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南山的風吹散了谷堆,北海的水淹沒了墓碑,被琥珀凝住的光陰似乎依舊如初模樣,無數人卻來了又回。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概是月考的前十天,我就在策劃如何逃離這場考試。我怕,我害怕成績的不堪入目,害怕走不到曾經的至高點,害怕所有猝不及防的榮光與挫敗。
考試分三天,我恨不得把我人也分成三半。成堆的卷子擺在桌上,折角掉頁的練習冊,早已空虛的筆桿,偶爾被風吹走一張卷子都令人心煩意亂,埋頭無用功幾小時后,桌上只是多了幾片狼藉。
我改變不了任何現狀。
于是,我快樂地洗了兩遍澡——一次熱水一次冷水,快樂地灌了兩杯牛奶——現沖熱牛奶與冰凍變質罐裝牛奶。然后躺在床上吹風扇,對著頭吹。
不出意外,效果挺好,腸胃炎犯了。(我有這病是真,時好時壞,不定時犯病,不得不說經過我的努力,它很識相地在數學考場上大顯身手了。)
于是我逃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直奔校醫室。
大家在考試,我在和保安斗智斗勇;大家還在考試,我在我家樓下曬太陽擼著貓;大家依舊在考試,我在社區醫院打點滴;大家仍然在考試,我在家平躺等死。
我要是只蝴蝶多好,飛到解光光耳邊,不斷重復:“換霍禿禿的條形碼來考試,換霍禿禿的條形碼來考試……”
希望如此,現實骨感。
第二天英語考試我又覺得我行了,現實依舊美好。聽力第二大題就開始亂殺,最后一道題我聽的時候一直在用手摳耳廓(我緊張時經常這樣干),于是毛細血管破裂,我滿手是黏糊糊的殷紅。
我又雙跑了。
跑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仿佛在和半年前那個光芒萬丈的自己打趣,說:“沒想到吧,我也可以爛成這樣?!?
大家在考試,阿斐邊監考邊開導我。
(阿巴阿巴一下,原聊天記錄目前找不到,我有空再補。
總之當時是想開了。
成績公布的時候我都沒想過看。
三百多的總分嘎嘎香。
周一第一節數學,老劉倒也沒說啥,估計放棄我了。
第二節英語。
張美麗:霍叉叉(難聽的大名),你總共考了多少科?”
語氣陰沉到地心了。
我在努力回想,奈何腦子短路,沒回答上來。
“你英語怎么考的27分的你告訴我?”
“27分考了擺來好看?”
“你要是不舒服你就待家里啊,你還來考干嘛?!交卷干啥?”
言下之意是我拉低平均分了。
我懂,下次跑之前先吃試卷,我看誰敢收。我懂,以后起床第一件事,預測自己今天有無犯病。
于是,黑化的霍禿禿開始了精彩余生。
真不愧是大美育才,連個頂樓都沒有。
真不愧是大好天成府,頂樓欄桿做兩米太狗了。
我和小緣緣說你下午可能看不見我了。
垃圾窗戶我連半個身子都出不去,明明有那么優質的地理環境,七樓直接非死即殘,放心我不會擾亂公共治安,我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蹦下去,了結我精彩的十四年人生。
再說一遍,垃圾窗戶。
氣急敗壞的我在左手臂上大放血。
可愛的小緣緣和魚魚醬看到后,好言相勸一整節體育課無果,告至阿斐審判處。
晚自習開始前三分鐘,我坐在桌上,想著是吃暈車藥好還是吃護發素好,護發素忒苦了點。
阿斐:“霍禿禿你出來。”說著給了我一個白眼,語氣撲朔迷離。
我內心:“救救我救救我。”
阿斐和第一桌工具人聊天,以此掩護自己拿碘酒的手。
然后向我走來。
好……有壓迫感。
“手伸出來?!?
“沒事啦真的沒事?!?
“伸出來快點。”
我內心:“現在沖出校門,阿斐能追的上我嗎?”
手還是很聽話地伸出去了。
阿斐:“你不痛嗎你這樣?”
我內心:“不痛的話就不會干了啊。”
阿斐:“你不是第一次喇(是不是這樣寫??)自己了吧?你前幾天吃KFC不還挺開心嗎?怎么張美麗說幾句就這樣了?!?
我內心:“那能不開心嗎?炸雞那么香?!?
阿斐:“張美麗就是這樣現實的人,我們平時和她聊天也經常被罵呢,你這點算什么呀,哎我跟你講今早魚魚醬……”
我內心:“誰能救救我……”
阿斐持續輸出:“以后在干這種事我就把你趕出一班了啊,你看看你做這種事讓別的班人看到回怎么想——你們看連霍禿禿的壓力都大成這樣了,一班是什么魔鬼班級?”張美麗又不是你班主任,我才是,她說幾句又能怎么樣?我護著你呢。”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那張美麗大概會讓世界自殺人口增加一個零?!?
見我不說話,她也口干了,于是停頓了一會兒。
“你看看你的曾經,是多少人望塵莫及的對象……現在的你亦是如此,你要做的只不過是追上曾經光芒萬丈、發光發熱的自己罷了,沒什么難的?!?
說著摟了我一下。
……
阿斐:“你咋哭了?有什么話你說?!?
我內心:“我哭了?我哭了我哭了?”
我支支吾吾開口:“我沒話說啊。”
草泥馬別奔過了,我都看累了。
“你餓不餓?”
“……餓?!?
“來辦公室說吧,給你個面包?!?
