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剔骨美人

老人大概是覺得不夠親和，扯出了奇怪的笑容，只是在風雪中顯得并不那么友好。

“不必，我們還趕時間。”

云和挑開下意識擋在身前的人，說的很稀疏平常。

說完就帶著人快步離開，急切的樣子像是印證剛才的話。

老人被甩在身后，渾不在意，只是倒了倒茶壺上的灰塵，眼里不經意間露出詭異的光。

“這可真是個好天氣……”

景亦靠近了云和一點，扶衿難得沒有阻止他，只是皺著眉，面色不好地說了一句，“這里有古怪。”

剛剛那老人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氣息，像是……死氣。

“我們還是快些離開。”

云和環視了一下周圍，這里的房子都十分陳舊，像是幾十年前的建筑，門戶緊閉，很少能看到人影。

他們往前走，耳邊卻逐漸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嬰兒啼哭。

“小姐，前面有人！”

南希小心的捂著嘴，眼睛沒有離開前面隱約的人影，人影蜷縮在老舊的房子前，若不仔細，只以為是路邊的頑石。

可他在動。

他們現在的處境有些糟糕，就在剛剛，若有若無的窺伺圍繞在周圍，一瞬間出現的感覺讓所有人都敲響了警鐘。

這詭異的地方太多了。

走的遠些，看輕了那人影的真模樣，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她好像在哭。

“小姐……”

南希抓住北枳的胳膊，緊緊跟著云和的腳步，只是身子總是有些發抖。

“別看。”扶衿始終站在前面，聽到她的聲音，也安撫了一句，“沒事的。”

這里實在是安靜，好像連風也突然靜止，雪依然在下，掩埋了過去留下的痕跡。

經過那小孩身邊，南希實在有些緊張，小心翼翼的走過這幾步路，北枳無奈，卻也任由她靠著。

“……你們別走那么快呀……”

等他們走出幾步距離，小小的童音卻從后面飄了過來，沒有一點哭聲的嘶啞，就好像是撒嬌的語調。

“別回頭。”云和想著傀儡城過去的傳說，右手牢牢的抓住了腰間的扇子。

這太奇怪了……明明說已經是半座普通的空城，不應該有勾魂小鬼……

可那孩子身上明明滿是死氣。

所幸這些人都聽她的話，誰也沒有回頭，他們都沒看見，身后的小孩抬起頭來，露出慘白的面色，和一雙狀似黑色漩渦的眼睛。

他看見的地方，連雪花都凝滯。

景亦青玄劍已經落到手上，他側看了眼，沒發現什么問題，眸色深沉，有些沉重的說，“傀儡城的傳說看上去像是真的，搭茶老人，勾魂童子……如果我沒記錯，后頭應該有……”

低頭走路的南希被旁邊的北枳拉了一把，她本認真在聽，卻突然斷了聲音，抬頭一看，前面站著穿著紅衣雙眸緊閉的女人。

不，說站或許不貼切，她分明是飄著的。

“……剔骨美人。”

景亦的話終于有了下文，所有人都手持武器，警惕的看著面前的人。

那女子皮相生的極美，只是眼睛并未睜開，紅衣覆蓋，柔弱無骨的手指伸了出來，堅長的指甲讓人望而生畏。

“這城里，許久未曾來過人了。”

聲音剛落下，細長的指甲就已經到了眼前，扶衿揮劍刺向她，從她身體穿過，卻并未見上一滴血，相反，他的劍好像被什么吸住，很難再被抽出來。

“真是活潑呢……”那美人紅唇勾起，動作不停，手指以詭異的弧度扭了個方向，直直的刺向扶衿的肩膀。

“不好！”云和把身前的扶衿推開，手中的扇子舞的虎虎生風，對上女人卻仍然覺得有些吃力，扶衿見狀，趕忙從自己腰間拿出了一把做工精細的匕首，從側間襲向紅衣女子，匕首劃到衣服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扶衿護住有些吃力的云和，景亦的劍也隨之而至。

“那不像是人身……”

