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韓叔就帶著玉卿出門買來了兩桶酒，一桶是高粱酒，一桶是谷酒；一條丹江煙；一包茶葉；一堆碗、筷；幾袋蔬菜。

一家四口剛吃完早飯，熊隊長便領著十來輛滿載毛竹、茅草、石灰、黃泥的馬車駛入金家大院。

一進院，馬車上的年輕人就七手八腳，有說有笑地把馬車上的東西往地上卸。

院中頓時熱鬧起來。韓叔恭敬地挨個散通煙后，來到熊隊長跟前。

熊隊長對他道：“昨天我跟我們領導匯報了一下你們家里的情況。領導說可以把被日本鬼子炸倒的公家房子的材料拆給你家里蓋房子，不過要你們自己去拆。”

韓叔道：“太好了！我馬上去拆?！?

熊隊長道：“我叫兩個隊員帶你去，讓他們幫你一起拆?！?

韓叔道：“感謝隊長！感謝隊長！”

熊隊長道：“你打算怎么蓋房子？”

韓叔道：“房子座西朝東，在老房子的地基上蓋三間。兩邊是櫥房和澡堂。我大孫子畫了張建房圖，我叫他拿給你看?！闭f完，韓叔轉頭喊倒：“玉林，把你昨天夜里畫的建房圖拿來給熊隊長看?！?

正在洗菜的玉林大聲應道：“來了?！闭f完，他跑進門房，拿出那張建房圖，走到熊隊長跟前，將圖交到他手里。

熊隊長拿著圖，看一眼道：“畫得不錯！這是你畫的？”

玉林道：“是。我昨天晚上畫的?！?

熊隊長道：“好。就照你這張圖蓋房子?！?

韓叔道：“要是拆得到大料來做梁、做柱子就好了?！?

玉林道：“房子下面要砌墻，要不然，容易壞?！?

熊隊長接道：“砌墻要有磚。”說完，他又對韓叔道：“你們快去拆材料，去晚了，怕被別人拆走了。先拆木料，再拆磚。”

韓叔立即喊道：“玉卿，把馬車趕出來，跟我去拆材料。”說完，他又對玉林道：“你在家里照應大家，幫婆婆洗菜弄飯?！?

玉林道：“好?！?

熊隊長道：“小林，小邱，你們各帶一輛馬車，同老爺子到市政府去，把那些倒掉的房子里的梁、柱子、磚、瓦之類用得上的材料全部拆過來。”

小林、小邱應聲道：“好?！?

三輛馬車駛出金家大院。熊隊長開始給他的隊員分工。

熊隊長將剩下的隊員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人丈量房子、櫥房、澡堂的尺寸，一部分人片毛竹。

玉林給每位忙碌的建房人遞了一碗茶后，來到熊隊長身邊道：“隊長，不用找我姆媽了?！?

熊隊長道：“你們找到了？”

玉林道：“昨天下午，我們在那里，”玉林指了指龔嫻當初的葬身之所，“發(fā)現了我姆媽的尸骨?！?

熊隊長道：“你們怎么確定是你姆媽呢？”

玉林道：“從前天傍晚我們逃難回來，我家的狗就直奔那個地方，之后就不肯離開。當時，我們就覺得奇怪。但因為剛回來，有好多事要做，就沒理會它。昨天中午，我們去那個地方挖開土，才發(fā)現土里有我姆媽的骨架子。如果是外人，我家的狗不會那么難過，不會不吃不喝，一直趴在那里不動。”

熊隊長道：“為什么是你姆媽，而不是你爸爸？”

玉林道：“我們外出逃難的時候，我爸爸不在家里。他早就到上海去了。從淞滬會戰(zhàn)后就一直沒有回來過。我公公曾經去上海找過他，沒有找到。他所在的工廠被日本鬼子炸掉了。再說，那尸骨比較細，應該是女的?！?

熊隊長道：“你們怎么處理你姆媽的尸骨了？”

玉林道：“昨天下午我跟我公公用一個瓷壇把尸骨移葬到我家的祖墳去了。不曉得我姆媽是不是被日本鬼子殺死的，也不曉得是哪個把她埋在那里的。”

熊隊長道：“過去了的事就不要想了。現在我們可以架櫥房的頂啵？”

玉林道：“我婆婆現在在櫥房弄飯。還是先做房子，反正今天不會下雨。不影響我婆婆弄飯，要不然我們中午要餓肚子。櫥房的頂下午再架。”

熊隊長道：“好。昨天你婆婆不是說要蓋四間房嗎？怎么今天說，只蓋三間？”

玉林道：“這三間房是在我家老房子的基礎上，按老屋房間的大小蓋。等以后我們有錢了，再仿照老屋，把其他的房間蓋起來?！?

