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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文化望族之間的姻緣扭結

宋人家學的族外傳承途徑主要有“婚姻”和“師友”兩種。師友之間的講習授受造就新的學術流派或文學團體,如“程門諸子”及“蘇門四學士”等;翁婿及甥舅之間的切磨交流則能促成多種家學的交會融合。

宋初士人的婚姻訴求,大多具有宦途政治的考量,涉及家學交流者殊少。如在南方士人地位卑下的宋初時代,蘇州人丁謂能位至宰相,蓋與其迎娶竇偁之女為妻有關。竇氏之先為漁陽人,竇偁之父禹鈞“在周為諫議大夫,避亂徙居河南。禹鈞五子:儀、儼、僖、偁、侃,皆有文學,中進士第。馮道嘗贈詩曰:‘燕山竇十郎,教子以義方。靈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世多誦之”[77]。竇偁于后周廣順初登進士第,其后同與賈琰,在開封府晉王幕下。后除樞密直學士、參知政事。丁謂變身為竇氏女婿,方能致仕途顯達,應該說類似的情形絕非個案;宋祁于未顯達時深嘆“素無援姻,又乏支黨。出守遠郡,飄如轉蓬,衰病自憐,沒振誰咎”[78],蓋由此也。

當然,也有婚姻而兼顧家學者,徐鉉女婿吳淑即其例。淑字正儀,丹陽人,“幼俊爽,屬文敏速”,仕南唐,為內史。入宋后“嘗獻《九弦琴五弦阮頌》,太宗賞其學問優博”[79],薦試學士院,授大理評事。后官至起居舍人、職方員外郞。曾預修《太平御覽》和《文苑英華》,聞見超群。其所撰《事類賦注》百篇,賦既工雅,注與賦出自一手,事無舛誤,傳誦至廣;吳淑自謂“凡讖緯之書,及謝承《后漢書》、張璠《漢記》、《續漢書》、《帝系譜》,徐整《長歷》、《玄中記》、《物理論》之類,皆今所遺逸,而著述之家相承為用,不忍棄去,亦復存之”[80],其資料征引的繁富與珍貴可想而知。清人謂“淑本徐鉉之婿,學有淵源”,而《事類賦注》所引資料除“逸書數種外,皆采自本書,非輾轉挦撦者比,其精審益為可貴,不得以習見忽之矣”。[81]按:辭賦與“四六”體制雖殊,比物引類偶對成文則一也。因此,在“四六”作者“步武前賢,猶不敢失尺寸”[82]的宋初時代,《事類賦注》的示范和引領作用顯得彌足珍貴。此外,徐鉉“嘗積二十年之力,成《稽神錄》一書,淑為鉉婿,殆耳濡目染,挹其流波,故亦喜語怪”[83],是故吳淑亦有《江淮異人錄》及《秘閣閑談》。以婚姻為媒介的家學傳承,竟是這樣一種引人入勝的光景。

北宋中期以后,以婚姻為紐帶的家學傳承漸成風氣。根據授受者輩分的不同,以婚姻為媒介的家學傳遞大約可分為如下兩種情形。

第一種情形:家學的精神內涵在翁婿間自然交流。如“蘇州范氏”自范仲淹起家后,便與天章閣待制王質“相友善,約以兒女為婚姻”[84],王質長女妻范純仁,次女則適范純禮。“安州宋氏”與“陽翟謝氏”之間的聯姻也是如此。楊杰《謝君墓志銘》稱謝季康高祖諱鳧,始以儒學自立,晉開運中明經中第,至周任瀛洲錄事參軍;其祖諱師顏,都官員外郎;父諱曄,朝議大夫,三世皆進士及第。“宋元憲、景文,文章學術為天下宗師。女弟臨洺君,博學能文,賢而有識,君之母也。知其子可以托門戶,臨終以屬舅氏元憲。元憲亦素愛君孝友介潔,每謂人曰:‘真吾甥也。’及在政府,奏授秘書省正字,非所好也。與其兄公儀熙序益勤于學,偕有聞于時。”[85]宋氏家學,因為宋祁小妹嫁給了謝曄,遂多了一個傳承擴播的新途徑。

