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生背景與動因
央行數字貨幣的產生有其深刻復雜的社會背景。數字貨幣的概念最初由大衛·喬姆(David Chaum,1983)提出,他在論文中構建了一個具有匿名性、不可追蹤特性的,以密碼學技術為原理和方法的貨幣系統,即e-cash,但是自此之后,數字貨幣并沒有得到持續的發展。直到2008年,一個化名為“中本聰”的人在互聯網發表了一篇名為“比特幣: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的論文,設計了一種新型的數字貨幣——比特幣,讓概念化的數字貨幣理念得以實現。隨著區塊鏈、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日漸成熟,比特幣、以太坊、Libra等私人數字貨幣相繼出現,數字產業化、“互聯網+”等數字經濟產業規模不斷擴大,全球經濟發展以及國際金融體系和金融秩序加速演變,在這樣的新時代大背景下,促使世界各國央行開始啟動央行數字貨幣研發工作,并呈現加速推動落地的趨勢。
一、根本動因:數字經濟催生央行數字貨幣
貨幣是經濟發展的產物,為滿足經濟發展需要而存在和演變。21世紀,技術進步和科技革命將人類社會帶入數字經濟時代,信息技術革命以及數字技術的發展,使經濟社會發展發生深刻變化,人類社會進入“數化萬物”時代。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的研究報告顯示,全球數字經濟蓬勃發展,2018年,測算的47個國家數字經濟總規模超過30.2萬億美元,占全球GDP比重高達40.3%,美國數字經濟規模蟬聯全球第一,達到12.34萬億美元,中國保持全球第二大數字經濟體地位,規模達到4.73萬億美元,德國、日本、英國、法國數字經濟規模分別達到2.40萬億美元、2.29萬億美元、1.73萬億美元和1.15萬億美元,位列第三至六位。數字經濟在世界經濟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數字經濟的發展必然呼喚數字貨幣!數字經濟必然對貨幣形態和功能產生新的需求,央行數字貨幣被視為與數字經濟發展相適應的貨幣工具。數字社會,人們的消費和購買行為發生變化,對貨幣的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職能產生數字化需要。大量的網上購物、消費產生的線上支付以及大量的線下支付場景,都需要數字化、更安全、更便捷的支付工具,非現金支付已經成為全球在數字經濟下不可避免的重要現實和必然趨勢,傳統的紙幣現金正在加速走向消亡。目前大量的第三方支付填補了法定數字支付的空缺,但是,困于私人第三方支付的法償效力問題,以及安全性、信用度等方面存在隱患。消費產生的大量數據、個人信息等,私人機構對用戶隱私保護以及數據的商業利用上都存在安全隱患。由此,對法定的央行數字貨幣的需求就成為社會發展的必然。對流通手段和支付工具數字化、安全化、便捷化的需要成為推動央行數字貨幣產生的基本社會動因。
當然,央行數字貨幣的推出也一定會加速數字經濟的發展,為數字社會提供更便捷、更安全、更穩定、更高效的價值尺度和價值轉移、支付方式,推動經濟社會的良性循環和高效運轉。
二、內在動因:數字技術飛速發展和深度應用助推央行數字貨幣
從貨幣發展演變的歷史不難看出,每一次貨幣形態的重大變革,都是始于科技創新和技術進步的直接推動。以區塊鏈、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技術為核心的數字技術是支持數字貨幣產生的直接動因,也是推動法定貨幣數字化變革的基礎因素。區塊鏈技術因比特幣的出現而被人所熟知,自基于哈希算法的“塊鏈”技術首次提出(Stuart Haber and W.Scott Stornetta,1991)到現在,區塊鏈技術與其他技術深入融合,構成私人數字貨幣的技術基礎,也為世界各國央行的研發提供了內在的技術支持和發展動力。區塊鏈技術構造了一種“去中心化”的貨幣共識機制,改變了傳統貨幣的信任機制和價值基礎,使貨幣的價值基礎和信用保障不依賴發行主體或發行儲備資產,并可以繞開中心中介實現價值的點對點轉移,不僅可以節約貨幣發行、交易成本,而且能大大提高貨幣的支付效率。可以說,區塊鏈技術在貨幣領域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貨幣精準發行、改善通脹環境、提高支付效率,為推動貨幣形態演進和數字化改革提供了技術支持和思路借鑒。目前來說,大多數國家的央行數字貨幣的實驗都是基于區塊鏈技術展開的,而且區塊鏈作為一種可能成為未來金融基礎設施的新興技術,對于中央銀行和商業銀行二元模式而言,有助于實現分布式運營,同時并不會影響集中管理(姚前,2020)。