熊隊長道：“哦，這樣啊?！?

玉林道：“熊隊長，我看你氣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熊隊長道：“前些日子感冒，頭重腳輕，昨天才好些。沒想到，這么熱的天也會感冒?！?

玉林道：“感冒的原因有好多種。你坐到那邊那把椅子上，我?guī)湍惆茨σ幌??！?

熊隊長與玉林邊走向門房前邊的椅子邊道：“你會按摩？”

玉林道：“我跟我?guī)煾?，一個老中醫(yī)學過幾年。”

熊隊長坐定后，玉林從熊隊長的百匯穴開始，依次按揉、拍打他的太陽穴、肩井穴、大椎穴、合谷穴、內外關穴、曲池穴。

玉林一番按揉后，熊隊長頓感輕松。不由贊道：“技術不錯！好多了！頭不重了，輕松多了。”

玉林端來一碗溫開水道：“把這碗溫開水慢慢喝掉。等下吃飯的時候你不能吃酒。明天我再跟你按揉一次，三天之后應該就可以好了?！?

熊隊長道：“多謝！你多大了？有工作啵？”

玉林道：“我19歲了，一直逃難，哪有工作做?！?

熊隊長道：“等過段時間，我跟我們領導說說，看能不能讓你到我們保安隊來做事。你愿意來啵？”

玉林道：“多謝隊長！等夜晚我問下我公公、婆婆?！?

熊隊長道：“好?！?

玉林道：“隊長坐這樹蔭底下歇歇，我去幫我婆婆洗菜弄飯，她年紀大了，一個人忙不過來?！?

熊隊長道：“好。你去忙?！?

玉林走去櫥房。熊隊長坐在椅子上，眼看著前方忙碌的隊員，慢慢喝開水。一會兒，三輛滿載舊木頭、舊板子的馬車駛了進來。熊隊長跟著馬車，走到建房區(qū)，看隊員們卸車。

韓叔笑呵呵道：“熊隊長，你看這些木頭，可以當梁、當柱子用啵？”

熊隊長道：“當梁應該沒有問題，當柱子可能短了些?！?

韓叔道：“有長的。長的不夠的話，就接起來?！?

熊隊長道：“柱子不能接，不牢靠。萬一倒了就不好了?！?

韓叔道：“那里還有。我們再去拆?！?

卸完了貨，韓叔等人接過玉林遞過來的茶水，幾口飲盡后，三輛馬車又出發(fā)了。

熊隊長指揮幾個隊員對剛運來的木頭丈量、分類。長的當柱子，短的當梁。然后，木工開始對舊木頭刨光。

玉林過來給各位散煙。

熊隊長對他道：“你去買兩斤桐油來抹下的木頭?！?

玉林道：“到哪里去買？”

熊隊長道：“到馬車站邊的店里去問問。”

玉林道：“好?！?

玉林跑進櫥房，一會兒從櫥房出來，將擋住小偏門的石桌面推到門房前的蔭處，又將四個石凳推到石桌的四面，打來一盆水，將石桌、石凳子擦干凈，然后大步走出金家大院買桐油去了。

當三輛滿載舊木頭、舊板子的馬車再次駛進金家大院的時候，站在石桌邊的韓姨道：“韓桐，中飯弄好了。”

韓叔看一眼石桌上紅紅、黃黃、綠綠的的菜肴道：“好。卸掉這些東西就叫大家來吃飯。你先擺上碗、筷子，倒上酒。”

韓姨走進櫥房，將一只只大碗放到石桌的空隙處，一雙雙筷子架到菜碗上，又給每個碗里舀滿酒。然后對著建房工地喊道：“熊隊長，吃飯了。大家快來吃飯啰?！?

正忙碌的隊員們漸漸停了手。玉卿在壓水井處喊道；“大家先來這里洗把臉，洗個手?！北娙思娂娤蛩呷?。

擦干臉和手上的水，熊隊長、韓叔領著十幾個人來到菜桌邊。

韓叔給眾人散煙、點火。

韓姨道：“不好意思，只有6個座位。”

小林道：“大媽，沒有關系，我們站著吃。”

韓叔道：“熊隊長坐椅子上?！?

熊隊長道：“你跟阿姨坐椅子，我們年紀大點的坐石凳。其他人站著吃。我估計我可以坐到一個凳子?！?

熊隊長說完，在一個石凳上坐下，繼續(xù)道：“還有哪三個人年紀比較大？快坐下來，準備開吃?！?