我跟著阿斐渡到辦公室,門前是兩天嘔吐物。
惡臭無比。
阿斐從桌上拿起一塊面包隨手遞給我,我見四周無人,直接大口啃了起來。
這是我十四年來吃過最香甜可口的面包,太好吃了,沒有之一!
哪怕門口有兩攤一言難盡的嘔吐物。
阿斐也知道她實在不能完全徹底地把我勸醒,只能讓我在每次黑化的時候想想吃的,想想帥哥男神。
(周神?。∷涣镂也荒芩?。)
晚自習結束后,我在操場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原來以前總覺得很長的八百,也能那么快那么輕松跑完。血腥味漫上口腔,肌肉開始酸痛,我大口大口喘著氣,有些窒息卻又豁然開朗。
對了,校運會快到了,去年在六班的校運會直至今日還歷歷在目、難以忘懷呢。
——我和紅色跑道有個約定,明年初秋,一定是我,一定是熠熠生輝的我。
我喜歡跑步,喜歡在學校的操場上瘋跑,一圈又一圈,跑到虛脫為止。耳邊是風吹樹葉簌簌,眼前是淚水幻影重重,那一刻我跑過了所有人。
我也想躺在紅色的跑道上,讓汗水肆意滲進塑膠,從此渺小的我在這偌大的操場上也有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我想見證日出日落,一個人,在初秋或者盛夏,在每一個無法磨滅的、閃著微光的記憶力,成為主角。
我腦中的一場鬧劇,我是主角。
這全然是幻想。
校運會把接力安排在最后一天的下午,整個下午就這一個項目,著實很重要。
大中午的吃著關東煮,突然就開始緊張了,開始迷信,寫那種護身符,特地幫我和解光光寫了同款,金色的字跡,像黎明破曉一般動人。
我把護身符塞到口袋里,讓解光光陪著我跑吧,她的身影和我重合,我可以跑的更快、更忘我。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踏上紅色跑道的,急性腸胃炎不是一痛到底,而是一陣陣的翻江倒海讓人喘不過氣來。
然而,知道檢錄時,我們還沒商量好接棒方式,我習慣原地接,她們三都比較贊同助跑的方式。
我身旁和我同棒的三班女生一直在哭兮兮,嚷嚷著換棒次。
六班,一同學說:“祝你摔跤進醫院?!?
暢姐說:“中國人不騙中國人,一起贏?!?
解光光說:“盡你所能,只有你能和暢姐在同一水平線上呢?!?
去年跑接力還是在六班吧,從最后一名竄到第一的感覺好爽,但真的沒什么感覺,撞線之后就是天旋地轉然后蘇醒。
和解光光同跑最后一棒,總成績慢了兩秒,第二。
上場的時候耳邊都是打氣加油的聲音,是不合時宜的逆風,是注定的一道,是前所未有的第二棒,是最強勁的對手,阿斐也來了呢,阿潔在場邊看,還是炫哥開的槍。
一切從未變過,但好像都變了。
槍響,小嫣嫣很快,很快,然后就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見。
她低血糖了,臉色發白,大口喘著氣,把棒穩穩地遞給了我,半邊身子倒在我身上了。
但是……即使低血糖還能只差兩秒的距離!
我被勾了一下,差點摔倒,不過人在害怕社死時總是可以激發驚人的潛力——我重心又回來了。
彎道的開端,我在最后,暢姐拉了我二十米的距離。
到直道時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耳旁呼呼吹過的風,身邊一陣高過一陣的吶喊,暖陽下的葉影搖曳在跑道上,我跑過那一片斑駁,也跑過了從前那個榮光萬丈的我。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也是剛段考完,也是我的高光時刻,現在的我不一樣,顛覆了所有榮光與挫敗。
在最后一個彎道超過了三班那個女生,吶喊聲很大,蓋過了無聲的啜泣和眼前的模糊。
我沒能創造什么奇跡。
涵涵姐正常發揮,還是那兩秒的距離。
涵涵姐將棒遞給解光光,解光光最后一棒。
我希望我是涵涵姐。
解光光跑得很快,如同去年一般快,跑過那片移動了三厘米的斑駁,跑過了無數人,再看到時就是向終點線奔來的身影,原來她,一直沒變呢。
無論滄海桑田還是??菔癄€,我心目中的解光光永遠在那里,在聚光燈下,在光榮榜第一名,在喝彩和鮮花中,做一個完美的不完美小孩。
我喊:“加油,你可以!”
但當解光光跑過我身邊時,我清楚地聽到她大口喘著氣,步伐節奏很亂。
于是我喊:“沒事的解光光,我相信你可以!”
……她跑過去了,堅定又帥氣。
梗在心底沒說出的那句話是:“我一直堅信你可以?!?
是最后一秒,是終點線在眼前被沖破,可是沖破的人不是解光光。
第二年了,還是如此嗎?
原來無論我身處何種境地,這個結局都不能改變嗎?
我走出操場,瞬間輕松,漫無目的地在學校亂晃,坐在臺階上喘著氣,有氣無力。
悲傷爬滿了全身,我哭不出來,從來沒有一次兩百五十米這么短暫和漫長。
原來無論我跑多久,看過多少沿途的風景,也不能穿越那些無法磨滅的光陰,跑到你的身邊,再試一次。
如果可以,我大概會說:“盡你所能,只有你能真正跨過那片葉影斑駁?!?
你是很多人的星星啊。
原來我擁有很多,身旁是永不服輸的風,身后是如初的風景,腳下是曾經的一腔熱血和豪情壯志,月光照在紅色跑道上,照在我的心間,留下那片斑駁葉影。
遠方有一堆篝火,在為久候之人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