大數據是主要的數字技術之一,也是數字貨幣發行的核心技術支撐。在全球互聯互通的網絡背景下,每時每刻的貿易支付活動都會產生海量的數據。大數據技術為央行管控貨幣發行、貨幣流通等提供了巨大便利。央行可以運用大數據對央行數字貨幣的發行、流通、儲藏等進行深入的分析,了解央行數字貨幣的運行規律(姚前,2016),為央行數字貨幣的發行、流通、監控等方面保駕護航。龐大的全球交易數據量為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提供了場景,通過運用一些人工智能工具比如機器學習等,使得央行數字貨幣的數據可視化,而且幫助央行更好更高效地做出決策。
總之,以區塊鏈、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為核心的數字技術形成一個完整的技術鏈條,共同為央行數字貨幣提供技術支持,也是推動央行數字貨幣研發和落地實施的技術基礎。
三、直接動因:私人數字貨幣快速發展倒逼央行數字貨幣
金融與科技的結合,使比特幣和Libra等私人數字貨幣在全球廣受關注。私人數字貨幣的全球擴張,在相當程度上對各國的貨幣體系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沖擊。各國央行高度重視私人數字貨幣的發展動態,特別是臉書Libra白皮書的發表,成為央行數字貨幣的助推劑。根據BIS對全球66個國家和地區開展央行數字貨幣研發情況的調查顯示,80%的央行正在進行(或即將進行)央行數字貨幣的研發及相關工作,約有40%正在進行央行數字貨幣試驗或概念驗證,約有10%正在進行數字貨幣的試點。
私人數字貨幣是由私人發行和控制、沒有國家信用支撐、不具備法律效力的數字貨幣,包括比特幣、以太幣、萊特幣、瑞波幣等多種數字貨幣。2009年1月3日比特幣正式誕生,2010年5月22日,一位名叫拉斯羅·汗耶茨(Laszlo Hanyecz)的人花了10000枚比特幣買了2個披薩,比特幣正式開始了它的“貨幣”之路。2013年8月,德國首先承認比特幣的合法地位。2013年12月,世界上首個比特幣ATM機在溫哥華投入使用。2013年以太幣(E-ther)誕生,它是目前市值僅次于比特幣的第二高的私人數字貨幣。自2010年以來,隨著私人數字貨幣的發展迅猛和技術的不斷革新,私人數字貨幣體系也正在不斷完善,持有私人數字貨幣的人數也在持續增加,而且新的數字貨幣創新也是層出不窮。據得得智庫數據統計,截至2020年5月31日12點,全球數字貨幣市場共有幣種5530種,總市值約2709億美元。私人數字貨幣的發展勢頭迅猛,對各國法定支付工具和現金使用都產生巨大影響。
與此同時,大量的私人數字貨幣創新、龐大的交易規模、價格的劇烈波動已經對現有的金融秩序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力,對現行的貨幣與金融體系構成威脅和挑戰。眾多學者(Woo et al.,2013;Bouoiyour et al.,2014; Alstyne,2014; Hanley,2015)研究了比特幣的內在價值,他們一致認為比特幣內在價值為0,其價值僅為純粹的市場價值,是一種投機性商品。目前,大部分學者對以比特幣為代表的私人數字貨幣的貨幣屬性不予認同,只認為其屬于數字商品或資產,是投機的工具。目前對私人數字貨幣的屬性存在爭議,但其對金融體系的影響已經構成對各國金融管理當局的沖擊。Libra方案的推出,更是加劇了私人數字貨幣對法定貨幣的沖擊。
