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安得竹已經明白礪蒼域種種情形的根源,本來混沌因生機誕化的這些原始生靈應該不斷繁衍,各自適應天地變化,從而使大道見形而廣。但是因為五方帝者的算計,導致眾生始終徘徊在將化而未化的狀態,所以他們圖謀的原始之力只考慮到了回歸,而沒有考慮到回歸的方式。
而且原始生靈必定不只是五方帝者,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生靈誕生出來。就像是九方域中的帝境修士一樣,天地人神鬼無法周全,就以生機從其他生靈中突破。說到底,大道不會因為某些存在的堅持而不向前,而一旦有其他生靈代位,這五位帝者也就沒有天地優勢了。
想來也是基于這樣的考慮,所以他們才圖謀著凝聚出另一種天地規則來。甚至妄想著一旦得勢,不僅他們會成為天地本身,而且可以憑借著對規則的揮使造物,使大道衍化完全中斷進而成為他們的手段。
“任他有李代桃僵之法,我自有移花接木之策,既然礪蒼域與九方域的一境相承,自然需要按部就班地衍化,否則這片混沌之中的天地就散了,九方域這些年的營造也就白費了”。
安得竹沒有私心,雖然他來自于九方域,但始終是以眾生為念的。在他的修悟中,大道之所以成為大道,是因為大道能夠見之于眾生萬物的行止之中,所以眾生不應該被單方利用,更不應該被泯滅。
沒有誰是高貴于誰的存在,眾生缺其一,大道就少一縷。無論是時間中的眾生,還是空間上的眾生,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但只是存在還不夠,眾生要奮力進取,大道才能夠因一事一物而不斷鋪展。
大道沒有極限,生靈的路也沒有盡頭,要想實現未竟的遺憾,就必須要有遺憾。所以,眾生的心思不能夠只是活下來,還需有更多的所求,一代實現不了還有下一代,前人的希望總會在后人身上得以實現。
像九方域的眾生修行以求長生,但是生死只是生靈存在的基本意義。長生不只是活著,還需要活得有深度。對照礪蒼域的情形,無非是變得更強一些,但是強弱是需要對比的,那就比一比吧。
現在礪蒼域的某些生靈已經有了活下去的信仰,但是活著不應該是被人的施舍,一切都得靠著自己的爭取。趨利避害是爭取,要打破五方帝者的布置,然后使所有生靈都在相互的爭競中揚長避短,這樣進步就不會停止,因為每個人的進步都是自己進步的理由。
“扭轉每個生靈都自甘墮落的局面,化守為攻,陰極而陽,見其形形色色,各展其能”。安得竹目光堅定,天地大盤中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修修補補,看眾生翻覆。
離開原始點位,安得竹隨即潛隱在天地規則之中。他不想讓這里的生靈發現自己的存在,自己也不能直接幫助他們。礪蒼域有自己的天地衍化,自己只是打破那個桎梏,剩下的仍然需要循著其自然的發展。
當然,安得竹也不介意在關鍵的時候點播一下眾生,那些事情本就是他們應該發現和經歷的,只是同著歲月被遲滯了這么久,所以自己提提速也不算違反了大道規律。
一邊沒有方向地前進,一邊思索著礪蒼域未來的衍化,安得竹心里有些興奮。雖然他在九方域中也行開示之事,但是九方域中的情形與此地大不相同,九方域中的衍化已經理順,他所做的只是點破每一步的關鍵,而這里卻是從頭開始,要經歷混沌一步一步地化形。
“他娘的,到底是哪里出現了問題,怎么離開反而更難,這可讓其他的生靈怎么活呀”。安得竹耳畔有憤懣的抱怨之聲,連周圍的規則都隨著那聲抱怨打著圈子,好像沒有辦法給出他回答。
“咦?”安得竹停下身形,循著規則的流轉看去,果然是那只傻鳥。沒想到這一段時間里他已經有五行之上接近四象的悟境,看來確實是壓抑久了,一旦明確了方向,就會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
不過他現在的形象卻是有些狼狽。不但周身的羽毛因著規則的變化成為一根一根堅硬的針,而且整個鳥身也變得仿佛人形,兀自站立在虛空之中,像是一具濕透了雨的蓑衣。
仔細聽了一會兒,安得竹才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原來離開戈壁之地后他并不是一直在向前,而是走一程,適應一程,當適應不了的時候再向前。可是明明剛離開的那會兒還能夠忍受,可是行進到這里就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又不能退回去,所以一時無解。
“傻鳥,走錯方向了,要是往離著原始點位相反的方向,說不定會一點一點進益,可是突然來到比自己更高階的環境中,只能表現的極弱”。安得竹嗤笑了一下,對傻鳥倒是有些佩服。