在五人的迂回下，扶衿艱難的抽回了自己的劍，劍未沾一滴血，甚至完全不像從人體中穿過。

云和凝思片刻，她對傀儡城的了解也不過是傳言，而這傳言放到這里，是決對不能拿命去賭的。

“我拖住，你們先往前！”

云和說完，就先對上紅衣，這女子身體不尋常，長劍和匕首對上實在吃虧，反而是她的扇，最為恰當。

“小姐！”

南希第一個不答應，迫切地看向身邊的北枳，希望得到認同，北枳卻沒有看她，而是趁其不備，拉著她往前。

“走！”

云和瞥見身邊還在堅持的兩人，一時氣起，手上的動作也不禁多了幾分力道。

“今個兒，誰也別想走。”

那紅衣女扯出一抹笑，并不算難看，只是十分古怪，她的嘴角像是被縫上去的布，僵硬又可怖。

她現在臉色逐漸變得奇怪，像是脫離了人的皮囊，反而像是一個破敗的娃娃，身上的紅綢零零散散，連頭發也變得僵硬。

她的頭發隨風揚起，身體挽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說：“你們都留下來陪我啊。”

南希北枳退出了戰場，沒有了他們，這三人反而更加肆意。

云和的扇子舞得飛起，完全不擔心會不會傷到身邊人，右手舞扇，左手也沒有閑著，從袖口掏出一個細小的瓷瓶。

“讓開。”云和靠近紅衣女，與此同時，身側的兩個人自發的散開。

“你這紅衣，真是難看。”

云和續著笑，扇子直抵紅衣女閉著的眼睛，她卻好像能看見，一邊避開，一邊更加迅猛的進攻。

她好像被激怒了。

云和就借著這個機會，手指撥開瓷瓶的瓶塞，看也沒看，就像前面的人倒去。

白色的粉末紛紛揚揚落在紅衣上，紅衣女起初還未發覺，想再進攻，卻發現自己身體一點一點的潰散。

“化骨散。”

扶衿倒是認得清楚，等云和退下來，他湊到身邊，沒發覺什么傷口才松了口氣。

“是骨粉。”

云和看著眼前的女子痛不欲生模樣，從她露出的內里，做出了篤定的回答。

扶衿有些訝異，湊上前想看的更清楚，“阿姊，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不明白，不過是一堆粉末，云和為何如此篤定。

“我曾見過。”

云和輕輕地把這個話題揭過，看著仍是云淡風輕的模樣，只是了解她的人，多少也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好。

旁邊的人識趣的沒有再提這個話題。

身邊傳來的哀嚎逐漸散去，天邊垂落一件破碎的紅衣，云和看著它，停留了一瞬。

傳言，那是一件嫁衣。

不過如今也不再重要了。

南希北枳也從遠處走過來，南希看上去有些生氣，北枳在旁邊一臉無奈。

“南希，我的話，你只需要照做。”云和收回扇子，眼神沒什么波瀾，只是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剛剛那種情況，你留下，不過是阻礙。”

這樣說多少有些殘忍，南希卻一下子平靜下來，攥著衣角的手也逐漸松開。

“走吧，盡快離開這個地方。”扶衿依然走在前面，景亦靠在云和身邊，試圖保護她。

前面是一片泛著迷霧的樹林，那里的土顏色很奇怪，黑色中泛著紅，就連樹也多了幾分陰森。

云和走在中間，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這不是毒霧，但她還是給身邊的人吃下解毒丸。

走進霧氣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身邊都沒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云和站在孤寂的空間里，抬著頭，面無表情。

終究還是來了。

眼前場景迅速幻化，她看見，那一天。

那時的她還不是這副樣子，帶著面紗，挽著俏皮的發髻，她抓著面前的青衣男子，也就是顧諭。

她當時有點高興，因為那是第一次，她知道她有家，云和站在旁邊看著自己，只是看著，像是一個毫無關聯的局外人。

她看見景亦從后邊跑上來，扯開他們，尚且稚嫩的小姑娘試圖解釋，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甩了一巴掌。