2019年6月18日,臉書發布了Libra白皮書1.0,Libra對標特別提款權(SDR)一籃子貨幣,可視為超主權貨幣,主要設計在底層區塊鏈,更多的考慮是技術發展,很少考慮其合規性。從貨幣的三大功能角度看,Libra具有作為一種全球貨幣的潛力,在起步階段,支付手段可能是突破口,當發展到一定規模后,儲值工具功能更重要,是推動Libra真正成為全球貨幣的主要力量。世界各國將Libra視為對貨幣主權的挑戰,紛紛發起抵制。2020年4月16日,臉書發布了Libra白皮書2.0,Libra2.0弱化了貨幣的職能,強調Libra2.0是支付系統,并非法定貨幣的替代,除了錨定一籃子貨幣之外,還將引入錨定單一貨幣的穩定幣。同時Libra2.0增強了合規性,表達了Libra與各國金融機構的合作關系,Libra2.0將自己定位在“全球支付系統”而“非無國界的貨幣”。
從Libra的種種行為可以看出,私人數字貨幣在全球范圍的擴張正在蓄勢待發,其對現有貨幣體系的沖擊不可小覷。由此,也刺激各國提速央行數字貨幣的研發和落地。
四、外在動因:世界貨幣競爭新格局的加速演變促推央行數字貨幣
數字時代,各種數字貨幣應運而生,貨幣競爭也從更深層次、更寬領域、更廣維度呈現加劇演化態勢,推動傳統貨幣競爭進入數字貨幣競爭時代。與此同時,國際貨幣競爭也將進入主權數字貨幣競爭的新格局。未來的國際貨幣競爭,既是美元、歐元、人民幣等傳統貨幣之間的競爭,也是數字美元、數字歐元、數字人民幣等數字貨幣之間的競爭(劉東民、宋爽,2019)。
眾所周知,在全球貨幣體系中,美元一直占據霸主地位,在全球主要結算貨幣中,美元歷來占比在40%以上。在新一輪數字貨幣競爭中,各國加速研發和布局,其中,打破美元霸權地位成為多國的主要目的。特別是數字人民幣、數字歐元等央行數字貨幣都想在支付清算和跨境流通上打破美元固有的霸權地位,繞開美國SWIFT系統的制裁或結算交易。在此背景下,美國也正加緊布局數字美元計劃,以圖在新一輪數字貨幣競爭中繼續鞏固美元的全球貨幣霸權地位。各種跡象表明,美國已經進入數字美元計劃的全面布局和深度研發階段。2020年5月29日,數字美元項目白皮書(The Digital Dollar Project Exploring a US CBDC)發布,提出了美國創建央行數字貨幣的框架,明確了數字美元的推進計劃,也向世界昭示了美國繼續維護數字美元世界霸主地位的決心和意圖。
與此同時,無論是發達經濟體,還是中小經濟體,也都在積極籌劃研發和布局自己國家的主權央行數字貨幣,多國央行數字貨幣已經蓄勢待發,新一輪國際貨幣競爭異常激烈,央行數字貨幣給世界貨幣競爭格局帶來一定的不確定性和變數。
央行數字貨幣作為主權貨幣數字化,需要強大的經濟體系來支撐。同樣,依托強大經濟體系的央行數字貨幣一旦推出落地,也會對整個經濟體系帶來牽動性影響,甚至會重構全球金融體系和經濟格局。在新一輪央行數字貨幣的國際競爭中,除了依托國家經濟規模、金融市場發展、貨幣可兌換性等傳統因素外,各國的技術創新、市場主體擁抱數字經濟的能力等,也將極大影響國際貨幣競爭的結果。因此,各國大型科技公司在數字貨幣競爭中具有重要地位,特別是對于助力主權數字貨幣取得國際競爭優勢方面具有獨特作用。美國臉書依托業已形成的龐大客戶資源,加上美元國際化優勢以及數字美元的超前布局,大有先聲奪人、不戰而勝之勢。我國在金融科技、數字貿易以及數字經濟發展方面走在世界前列,早在2014年就開始布局研發央行數字貨幣,目前央行擬推出的DC/EP已經進入內部測試階段。數字貨幣的思想領袖大衛·伯奇(David Brich)在《貨幣冷戰》中指出,現階段全球政治、經濟和技術的變化,推動了貨幣間的一種新競爭——而這個競爭主要來自私人的數字美元Libra和公共數字人民幣DC/EP之間(白津夫,2020)。
央行數字貨幣競爭的實質是貨幣主權之爭,是國際化地位之爭。在國際貿易摩擦大背景下,世界格局加速演變,央行數字貨幣競爭可能成為其中一個重要方面。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各國加緊提速央行數字貨幣的研發和落地布局,特別是2020年以來,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無論是從阻斷貨幣疫情傳播的需要,還是實施精準救助政策,抑或因為疫情帶來的消費行為、支付方式的急轉之變,都進一步助推了央行數字貨幣競爭加速進入白熱化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