所有的事情安得竹都清楚,他強行推動天地規則變化,自然會引起眾生的不適,但要是隨著規則的變化向前,他們就能夠兼顧五方帝者的布置和自己的規劃,進而以改變了的天地規則去影響五方帝者的規則,最終形成相持的局面,然后高下有分,五方帝者的規則崩潰,天地的衍化就周全了。
可是他逆而行之,一步一劫,自然不可能舒適。修行都是要歷劫的,或在人事,或在環境,或在天道。現在的礪蒼域還是兩廂規則相斥的階段,一切劫數都因為天地的對沖而消弭,但傻鳥偏偏向著天地規則的中心走,離著對斥的氛圍越遠,感受到天地變數的幾率越大,倒也是一場造化。
“玄境始顯,看來一切都是正確的,只是讓傻鳥過早地感受到了生靈與天地的對抗,也著實可憐,罷了,便成全他!”心間思慮一轉,安得竹揮手理順了傻鳥周身的規則變化,一時間讓所有的感覺都陷入虛無。
不知道是黑是白,傻鳥只是覺得眼前一晃,就來到一處無法言說的域場。雖然他還能夠思考,但是并不知道應該思考什么,這里什么都沒有,連他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如果他像是沼澤之地中的魚蝦一樣倒也無礙,畢竟那些生靈誕自混沌,未行衍化,沒有經歷,本來就覺得什么都沒有,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可傻鳥畢竟是有修行的,就算是他明白自己在等待一個機會,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機會。
“無著無落,不明所以,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進就是退,退就是進”。耳邊一聲縹緲,傻鳥像是聽到了這些話,但又覺得自己什么都沒聽到,不過還是無所適從地警戒起來。
“別看了,什么都沒有,就像我跟你說過的,到這一境界,任你修行高深也奈何不得我”。聲音落下,安得竹的身影恍恍惚惚出現在傻鳥的面前。
“靈上大人!”傻鳥一驚,脫口而出,不過他立刻意識到這種稱謂不對,因為這是他與蛇人編纂的稱呼,并不見得受安得竹待見。
而安得竹看著傻鳥,并沒有回應。傻鳥不確定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只好沉默下來,但安得竹盯得他發毛,一時沒奈何,只好試探著問到:“大人,我這是死了對嗎?”
“哈哈哈”,安得竹聞言大笑,“生是死的另一面,死是生的另一面,生死都有來去之處,你現在所在的是不生不死的地方”。說著安得竹一指傻鳥,他頓時后退幾步,但是身形卻穩定在安得竹的后方。
“無論是生是死,這種生死之間的狀態都是存在的,是你舍卻生或死時才能得見的機遇,你之前出現過,但那是你的域場,所以你沒有感覺,但是與你對抗的人卻有感覺,無力的感覺”。
傻鳥一愣,立刻想到了與蛇人對抗的那天。那時候自己確實已經不在乎生死,原來不是不在乎,是怎么樣都可以。因為都可以,所以生死俱在,蛇人琢磨不透自己的狀態,才會心生畏懼而愿意配合。
“大人說的是,這是你的狀態,是你營造的域場,所以我才無力,只是我若如此,不知道會不會大人也有無力之感?”傻鳥知道這話有些唐突,但是關系到以后自己面對同樣有此感悟的敵人時作何反應,而且遇到安得竹的機會難得,所以只能硬著頭皮問下去。
“呵,你本事不大想法卻多,好事,知道動腦子想出路才是修行的根本”。安得竹微微一笑,一點周圍的環境,天地重現,但卻是兩個隔著自己的平面,看起來天地人都是獨立的。
“因天之生死,因地之生死,因生靈之生死,永在天地之間該如何,突破天地該如何,沒有這方天地,自己可成天地,眾生皆可成天地,你若如此,一切皆可如此,比你強的生靈只是強在一面,天無絕人之路,你也無絕人之法,道是無止境的”。
說著,安得竹看了一眼傻鳥,似是叮囑一般:“所得只是在特定時間特定空間下的狀態,只有無止境之心,才會立于不敗之地”。
言語間并沒有責怪之意,修行路上給自己設定目標并無不可,但這個目標是下一程的起點,不是這一程的終點,安得竹不想成為偶像,也不想別人成為偶像。畢竟強弱是相對的,要始終懷有敬畏之心。
傻鳥點了點頭,不覺低垂著眼眸。他現在不敢直視安得竹,不是因為境界上的差距,而是他早就明白眾生之間應該是相扶相持的,爭競也不過是為彼此能夠進步,而不是相互壓服。
“大人,”傻鳥沉默半晌,見安得竹沒有動靜,下意識地眼角一瞥,卻突然愣住。剛才的虛無已經消失,他仍然站立在剛才所處的地方,只是原本那種錯亂的情緒消失了,一切異常平靜。
“吁-”長出一口氣,傻鳥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歷的是真是假,但是感悟切切實實沉淀在了心間。自己覺得天地規則所加之的為難,其實是自己沒有達到的境界,如果相信自己的路有更遠的方向,這些為難恰恰是應該存在的。不應該尋一個舒適的處所,應該不斷創造舒適的環境,攻即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