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暈動癥
- 有主之物:太平琢玉
- 墨鴉emeth
- 3209字
- 2024-09-05 12:24:00
他自焚了,就在升平面前?
半句罵語堵在升平口中沒噴出來,生生被回涌的胃液壓了下去,一口污穢之物自他口中嘔了出來,灑得到處都是。嗓子眼火燒也似的疼,然而升平的腦子中暫且已經感受不到苦痛了,只剩下二字在不止混響:緣術。
如果這個世界不存在緣術,那信教的瘋子擁抱汽油用一句簡單的“極端宗教活動”便差不多了,然而緣術的存在,卻使得這一行為的效果被保留了相當成分的未知。普通的自焚與烤乳豬的物理過程無異,是絕不可能在數秒內被燒成碎片然后灰飛煙滅的,在升平那不甚清楚的觀測中,他看到的景象更像是那個瘋子在他眼前被高溫氣化了一般。
但氣化也是不現實的,汽油自然燃燒絕無可能產生能直接氣化一個大活人的熱量。必是有緣術在作祟,至于緣術是什么效果,是提升燃燒溫度還是降低人類被氣化前碳化以及氣化生成的碳渣的熱量需求;以及這么做是為了達到什么目的,是要引起更大規模的破壞還是提供那個瘋子精神信仰上的安寧,升平便不曉得了。說到底,他連這阿賽究竟是他所估測的那個破壞分子還是一個碰巧在船上又碰巧受到緣術作用的邪教信徒,都尚未也無法得出確切的答案。畢竟問題的本人已經消散不知所蹤了,船只仍然處于要命的傾斜中,升平狠抓著身邊能夠到的覆漆金屬船體部件站起來,他大概先需搶救這處于完蛋進程中的船只,這可是關乎一船人性命的大難。
船體仍然在不止地震顫,這讓移動變得更加困難。腳掌簡直要酸麻起來,升平沒有聽到后續的爆破,似乎爆破的制造者已經達成了他的破壞目的。升平半滑半走勉強到了下層的艙門前,船只的供電似乎受了爆炸的影像,本就籠罩在日食黑暗中的船內空間簡直同夜間的申舡舊城區一般,眼睛眨了好一陣兒,才稍微適應了下層的黑暗。升平也不顧別的了,一縱身跳進了下層船艙。
這層似乎尚未浸水,也就是說,船體的爆破并不發生在這一層,升平摸著黑找著了庖廚,本想著這地方也該有個燒火的灶臺,再不濟有盒火柴也成。然而手一陣摸索下去,卻發現這船熱飯用的洋人產的電磁爐,就連煮飯都用插電的飯鍋子,如此先進,反倒少了照明的用具,他又不曉得電筒蠟燭什么的在何處,還得繼續摸黑。踏著不止傾斜震動的地面,要不是這層甲板尚且算是干燥,他必定要摔倒無數次。
還算好運,幸得他先前的探索為他的頭腦添加了船體的大致結構印象,一片昏黑當中,倒也叫他找著了下層的梯口,已經能看到從梯口泛出的明黃色火光,不斷傳出水手喊叫發號的聲響。升平正打算下去,船體又是猛地一震,可怕的嘎吱響自周身的鋼鐵船體響起,人體不受控制地跌下了梯口。他的背部重擊在身下的鋼鐵船板,再是一口氣咳了出來,險些眼前一黑,但很快便有人再給他拉起來。
一面四下看去,一面拍打著疑似內傷的肩背,水手皆滿身是汗,遠處仍然在滲水的孔隙處不止閃起耀目的火光,顯然是在焊接。船體的供電斷了,這大概用的是氧焊的法子,也是洋人的技藝。旁的水手中,幾人在圍著一攤機械搗鼓些什么,剩下的更忙,在搬動那些作為貨品的米袋子來壓制住仍然在滲水的、尚未完全被焊接住的裂隙。升平以為船舶機械同氧焊自己是不會的,硬撐著背痛加入了搬運米袋子的行列。
這是個相對機械的過程,沒人能散漫的下來,就憑升平這書生身板,才搬了兩三輪,他便吃不消了。腦中仍然在回放著那個阿賽玩火的瘋狀,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大忙,索性爬回了甲板上。
天色仍然處于混沌當中,仰頭看著太陽的殘影,莫名有種來歷不清不楚的年代感。甲板上仍然一片濕滑,鐵皮本身是有過防滑處理的,然而升平實在缺乏船上經驗,即使船體的異常已逐漸被壓下去,他也同樣走不得路。他想湊到被爆破的那邊船舷確認下是否有仍然未被引爆的炸彈,省的行刺的先生在船員拼死拼活,搶救得舊窟窿勉強密封,卻再吃一發爆破,那可實在要萬事休矣。然而一想萬一他湊上去,船又是一震給他送下海去,他是沒有魚的本事的,倒是省得刺客動手了,故而沒敢去冒頭。
