能抵抗她美好的吸引,我奮力掙脫著殘缺劉廈的囚困,雖然那光芒還在遠方,這個劉廈卻走出了她的一條坎坷的路。

我為什么會成為這個劉廈而不是那個?

我又問到了這個終極的問題。在荒廢的時光里,在路過的人群中,在沒有塵埃的窗前,在冥想的深夜,我都無數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是無數個連鎖問題最后得出的問題,這個問題就像一個黑洞,如果掉進去,就根本無法被救援。這個問題同樣也會繁衍出成千上萬的問題,這成千上萬的問題還會演變成更多的或許、可能、會不會……它們最終會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向往。這向往或許就是殘缺劉廈和完美劉廈之間的關系。

我想一定不只我有這樣的疑問,不然人間就沒有那么多嘆息、失落、奮斗、夢想了。

這個問題是生命終極的困惑,是靈魂最直接的不安。

生命沒有完整的,因為具體的個體就是局限的,是局限的就無法滿足靈魂的需求,所以,每個意識到的人都會向往一種圓滿,那另一個自己便出現了。上帝通過殘疾讓我看到了這一點,而每一個平凡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那個劉廈是存在的。她就在不遠處活著。正是有了和那個劉廈的一次次擦肩,有了那個劉廈一直的吸引,我才看清了真實的自己,才獲得了力量和方向,才能夠完成我在人間的這番旅行。

我相信,在街頭、書店或醫院,那個劉廈一定看見了我,并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另一個她。當她看見父母推著這個殘缺劉廈的背影遠去的時候,她一定也在這個殘缺劉廈這兒獲得了她所向往的另一種生命的圓滿。

2015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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