然后，她看見她跑了出去，云和冷淡的看著，只想，當時怎么就沒打回去。

后面的畫面有些血腥，依然是同樣的人，被鎖在鎖鏈上，刀刃從身上劃過，血太多了，赤紅了她的眼睛。

可是還不夠啊，她又被丟進蛇窟，她看著曾經熟悉的人，在她的眼前，被剝皮剔骨，云和看著無助的自己，眼看著那些骨頭一點一點在眼前化為粉末。

曾經的一切在眼前浮現，云和站在旁邊像個局外人，可是她的手，握著扇子的手，青筋暴起。

她以為得到的那一天，失去了最多的東西。

云和看著自己被折磨的模樣，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現在看著，覺得實在難看。

她少有那么狼狽的模樣，從她的師傅撿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以為，她不會在任人宰割了。

到底世事無常，不過還好，最難看的樣子，她師傅沒有見過，要不然，也會難過吧。

她很平靜的看著這一切，就像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是等著，等著眼前的血光散去，等著所有的狼狽就此泯滅。

云和是第一個從迷霧中走出來的人，因為她實在理智的可怕，那些狼狽的苦痛的過往，在她眼里，也不過是陳舊的紙張，她的過去，過去了，就不會再回頭。

等的有些久了，云和從袖口取出一串鈴鐺，鈴鐺看起來很舊，里面甚至還泛出絲絲黑氣。

招魂鈴發出嘶啞的響聲，這樹林中的迷霧好像淡了些。

云和依然漫不經心，她看著很孱弱，眼底卻是銳利的光。

原來是迷情，迷來往者，憶遠逝情，她身在局中，也曾有數次機會破局，可她沒有，她只是冷漠的看著，像是要記住什么。

樹林里的人都出來了，只是臉色都不太好看，扶衿在她的面前，一向嬉皮笑臉，如今也忍不住靠在她身邊，眼底難得顯露出脆弱。

景亦依然忍不住看云和，只是云和沒再給他任何回應，連表情都變得冷漠。

云和準備離開，樹林里卻又冒出兩個人來。

他們都十足的狼狽，柔弱的少女被抱在懷里，露出的粉色衣角粘上了污濁，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藍色錦衣完全看不出原貌。

“多謝。”

那女子像是還在昏迷，男子抱著她走過來，有禮的道謝。

“不必。”云和沒打算在這里待下去，她看了一眼那女子，像是命不久矣。

“請問各位可是要去忘憂谷，可否讓我們同行？”

那男子輕輕的攔住了他們，一臉的慚愧，但目光觸及到懷里的人，眼神又變得溫柔而堅定。

“不用。”云和給靠著自己的扶衿整理了一下衣服，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們。

他們這副模樣多少也能看出來，是去求醫，這女子看著生命跡象微弱，他們不過是想求個幫助，可是站在這里的人，是云和。

她從來不是什么懸壺濟世的好人，更何況，她自身都難保。

“求求你，我想救她……”

云和有些微愣，那人雖然看著狼狽，但姿態也像是世家公子，卻都沒多考慮一分，就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驕傲，他懷里的人或許很重要吧。

云和不再說話，帶著身邊的人往前走，那男子抱著女孩跟上，她沒有阻止，也沒有肯定。

南希倒是故意落了幾步到他們身邊，說道：“我家小姐生性善良，但卻也是我們的命。”

她這話說的算是明白，那男子也沒有不識好歹，微微低下頭，十分感激：“愿意帶上我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若將來她有難處，自當傾力相助。”

南希看著他，不像是撒謊，也就是笑了，有些驕傲的說，“跟著我家小姐，你們也算是好運氣了。”

男子心里的石頭松下了一塊，他依然是溫潤的模樣，看著懷里昏迷的人，傾盡所有溫柔。

“若到了蘭城，我或許能給你們提供一些幫助。”

他從懷里拿出一塊令牌，上面刻著一個林字，南希心里有了數，接下令牌，又說了幾句，才走到前面去找云和。

云和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楚，也不扭捏，讓南希把令牌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