剩下的隊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三個看上去年紀稍長的人被公推到石凳前坐了下。

韓姨道：“我不坐，大家辛苦了。這椅子你們哪個來坐?！?

韓叔道：“我也不坐。來，你來坐?！表n叔將身邊一個年輕人往椅子前推。被推的年輕人道：“我不坐。”說著，他跑開了。

熊隊長道：“你們二老快坐下來，要不然這飯吃不成了。”

韓姨道：“我不會吃酒，我到櫥房添碗飯吃就可以了。熊隊長，你坐這椅子上，你那凳子讓別人坐?！?

韓叔過去將熊隊長從石凳上拉起道：“熊隊長，我坐，你也坐?！闭f完，將熊隊長按到椅子上。

熊隊長無奈道：“好，聽你的。該哪個坐凳子快坐下來，開吃?！?

一個隊員被人推到到石凳前。

韓姨端來一碗溫熱白開水，對熊隊長道：“熊隊長，玉林交待我，你感冒沒有完全好，今天不能吃酒，你以茶代酒。”說完，用手上的一碗白開水換下熊隊長面前的那碗酒。

熊隊長道：“好，聽郎中的。玉林買桐油還沒有回來??？”

玉林正一手提著一罐桐油走進院門，聽熊隊長問到他，立即道：“我回來了?！?

熊隊長道：“快來，快來，我這碗酒給你吃?！庇?

林放下桐油走過來道：“好?！?

韓叔站起身，舉起酒碗，道：“來，各位舉碗?！?

站著的人紛紛端起桌上的一個酒碗，五位坐著的人也站起身，舉起碗。

韓叔繼續(xù)道：“感謝大家！祝新屋開工大吉！”說完，韓叔呡下一口酒。

眾人舉起碗，齊聲道：“開工大吉！”說完，紛紛呡下一口酒。

韓叔道：“來，大家吃菜。我老媽子弄的菜，味道不錯的。”

隊員們聞言，紛紛將筷子伸向菜盤。有的筷子伸向盤中的蔬菜，有的筷子伸向醬拌的干肉和干魚。

一人道：“這干肉好好吃喲！又香又嫩，有點甜又有點辣。這是怎么弄的？”

另一個道：“這干魚也好好吃！也是又香又嫩，不塞牙，有點甜，又有點辣。大媽，你給我們傳授一下弄菜的經驗，好啵？”

韓姨道：“好。干魚、干肉先泡幾小時淡鹽水，然后洗干凈，瀝干水，放到鍋上去蒸。蒸熟后，再用自己調的佐料拌勻，腌半個小時，就可以吃了?！?

有人道：“佐料怎么調的？”

韓姨道：“辣椒、生姜、大蒜子洗干凈，剁碎。鍋里放油，五成熱的時候，放些桂皮、八角、洋蔥片去炒。炒出香昧以后，把桂皮、八角、洋蔥片撈出來，扔掉。再把剁碎的辣椒、生姜、大蒜子，加上豆歧放到鍋里去炒。炒出香味以后，再放些醬油、香醋、麻油、酒釀到鍋里，煮出香味以后，熄火。再把蒸熟的干魚或者干肉放到鍋里去拌，拌勻了，蓋上鍋蓋，放半個小時左右，勺起來，就可以吃了。”

一人道：“難怪這么好吃！費這么多手腳?！?

熊隊長道：“你們在哪里買的干魚、干肉？”

韓叔道：“干魚、干肉是我們從逃難的地方帶來的。我今天早上沒有買到新鮮的肉跟魚，只好請大家吃這自己腌的干魚、干肉，請大家原諒一下?！?

有人道：“這干魚、干肉比新鮮的肉跟魚味道還好。我第一次吃這么好吃的咸肉、咸魚，好下飯?！?

韓叔道：“喜歡吃就多吃點。要是明天還沒有買到新鮮的肉跟魚，還弄這干魚、干肉給大家吃。”

眾人道：“好啊！”

一人道：“老爺子太客氣了！弄這么多菜?！?

韓叔道：“應該的。大家辛苦了！大家多吃點菜。我來給大家加酒?！?

玉林聞言，轉身去櫥房提來酒桶。

熊隊長道：“不要加酒了，下午還要做事。吃完了酒，大家自己到櫥房里去添飯吃。”

玉林道：“我?guī)痛蠹姨??！?

熊隊長道：“這十多個人你怎么幫？大家是來做事的，又不是來做客的。各人自己添自己的飯，吃多少添多少?！?

韓叔道：“以后大家從這里路過，都進來歇歇腳，吃杯茶。碰到飯點，就吃口隨菜便飯。”

熊隊長道：“只要以后我們有個頭痛腦熱的，玉林肯幫我們按摩就行?！?