還能做些什么呢?方才的忙亂,反而讓升平淡化了對于阿賽自焚一事的印象,那時水手似乎皆沖下船艙去搶救了,目擊到自焚景象的就只有升平一人。沒有旁人的視角能夠佐證升平所看到的并非是幻覺,因為這場自焚的速度非比尋常,一泡汽油就讓人灰飛煙滅,說沒有緣術作祟升平是不信的。但這般自焚的目的是什么呢?目前擺在升平眼前最為嚴峻的威脅,顯然是被炸漏的船體,設若那個叫陳賽的水手自焚的實質是某種對升平有害的行動,那其發生的時序應該先于船體爆炸才合理。
如此想來,自焚導致陳賽的灰飛煙滅,反而更像是針對爆炸所做出的趨避行動。自焚導向爆炸似乎不存在因果關系,恰恰相反,更像是爆炸導致了自焚。至于這是作案后逃離現場或自殺滅口,還是化灰遠遁借機逃離,升平便理不清了。緣術的存在,讓這類異狀的可能性幾乎無法被鎖定。
且拋開最可疑的、船上的阿賽安裝炸彈并引爆這一可能性,去思考炸彈是提前被安裝于船體上的可能性。如若爆炸物是在貨船裝貨之前安上,并使其在裝貨后沉到海面以下,理論上是可以實現船體爆破的。但那樣做,襲擊者必須解決安裝時的隱蔽工作、爆炸物的防水、遙控起爆以及水環境對爆炸破壞性的削減,各項工程都不算簡單。
相比之下,還有破壞者采取中途安裝爆炸物的方案,而這只需要駕駛更為輕小的快船,跟隨在升平所在船的后方,待到日食時靠近,安裝爆炸物后遠離然后遙控起爆便好。但這是建立在“日食”這一讓貨船不得不停下來的現象的基礎上才能實施的計劃,如若沒有日食,那么按計劃升平他們會一路在距離陸地兩海里左右的海域航行直至泰州港,中途就算能夠讓小型船只在不被尾流擾動的情況下接近并進行短時間操作,水手也不可能沒有發現才是。沒有日食就沒辦法實施的計劃,至少說明了對方是能夠理解甚至的利用日食的、真正的文化人。
文化人行刺和莽夫行刺,其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說的夸張些,升平更情愿是阿賽炸船后自焚滅口這一情況,這樣他至少只需要應對那個窟窿便可。倘若破壞者另有其人,則升平要對付的,則升級成了隨時可能引爆更多炸彈、可能持有現代軍火甚至是擁有緣術的、頭腦清醒思維敏捷的職業殺人犯,以及那個窟窿。兩種情況的難度,自然不在同一個量級。
等下,這不就意味著如果他執行那個去船舷邊緣查看的計劃,就可以排除更多炸彈存在的可能性嗎?雖說炸彈可能已經沒入水中無法在日食下被看到,卻也可以為升平創造觀察船舷邊緣有無停靠殺手的小船的可能。但問題仍然是存在的:甲板太滑,船體太晃,并且升平不會游泳。只是既然窟窿處沒他幫得上忙的,他也不好閑著等待殺手來處理他。
褲腳一直到大腿一半的布料都已經濕透了,升平的身上掛滿了咸黏的海水,他一把將褲腿自膝蓋以下的部分撕下扔在一邊。就算他擰干這些水,也會很快再沾上,索性舍去圖個方便。
“姜少爺!”身后傳來水手的喊叫,“洞補上了!”
“好極!”升平的腦子簡單地蹦出他的第一反應:這是直接為他減少了一個潛在威脅。說實在的,漏洞修補的進程比他想象的要順利太多了。用鐵板進行氧焊的過程與其說實在應對行刺,不如說是在與大海對抗,而這對于專業的海員而言可以說是必修課。順利的進程,反而顯得有些反常,就一次刺殺活動而言,升平很難相信沒有后續活動。
爆破成果的修復對于升平的查看預定是有益,他并沒有放棄這一保險舉措。興許能讓水手把他和船上的欄桿一類堅硬結構用繩子固定在一起?他把右手提到口邊,握成一只喇叭狀:“有沒有纜繩能用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水手把一條胳膊粗細的潮濕麻繩甩到他臉上,他差點沒接住。費勁在腰上纏了兩圈打個結,另一端綁在船舷欄桿上。隨后,他一把脫下布鞋,隨手扔掉,省得濕潤的鞋底引得他滑倒。只穿著襪子,一手抓扶著鐵欄桿,升平開始繞著船舷向下看。
果然看不到有什么疑似炸彈的附著物,并且確實同升平所設想的一樣,一片黑水映著天上的殘日。昏黃的暈光晃得他更想吐,喉嚨逐漸再起了幾分燒灼感,他只得退了回去緩口氣。聽得身后人聲逐漸嘈雜,想是船員都上來了,在討論行船的辦法什么的。他轉到另一側的船舷,忍住嘔吐的沖動,只看一眼便好。
貨輪碩大金屬船舷的右側,一團長條而矮胖的快艇,正粘附在日食下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