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收斂了最后一抹血色，天地像一張緩緩合上的巨口，一切生靈都被吞入腹中。行進中的安得竹莫名感覺到一絲壓抑，這種感覺像是一直潛伏在他的心里，直到此時才慢慢顯化出來。不過安得竹并沒有因此而疑惑，既然混沌中的天地與九方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那么這種壓抑必定也是九域生靈曾經體會過的。

但九方域的衍化一定是自己所推演的那樣嗎？安得竹并不確信。自從他離開荒寂之地，總感覺九方域作為道源之地并不會像其他的天地一般，可以從某一種規則中突出去，并以之引領全域的衍化。九方域更像是一個已經具備了各種規則的天地，只是需要其間的生靈不斷去發現和適應而已。

“按理說大道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確實如九方域一般，生靈的行止只是印證，而不是創造，但是礪蒼域卻是如此不同，如果不是我的來在，他們所循的方向難道就不是大道了嗎？”安得竹在內心里自問了一句，聯想到立春的狀態，感覺自己像是一股外來的力量，他們只是接受，而不是心里的那盞大道之燈被點亮了。

“我只能做一個指路人，并不能做一個開路人，如果之前的開示與此間天地不合，強行的衍化恐怕會改變了大道衍化的某種可能，倒是下乘的”。安得竹看著墨色一點點浸染了周天，心下突然一動。

“就算是九方域也曾經有此一番過渡，但現在的狀態仍然是自然選擇的結果，而不是人為干預的后果，即使大道衍化的方向是一致的，路徑也總會有所不同，我應該調整自己以前的過失”。安得竹眸光一閃，猛地向四下巡視，先前的壓抑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更濃重了一些。

“奇怪！”安得竹長出一口氣，索性盤坐下來，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錯。他明白這種壓抑的感覺實是來自于自己的內心，是自己內心所證悟的大道與自己所行之事產生了背離。但是為什么自己打定隨天地變化而適應之心時倒是更加壓抑了呢？

眾生皆是有欲望的，正是因為欲望的存在所以才能夠進步，也是欲望的存在而止步不前甚至倒退，所以自己一直持衡著行止之度，甚至在開示眾生時也只是告知守衡之意，而不論其他。但這種平衡是一種固定的狀態嗎？還不是因為自己心中的某種欲望所致，畢竟一切行止都源于心念所動，而所有的心念之動都有一個在意或者不在意的目標。

胡思亂想之間，安得竹并未注意到枯草腐葉遮蓋的大地正由遠及近地掀起蜿蜒的小山狀。變化很大，但是動靜卻是極微的，加之安得竹并沒有放心思在周遭的環境上，直到那條小山近前，安得竹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嘭—”大地炸開一個窟窿，揚起的塵土將安得竹掀翻在地。一條雙頭巨蟒盯著安得竹，似乎在確認他的死活。

“這是個人嗎？”一邊的蟒頭微側，問向另一邊。但另一邊的蟒頭沒有回答，只是直愣愣地盯著安得竹，似乎在感應著什么。

“怎么回事，為什么在這里會有一個人族，難道那些怪鳥沒有發現他，還是逃出來的？”先前那只蟒頭向前伸了伸，猩紅的信子在安得竹眼前一閃一閃，似乎不敢相信。

“不要動，我看他似乎在悟道，真是邪門了，這些人族搞出來的動靜居然才這么短的時間就蔓延到這里來了，難不成他們還真以為自己能夠感動了那些怪鳥！”那只一直沒有言語的蟒頭噴出一股熱浪，言語中有些諷刺。

這個時候的安得竹當然已經明白眼前出現了什么東西，但是他因著并未在意，所以沒有中斷自己的思考。不過經這只蟒頭的一陣操作，安得竹倒是反應了過來，直接站直了身子。

“嚯！”巨蟒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四目有精光閃出，似乎對安得竹此時的狀態非常滿意。

“干他！”未及等待，兩只蟒頭齊齊向前，就要將安得竹吞入腹中。不過在接觸的一瞬，安得竹憑空消失，兩只蟒頭一起磕入地里。而安得竹端坐在蟒身之上，點了點頭，自語道：“修道在于修，而不在于道，因一人一地一時之念，道即不同，所以要有自己的目標，然后修正著自己的路向目標而進”。