不過,兩宋望族之間通過婚姻實現家學融通的情形比較復雜。如宋綬及其子敏求皆娶于“平棘畢氏”,畢仲游所謂“某之姑,實宣獻公之夫人,所謂常山郡太夫人者也;某之姊,實常山公之夫人,所謂代國太夫人者也”[86]。蘇頌亦謂宋敏求“母夫人常山郡太夫人畢氏,故相文簡公之孫。公又娶其侄光祿少卿從善之女,號京兆郡君。室則姑子,家則婦姑”[87]。畢氏原居代州,后移居鄭州平棘。畢士安乾德四年(966)舉進士,真宗朝與寇準并為相,遂起家為名族。楊億謂畢士安“通介有常,謙卑不伐,接下和易,未嘗輕于匹夫。與人久要,以是稱為長者。居處儉約,不爽于素風;中外踐更,克守于清節。善談名理,聽者忘疲。多識典故,酌之不竭。屢掌書命,潤色之美居多。亟預疇咨,獻替之勤斯至”。“性嗜墳史,手不釋卷。晩年寫書百卷,字皆方寸,躬自讎對,以備觀覽。常所著述,遺札頗多,諸孤等孜孜編綴,為三十卷。垂世不朽。”[88]《宋史》本傳則稱其“端方沉雅,有清識,醞藉,美風采,善談吐,所至以嚴正稱。年耆目眊,讀書不輟,手自讎校,或親繕寫。又精意詞翰,有文集三十卷”[89]。畢士安與王祐、呂端、王旦、寇準、楊億相友善。王禹偁、陳彭年皆其門人。其曾孫仲衍、仲游、仲愈亦皆顯宦。楊徽之嫁女于宋皋,宋氏乃興,宋、畢兩家結為婚姻,亦有助于家學互補。

第二種情形:士人與舅氏、外舅之間的親情傳遞,對家學交流往往具有積極意義,“昭德晁氏”“清江孔氏”“章貢曾氏”和“汝陰王氏”之間的聯姻即如此。

“昭德晁氏”與“南豐曾氏”“桐木韓家”“華陽王氏”“余杭盛氏”“東萊呂氏”及“蘇州范氏”等名門望族之間,都曾締結了美好姻緣,而各家之間的互動交融也富含家學因素。

晁氏與“華陽王氏”數代為婚。王珪《晁君墓志銘》稱晁仲衍之烈考妣為“資政殿學士、給事中、贈吏部尚書、謚文莊諱宗愨;安康郡太夫人王氏。安康,余之先姑也”;“君娶集賢院修撰、贈諫議大夫王公軫之女,封興安縣君,賢明柔穆,有閨梱之范”[90]。其《同安郡君狄氏墓志銘》復云,王珪叔父之三女中,即有一位“適尚書水部郎中晁仲蔚”[91]。是知宗愨之妻為王珪之姑,晁仲衍、晁仲蔚之妻亦出自“華陽王氏”,與珪同輩。另據晁補之《寂默居士晁君墓表》載,晁端稟“配王氏,潁川夫人之侄。潁川夫人為晁氏婦矜式,王氏恭儉似姑。居士二子覺之、貫之,皆文學善士”。[92]按:潁川夫人即王軫之女也,其侄又晚珪一輩。晁、王兩族是否還有其他婚配尚待詳察,但三代姻親的血肉聯系已經非同一般。

晁氏與“余杭盛氏”至少也有兩代姻緣。晁說之生母既為盛度孫女,說之復娶于盛氏。晁說之《崇德縣太君王氏墓志銘》稱:“本朝父子參知政事,俱以厚德稱者,唯王氏,是謂惠獻公若安簡公。惠獻公之子、安簡公之弟、尚書駕部郎中諱舉善,娶丞相文定張公之孫,生女淑靜,得內外奕世之美,嫁譙國文肅盛公弟諫議公之子、太子左贊善大夫、知邵武軍、贈金紫光祿大夫、諱遵甫。”“說之先妣,文肅公之孫也,得以為夫人銘。”[93]惠獻公(王化基)與安簡公(王舉正)父子相繼為參知政事,舉正親弟舉善,娶丞相張齊賢之孫女,生王氏,嫁與文肅盛度弟盛京之子遵甫為妻,而晁說之生母為盛度孫女。另據晁說之《嵩隱長子墓表》云:“嵩山晁說之長子公壽,字平子”,“雖幼,善用硬黃影榻古法書,予因見澗上陳叔易寫科斗古文,頗留心愿學,顧非宜教童子者,則乃輒自能。為文外,作五字詩,往往有合處。時學李賀歌行,亦不凡。專讀《禮記》,嚴于陸氏音,其義說制度,根柢鄭、孔氏,不茍異妄從,蓋其志不規于舉子事業也。間則泛觀務博,庶幾可與學士大夫語言。予知其所能者,如是而止也。逮其既卒,余親為料理其書篋,見其簡牘之志甚大,有數巨篇正書細密,是謂《資治通鑒鈔》,蓋其中夜燈下之功。”“母盛氏。自芮城歸其柩于東里祖塋。”[94]晁說之妻,晚“說之先妣”一輩,為盛度之重孫女。

