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大早，張清和李可就出現在了N市中心醫院9樓產科。

“報告的結果顯示，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先天性心臟病。”方喆開門見山的和李可張清說，不等他們回應，方喆繼續道：“這個病，我國是千分之四到八的發病率，要等生下來才能完全確診，當然被確診后，極少部分可以自愈，大多數根據病情分類后是通過手術來治愈，至于什么樣的手術和幾次手術還是要由心臟科那邊來決定。”

方喆不說了，他想讓眼前兩個人都緩緩神，其實作為產科醫生，這樣的事情他看的太多，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他解釋的特別詳細，他想讓這位丈夫和這位姐姐正確意識到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什么？

張清和李可兩人努力的剖析剛才方喆的那番言語，想將自己的思維整理清晰，可殘酷的事實讓他們根本無法聚焦。

看著沉寂中的兩人，方喆用安撫的口氣接著又說：“這個先心病，只要手術到位，普通生活上面一般沒有太大影響的。”

這句話像點點露水輕灑在兩人的額上，讓張清和李可有了一瞬的清醒，方喆又補充到：“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手術費用，資金方面你們也要有個準備。”

“請問大概多少？”張清沒有底氣的問。

“不好說，還是具體要看情況，只能說大概率手術一次幾萬到十幾萬不等。”方喆回答。

李可驚了，被方喆說懵了，她沒有看旁邊的張清，只覺得為什么好好的寶寶還沒有出生就會生病，治療的費用還這么大？

張清和李可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都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方喆看著他倆，因為見過太多普通家庭最后因為治療經費不得不放棄治療，很多和諧美滿的家庭也就這么生硬的被拆分，所以原本咽下肚的話，想了想還是開口：“你們綜合考慮一下吧，孕婦年紀不大，還有機會的。”

這句話，李可沒有聽明白，但是張清聽懂了，是的，他們可以選擇不讓這個孩子出生，他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可以再要。

張清艱難的開口：“我明白了，我們考慮一下，謝謝方醫生。”說完拉著還在發愣的李可快步走出值班室。

望著兩人倉促離開的身影，方喆一股莫名的傷愁從自己心中升起，沒有血緣的姐妹，還有丈夫，三個都是孤兒。孕婦姐姐最后抬眸望向自己的剎那，方喆從那雙墨瞳讀到了求助，無奈，傷感，悲慟，酸楚…………。

回家的路上，李可一直想著怎么解決即將發生的手術費用，福利院出來的時候，她和李漣是沒有存款的，但是李漣有工作，李可上學那陣，絕大部分都是李漣的杯水車薪在支撐她們兩人，直到李可畢業去了姜氏工作，可也只是一個普通行政員，這三年多來，省吃儉用的手上也就五六萬的存款，李漣那邊基本沒有存款，最近又因為懷孕身體情緒各方面請了假一直在家，這個收入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張清，他其實收入還是不錯的，但原先的存款都投進他們房子的首付了，每個月還要按揭要還。

沒有父母，沒有外力，現在所擁有的全是靠著他們自己一步一步打拼而來，眼見著李漣就要生了，去哪兒弄這些手術費用？李可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孤立無援的狀態中，她覺得無路可出，坐在副駕駛位上，李可兩只手互相用力地握著著，兩只拇指分別使勁地掐陷在皮膚上，兩道深深的印跡已然突顯，可李可卻似沒有覺察到一樣。

張清一直安靜地開著車，途經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側頭看了下旁邊的李可，她的秀眉緊鎖著，抿著小嘴，雙眼空洞的直視窗外。

“小可，別擔心，有辦法的。”

聽到耳邊傳來的話語，李可只是看了下張清，并沒有說話，她在想，有辦法？有什么辦法？

“既然這個孩子不健康，我們可以選擇不讓他來到這個世上，這樣他也不會受罪。”張清不在隱蔽話題，因為他需要李可和他一起來說服李漣。

李可頓然恍悟了，吃驚地看著張清，他的意思是讓李漣做引產，也即刻明白了，方醫生的那句，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是什么意思。可，這樣好嗎？這樣李漣能接受嗎？

“可是，小漣她……！”

“我來！”