說完，安得竹翻身而下，雙手借土行之息幻化，瞬間將兩只蟒頭從地里捏了出來，仔細打量一眼這個已經嚇得有些戰栗的怪物，緩緩問到：“如何說自己所做的就是對的？”

“啊？”兩個腦袋齊齊搖晃，他們不明白安得竹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卻感覺出來自己眼前這個人就像是天地一樣，任他們怎樣折騰也絲毫不會改變被縛的狀態。

“我告訴你，只有你比別人強，只要你比別人強，你說的就是真理，而就算是你說的是真理，也只有你比別人強的時候別人才會認同，所以不要總是自命清高地要去實現什么目標，你要對不同的人設定不同的目標，所謂守衡，只是在你不如人時也不要忘記了自己因何存在而已”。

聽著安得竹的話，兩個腦袋已不知道該做何樣反應。要是認同，那豈不是忘記了自己，顯然這個人是不同意的。要是不認同，這個人又不知道比自己強出多少，更是不可能同意的。好在他們是兩只腦袋，索性在安得竹說完這一番后，一只點頭，一只搖頭起來。

“哈哈哈，有點意思”。安得竹大笑幾聲，不住點頭。他心里已經明白，沒有任何人會是別人的終點，所有的目標都是一時的，就算自己所堅持的大道衍化，也只是一個整體的概念，具體到某一個存在的身上，仍然會顯現出不同。

所以過往是守，未來是破，在這種一守一破之間，人們才會發現自己接下去要走的路。而所謂的守衡，只是忍，是一種進退之間的狀態。就像是這條巨蟒一樣，他每一次的蜷縮都是為了下一步的伸展。

“你們知道什么是大道本意嗎？”安得竹收斂了五行之息，將那只巨蟒完全放開，饒有興趣地問去。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就像你剛才所說的，你是強者”。一頭開口，另一頭卻在尋找這伺機逃跑的機會。

“我也不知道，我們想象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覺得對你就堅持，不對的時候自然就堅持不下去了，然后開始下一個堅持，所以這才是順其自然啊，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做了該做的以后隨其所便”。說完，安得竹沒有再理會這條巨蟒，他也有自己的路，既然生命有終點，他們也終究會走到自己所能及的正確里。

至于那是不是絕對的正確，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可能天地之間壓根就沒有自認為的絕對正確，只是沿著別人走過的路，走向別人沒走過的路。而這一過程中的進退，都是為了保證自己不會陷入自己的不甘之念里。

那么大道昌明呢，顯然也不是一種固定的狀態。眾生的和諧也只是以另一種進退來不斷地獲得滿足而已。從這個角度去推演，所謂絕對的正確，只能是不斷地向著正確，每一個人都要更強一些，所有人都會更強一些，對比和競爭永遠都是存在的。

微微嘆了一聲，看著悄悄潛地游走而去的巨蟒，安得竹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接著去走沒遇到自己之前要走的路。不過安得竹已經不再刻意壓制自己的好奇，索性一路跟了上去。

這里是靠近羽族的區域，顯然這個巨獸到此時有著特定的目的的，就算不是為了他自己，也是因為比他更強的某些獸族的指示，不可能就這么撤了。倒是可以看一看自己接下去會因為這條巨蟒逢著什么際遇。

“剛才真的很嚇人啊，要不是我不是人就要被嚇死了，怎么從來不知道這里會有這么一個存在呢，難道之前人族祖地的動靜也是因為他嗎？”

“不對，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什么也沒有遇到，只是因為人族祖地的動靜所以才想象出這么一個存在來，要不然我們就這么順順當當地走了，那個人沒有任何為難？”

“誰知道呢，好在我們不是沖著人族來的，還是該干啥干啥，那個人不是也這么說了嗎，不過咱惹點動靜趕緊溜，順便把剛才那個人的氣息描摹一下，真要是有這么一個存在，讓那些怪鳥去面對好了”。

安得竹聽著這條雙頭巨蟒的盤算，一路踏其行息跟隨，雖然還不確定他會干些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要是放在以前自己必定會對其說教一番，可是現在他只想以力打力，告訴他們誰才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