晁氏與“真定韓氏”之間也有數代婚姻。晁子健妻韓氏,乃韓球之女。韓元吉《太恭人李氏墓志銘》稱:“夫人姓李氏,其先蓋上黨人,而家開封。七世祖諱崇矩,為皇朝開國勛臣。”“祖諱說,任感德軍節度使。考諱宗,任奉直大夫、直徽猷閣。”“夫人生世族,襲富貴,皆清儉好禮,出天性。而外家本儒學,見聞有典型。初適符寶郎錢端義,生一女子矣而寡。為朝請大夫、秘閣修撰韓公繼室。公名球,字美成,出入中外,有名聲。”“女三,前氏出也。婿則朝散大夫、荊湖南路提點刑獄晁子健,朝散大夫、主管臺州崇道觀李鄩,朝請大夫、直秘閣孟充。”[95]韓球乃韓元吉叔祖。此外,晁沖之女又嫁于韓元吉伯父為妻。韓淲《澗泉日記》載:“公武,晁文莊之孫沖之叔用之子。叔用有詩名。子止記問博洽,作《易》《春秋》傳,援據詳甚,不肯臆說。作少尹時,先公在朝,與之親契,亦相往來。子止之親女兄,先公之伯母也。”[96]子止,晁公武字。韓淲乃元吉子,其妻為晁子闔女,有《南澗甲乙稿》卷一二所載《淲言定晁氏書》為證,不煩贅引。

此外,晁氏姻親中還有不少著名人物。如曾鞏為晁宗恪之婿。曾鞏《光祿少卿晁公墓志銘》云:“公諱宗恪,字世恭。少以世父太子少保、贈某官、謚文元、諱迥恩,補將作監簿,十四遷至光祿少卿。”“女六人:長適太常博士、集賢校理曾鞏,銘公墓者也。”[97]范純粹娶晁仲參之女為妻。晁補之《壽安縣太君公孫氏行狀》云:“尚書虞部郎中、贈中散大夫、南陽晁公諱仲參之夫人公孫氏。”“五女子:長適前衢州開化縣令石端,次適奉議郎、河北路轉運判官杜純,次適朝散郎、直龍圖閣、權發遣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公事、知慶州范純粹。”[98]而婺源朱弁則為晁說之兄長女婿。《宋史·朱弁傳》云:“朱弁字少章,徽州婺源人。少穎悟,讀書日數千言。既冠,入太學,晁說之見其詩,奇之,與歸新鄭,妻以兄女。新鄭介汴、洛間,多故家遺俗,弁游其中,聞見日廣。”[99]王明清《揮麈三錄》亦云:“又有朱弁,字少張,徽州人,學文頗工。早歲漂泊,游京、洛間。晁以道為學官于朝,一見喜之,歸以從女。弁以啟謝之云:‘事大夫之賢者,以其兄子妻之。’”[100]類似的情形還有很多,不煩列舉。晁、朱兩族既有聯姻,晁說之與朱弁在學術觀點上也能同氣相求,望門婚姻關乎學術互補,此又一顯例。總體說來,晁氏家族和諸多名門世家之間的婚姻往來,一方面加強了他們之間的政治聯系,相互援引,彼此倚重。另一方面,“昭德晁氏”子孫也能夠借助更多渠道,及時有效地學習其他家族學術研究和詩文創作的成功經驗,不斷豐富和提高自己。

兩宋之際,和“昭德晁氏”一樣,通過聯姻以強化文化學術之交流者還有很多。如王明清稱:“曾文清吉父,孔毅父之甥也。早從學于毅父。文清以蔭入仕,大觀初以銓試合格,五百人為魁,用故事賜進士出身。紹興中,明清以啟贄見云:‘傳經外氏,早侍仲尼之閑居;提筆文場,曾寵平津之為首。’文清讀之,喜曰:‘可謂著題矣。’后與明清詩云:‘吾宗擇婿得羲之,令子傳家又絕奇。甥舅從來多酷似,弟兄如此信難為。’徐敦立覽之,笑云:‘此乃用前日之啟為體修報耳。’”[101]徐度字敦立,谷熟人。父處仁,靖康時宰相。王明清所述涉及“章貢曾氏”“清江孔氏”和“汝陰王氏”等三個家族,他們在家學淵源上不僅互通,且多有互動。