李可和張清都不再說話，繼續一路疾馳。車很快開進了科瑞苑，停好車，在上樓梯的時候，張清突然停在轉彎處，他看著耷拉著腦袋的李可說：“小可，不管發生什么，進屋后，我們要做的像平時一樣，你知道小漣最近本來就很情緒化，不能讓她發現端倪。”

張清憔悴的神色在本就不明亮的樓梯道里顯得更加疲憊，李可看著張清點了點頭。

“小漣，你猜誰回來了？”李可調整心態笑著對著屋里的人喊著。

“還能有誰，我孩兒的爹唄！”李可挺著肚子，慢吞吞的從臥房踱步出來，“話說，你們兩個怎么碰著了？小可今天不上班啊？”

“大肚婆，今天狀態挺好的啊？”張清趕緊附和著李漣。

“今天出來辦點事，正好在附近，就過來找你一起吃中飯，剛到樓下就碰到張清了。”李可笑瞇瞇的對著李漣說。

“好啊，今兒不知道怎的了，寶寶動的那個歡樂，我剛才問是不是餓了，就被踢了下，又問是不是想吃你爹做的炸醬面了，就又被踢了下，還在想張清不在怎么辦呢，你們倆就進屋了，這寶寶和你們實在是太默契了。”李漣霹靂吧唧不帶停頓的說。

李可和張清互相看了眼，一瞬即逝的眼神碰撞，有太多含義。

“好嘞，炸醬面不是，你們先坐著，20分鐘保準吃面。”張清憋開看李可的眼神，急忙調轉去了廚房。

兩姐妹坐在餐桌旁，李可拿起水果盤里面的蘋果準備削個給李漣吃。

“小可，你是不知道，這個胎動越來越厲害了，我怎么覺得都是個男孩子，使勁的踹我，那皮勁和我小時候有一拼！”

李可笑著看了眼李漣，把削好的蘋果又切成片狀插上牙簽遞給了李漣。

“你說著懷孕還真挺奇妙的，肚子就這么一點點大起來，然后里面就有個小人一點點的長大，這就是生命啊，小可，我覺得我自己越來越進入了媽媽這個角色，你說咱們都沒有爸媽，所以我一定要做個好媽媽，你也是哦，小可，你可是大姨哦，哈哈，等著讓寶寶喊你大姨媽，大姨媽！”李漣吃著蘋果就笑開了。

看向李漣的雙眼逐漸模糊，不想讓李漣看到自己眼中正在升起的霧氣，李可低下頭。

李漣還在那邊自言自語，突然發現李可不說話了，以為是剛才說的那些讓李可不開心了，于是用手拍了拍李可：“怎么了？小可？”

李可無法躲避的抬起了頭，李漣一看李可眼中的淚花，詫異地問：“你生氣啦？小可？我只是開玩笑的，怎么可能讓寶寶喊你大姨媽呢，你別這樣，你怎么了？”

李可撐不住的眨了下眼，兩顆晶瑩的淚珠掉了出來，李可一把抱住李漣：“沒有，我沒有生氣，我是高興的，你要做媽媽了，我高興。”

“我都知道，小可高興也愛哭的，你怎么做妹妹的？”聽到李漣的動靜，張清從廚房里走了出來打了個圓場，再看向李可，“準備吃面吧，又香又美味的炸醬面來了。”

一頓飯，李漣吃的津津有味，另外兩人卻食不知味。

午飯結束，李可對著張清說：“張清，最近家里的熱水器的溫度總是忽高忽低的，一會，你能幫我去看看吧？”李可背對著李漣，向張清擠了下眼說。

“喲，這個得趕緊，別洗著澡的時候凍著或燙著，張清你等著和小可一起去看看。”李漣擔心的說。

李可陪著李漣聊了會天，像以往一樣，李漣說，李可聽，話題基本上也是圍繞著肚中寶寶，過了小一會，李漣困意直范，等她午睡后，張清和李可出了門，來到了姐妹倆原來的那個小家。