玉林道：“一句話。不光頭痛腦熱，其他毛病，比如跌打損傷，落枕崴腳，陰陽失調之類的毛病，我都可以給大家治?！?

眾人道：“太好了！來，干?！?

玉林與眾人碰碗、淺飲。

熊隊長道：“下午趕緊把那些拆來的舊木頭、舊板子裁好、刨光，抹一遍桐油，明天早上再抹一遍，夜晚再抹一遍，后天就可以立柱、上梁了?！?

有人道：“柱子還差幾根。”

小林道：“下午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尋一下。”

小邱道：“下午再派幾輛馬車去把那里的瓦揀過來，磚拆過來。”

熊隊長道：“下午這里除了做木工的，全部出去。你們自己分成三組，把這里需要的磚、瓦全部找到，拖過來。需要的木頭、板子也盡量找齊?！?

眾人道：“好?！?

熊隊長道：“吃完飯，先把院門修好，一個這么大的窟窿，夜晚不安全?！?

小林道：“這院門先鑲塊板子，把那窟窿填平，再買四塊跟門一樣大的白鐵皮，把門里外兩面都包下，然后買一桶紅油漆把鐵皮刷紅，就看不到那修補的痕跡，而且很牢固了?！?

玉林高興道：“我下午去買白鐵皮和紅油漆?！?

熊隊長問韓叔道：“那后面的小門還要留啵？”

韓叔看看玉林、玉卿道：“你們說呢？”

玉林道：“那個小門沒有用，還不安全，干脆封掉它算了?！?

見韓姨、玉卿不吭聲。韓叔道：“那就封掉它。”

熊隊長道：“小邱，下午拆了磚來就先把那小門封掉，省得到時忙忘記了。夜晚不安全。”

小邱應道：“好。”

真是人多力量大！一周后，三間高大、敞亮的瓦房在金家大院西邊矗立起來了。

隊員們齊聚堂屋，坐在新打的方凳上、圓桌邊喝酒、聊天。

韓叔在席上作陪，韓姨在有了屋頂、木案的櫥房開心地炒著菜，玉林、玉卿在櫥房、堂屋、水井之間穿梭似的奔忙。

熊隊長對端著一盤散發(fā)桂花香氣年糕進來的玉林道：“不要再炒菜了，桌子都擺不下了。來，兄弟，坐下來吃酒。”

熊隊長一把將玉林拉到身邊的一張空凳子上坐下。坐在熊隊長另一邊的韓叔將自己的酒碗遞給玉林道：“我不能再吃了，你陪熊隊長他們吃。”

玉林接過韓叔遞過來的酒碗，站起身道：“各位大哥，多謝你們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為我們蓋好了這三間房，讓我們有了安身的地方。我一口干了，大家隨意?！庇窳终f完，舉起碗，咕嚕嚕將碗里的酒一氣干完。

熊隊長對玉林道：“快吃菜?！闭f著，他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到玉林桌前的一只小碗里。

玉林夾起熊隊長放到他碗里的紅燒肉，放進嘴里。

熊隊長對韓叔道：“老爺子，玉林定親了啵？”

韓叔道：“沒有。他還小，才19歲?！?

熊隊長道：“我有個侄女，今年17歲，我覺得跟玉林蠻般配的，可以高攀啵？”

韓叔道：“只怕我們高攀不上。你也看到，我們家里現在是一無所有。玉林又沒有工作，哪個肯嫁給他?！?

熊隊長道：“玉林工作的事好說。他懂中醫(yī)，要是不愿意到我們保安隊來做事，等形勢穩(wěn)定下來以后，我可以推薦他到醫(yī)院里去做事。”

韓叔道：“那拜拖熊隊長了！”

熊隊長道：“這么說，你同意這門親事了？”

韓叔道：“親事要他自己同意才行?，F在不比從前?！?

熊隊長轉對玉林道：“玉林，你怎么說？”

玉林道：“不曉得人家看得上我啵。”

熊隊長道：“我看上的肯定錯不了。哪天你和我侄女見個面，如果雙方都滿意的話，就定下來。”

韓叔道：“聽熊隊長安排。大家吃酒，吃菜，不要停筷子?！?

有人道：“熊隊長好有眼光！”

另一人道：“看樣子有喜酒吃了。”

還有人道：“熊隊長厲害！說親事跟打仗一樣，快、準、穩(wěn)?！?

熊隊長道：“不快，不被你搶去了？金家還有個老二，也不錯的，你定啵？”

那人道：“我女還小，過幾年再說?！?

眾人“哈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