“清江孔氏”以“三孔”而顯,曾幾自幼得三位舅氏耳提面命,遂告大成。王明清《揮麈后錄》列舉“國朝以來,父子兄弟叔侄以名望顯著薦紳間,稱之于一時”的名門望族,其中就有“三孔:經甫文仲、常甫武仲、毅甫平仲”[102]。“三孔”之父延之,慶歷二年(1042)進士及第,官至尚書兵部郎中,始為聞人。孔延之諸子,文仲于嘉祐六年(1061)隨鄉貢至禮部,奏名為天下第一,廷試擢進士丙科。元祐元年(1086)擢為禮部員外郎,“二年,自朝奉郎、起居舍人拜左諫議大夫。公素懷致君及物之志,既在言責,益思自效。每朝廷政令之出,無不深求其得失之跡,以告于上。前后陳數十事,或用或不用,義之所在,亦不為時之譽誹而回。未幾,遷中書舍人”。元祐三年(1088)三月病卒[103]。“文仲學識高遠,天資狷介,寡言笑,少所合。有文集五十卷。”[104]武仲于嘉祐八年(1063)舉進士,為省元。元祐中官國子司業兼侍講,“嘗論科舉之弊,詆王氏學,請復詩賦取士。進起居郎兼侍講邇英殿,除起居舍人。數月,拜中書舍人,直學士院”[105]。后擢給事中、遷禮部侍郎,以寶文閣待制知洪州。紹圣四年(1097)二月坐元祐黨籍奪職,貶池州居住[106]。元符元年(1098)九月卒[107]。武仲“所著《詩》《書》《論語》說、《金華講義》《內外制》《雜文》共百余卷”[108]。孔平仲于治平二年(1065)進士及第。以呂公著薦,為秘書丞、集賢校理,遷太常博士。元祐三年文仲卒,詔以平仲為江南東路轉運判官,護喪事,提點江浙鑄錢、京西刑獄[109]。元符元年(1098)九月,當其兄武仲病卒時,平仲“特落秘閣校理,送吏部與合入差遣。詔以平仲黨附元祐用事者,非毀先朝所建立,雖罷衡州,猶帶館職,故有是命”[110]。遂知衡州,徙韶州。元符二年(1099)五月,“庚申,詔朝奉大夫、新知韶州孔平仲,責授惠州別駕,英州安置”,理由是“元豐末上書詆訕先朝政事”[111]。“徽宗即位,召還,為戶部員外郎,遷金部郎中,出使陜西,帥鄜、延、環、慶。”崇寧元年(1102)八月再罹“黨禁”,罷職,卒。“平仲有史學,著《續世說》行于世。”[112]“三孔”與蘇軾、蘇轍同時,并以文章名一世,故黃庭堅有“二蘇上連璧,三孔立分鼎”[113]之語。

宋代三曾氏,“章貢曾氏”其一也。陳振孫曰:“本朝曾氏三望,最初溫陵宣靖公公亮明仲;次南豐舍人鞏子固兄弟,然其祖致堯起家,又在溫陵之先矣;其后則幾之族也,自贛徙河南,與其兄楙叔夏、開天游皆嘗貳春官。楙至尚書,開沮和議得罪,并有名于世。又有長兄弼為湖北提舉學士,渡江溺死。幾以其遺澤補官,銓試第一,賜上舍出身。清江三孔之甥也。紹興末,幾已老,始擢用。乾道中年八十三以死,號茶山先生,其子逢、逮,皆顯于時。”[114]王明清《揮麈前錄》亦稱:“在江南則兩曾氏,宣靖與南豐是也。曾文清兄弟亦以儒學顯,又三族矣。”[115]按:王、陳二人言及“章貢曾氏”,皆首舉“曾文清兄弟”,但未詳述。該族起家之主曾準“字子中,贛縣人。刻勵經史百家,悉手鈔口誦”。登嘉祐進士第。“子弼、楙、開、幾皆為名臣。”[116]曾弼曾依逸人王元為詩友,后官湖北提舉學士。曾楙字叔夏,元符進士。紹興中,知福州,累官吏部尚書。有《內外制》《東宮日記》。曾開字天游,崇寧二年(1103)登進士第。[117]紹興中以中書舍人召,進寶文閣待制[118]。“開嘗從游酢學,與劉安世交,故臨大節而不可奪如此。”[119]