“張清，李漣不會同意的，她現在很看重這個孩子。”李可說出自己的想法，隨后走到一個柜子旁，拉出底層的一個抽屜，拿出一本書，又在書的夾層中取出一張藍色花紋的銀行卡，遞給張清：“這個卡里面應該有五萬三左右，密碼是223344，你先拿著，其他的我會再想辦法，實在不行，你們把房子賣了，住回到這邊，畢竟這邊的房租很便宜，至于我自己怎么都好說。李可自顧自的把想法全部說給了張清。

張清看著李可手中的銀行卡，并沒有接過來，看著身前的李可，總是柔柔弱弱的，此時嚴肅的小臉上卻盡是堅持。

“小可，沒有那么簡單，一個出生就不健康的孩子對他也是一輩子的痛苦。”張清嘆著氣說。

“方醫生不是說了，手術成功的話，普通生活上沒有什么大礙的。”李可繼續說。

張清沉默了，其實他也不忍，畢竟是自己第一個孩子，已經7個多月了，就算現在生下來，都活了，如果非要引產的話，活生生一條命，李漣身心也會承受痛苦。想到這兒，張清心里反而平靜，卻仍然沒有說話。

一時，小屋里安靜的只有滴滴答答時鐘的聲音，好像過了很久一樣。

“好，既來之則安之，我會和小漣一起面對的，但是，小可我們都要保密，不能讓小漣知道，最少不能讓她在生產前知道。”張清想通了。

“放心，張清，謝謝你對小漣的好。”李可激動的對著張清說。

“至于費用，你不用操心，我會想辦法，你的錢先收著，以備不時之需吧。”

李可卻走向張清，仍然把銀行卡強行的塞進了張清的口袋，對他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看出李可堅決的態度，張清沒有再多說什么。

姜氏別墅，自從和李可的無疾而終，姜亦唯下了班就準點回來陪姜申吃飯，上次老爺子生日的事件后，姜斌和左蘭倒是真的消停了，一直都沒有出現在他們眼前，也不知道兩人又會有什么幺蛾子，但是就目前來說，眼不見心不煩。

餐桌上只有筷勺和碗盤碰撞的聲音，上了年紀的人越來越喜歡清淡，每天晚上喝上一碗小米粥成了姜申的習慣。

“亦唯，和之前的夜不歸宿比起來，最近回來都是準時準點的，是不是我想看孫媳婦的愿望又要被無限擱置了？”放下湯匙，姜申斜眼瞧了下左側的姜亦唯。

“……”姜亦唯的筷子一瞬的停頓在醋熗藕片上，隨即就夾起一片放進嘴里，咀嚼起來。

“我是老了，需要人陪，但是像這種爺孫一起吃飯的戲碼，沒有必要天天上演，我看的很開。”姜申抽了一張餐巾紙抹了抹嘴。

“……”回答姜申的還是姜亦唯繼續吞咽晚飯的聲音。

“每天臨起床時睜開眼，每天晚上臨睡覺時閉上眼，我都會感謝老天又讓我多活了一天，我現在這個知天命的年紀，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安好，閑暇無事，我在想，也許你更應該出生在一個普通人家，享受爸媽的關愛，也許一份普通的工作卻可以帶你體驗快樂的人生。亦唯，如果哪天我睜不開眼了，我是帶著遺憾走的。”姜申聲音不大，說的也很慢，可擲地有聲，且字字戳中姜亦唯的內心。

姜申說完后緩慢地站起來，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房間，留下姜亦唯一人獨想。

姜亦唯將兩只胳膊平攤在餐桌上，雙手慢慢握拳，緊盯著桌上還留余很多的四菜一湯，此時腦海映現的全是李可，白皙的臉蛋上兩道秀眉，一雙美目下高聳的鼻，小巧嘴角連帶著兩側可愛的梨渦，還有她的聲音，總是柔柔甜甜喊著姜少，喊著亦唯。就應該是這樣一個恬靜溫美的姑娘，為什么要騙他！

姜亦唯站了起來，拿出手機，往客廳走去：“啟濤，明早例會結束來找我吧，有事。”

“你一找我有事，我就緊張，能不能先透露下什么方面的？”任啟濤在電話那頭不安的問著。

“就這樣吧，明天見。”姜亦唯沒有心情，隨即掛了電話。

任啟濤心里惴惴不安，一點都不期待明天的到來，哪怕明天是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