曾幾三兄雖以仕途顯達、剛正有為而獲譽,但“章貢曾氏”真正躋身望門之列則自曾幾始,而該族家學之豐厚淹博,則與“清江三孔”的教誨提攜密不可分。曾幾之母乃司封郎中孔延之之女。延之“幼孤,自感厲,晝耕讀書隴上,夜燃松明繼之,學藝大成。鄉舉進士第一,遂中其科,授欽州軍事推官”。其子文仲、武仲、平仲皆負盛名。長女嫁曾準為妻[120]。陸游《曾文清公墓志銘》曰:“公貫通六經,尤長于《易》《論語》。夙興,正衣冠,讀《論語》一篇,迨老不廢”;“初佐應天時,元祐諫臣劉安世亡恙,黨禁方厲,仕者不敢闖其門,公獨日從之游,論經義及天下事,皆不期而合。避亂寓南岳,從故給事中胡安國,推明子思、孟子不傳之絕學。后數年,時相倡程氏學,凡名其學者,不歷歲取通顯,后學至或矯托干進。公源委實自程氏,顧深閉遠引,務自晦匿。及時相去位,為程氏學者益少,而公獨以誠敬倡導學者。吳、越之間,翕然師尊,然后士皆以公篤學力行,不嘩世取寵為法。公治經學道之余,發于文章,雅正純粹,而詩尤工。以杜甫、黃庭堅為宗,推而上之,由黃初建安,以極于《離騷》、雅、頌、虞、夏之際。初與端明殿學士徐俯、中書舍人韓駒、呂本中游,諸公繼沒,公巋然獨存,道學既為儒者宗,而詩益高,遂擅天下。有文集三十卷,《易釋象》五卷,他論著未詮次者尚數十卷”。[121]該文詳述曾幾轉益多師以求高識的成長歷程,客觀而深情。

陳鵠《西塘集耆舊續聞》曰:“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從諸舅游,見元城先生談論間多及《論語》,其言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真實處便是真知。才以不知為知,必是欺偽底人,如此,則所喪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個“誠”字。又言“誠自不妄語中入”,蓋為是也。’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如此,則大有識義理者,豈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為堯舜,途人可以為禹之意,蓋當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之義。圣人能以理曉人,至于知處,貴乎自得,非口耳可傳授,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122]“元城先生”即劉安世。安世,字器之,“登進士第,不就選。從學于司馬光”。“初除諫官,未拜命,入白母曰:‘朝廷不以安世不肖,使在言路。倘居其官,須明目張膽,以身任責,脫有觸忤,禍譴立至。主上方以孝治天下,若以老母辭,當可免。’母曰:‘不然。吾聞諫官為天子諍臣,汝父平生欲為之而弗得。汝幸居此地,當捐身以報國恩。正得罪流放,無問遠近,吾當從汝所之。’于是受命。在職累歲,正色立朝,扶持公道。”[123]蘇軾嘗評元祐人物,稱“器之真鐵漢,不可及也!”[124]后人輯有《盡言集》,清人以為“集中所論諸事,史不具載,頗足以考見時政。其中稍有遺議者,如吳處厚之劾蔡確,本出羅織,而安世申處厚之說,章凡一十二上,務欲置確于死地,殊不免意見之偏。然由其嫉惡太嚴,至于已甚,故徒知確為僉邪,而不察處厚非善類。見無禮于君者,遂如鷹鹯之逐,實非故相排擠之比。觀歐陽棐為蘇軾所善,程子為蘇軾所仇,而安世論棐差遣不當,章凡九上,并程子詆為五鬼,絕無所區別于其間,是亦其孤立無黨之一證,不足以為疵瑕也。惟是氣質用事,詞或過激”[125]

從曾準到曾弼、曾楙、曾開、曾幾,“章貢曾氏”的家學淵源非常清晰。曾準“刻勵經史百家,悉手鈔口誦”,曾開、曾幾則從游酢學,與劉安世游處。父子相繼,大抵不出濂洛間。曾幾在學術和詩文創作兩方面建樹更多,其最終能躋身鴻儒之列者,多半得益于舅氏“三孔”之教育。

“汝陰王氏”藏書之豐富及學業之厚重已如前述,而王明清與“曾氏”之關系尚待詳察。王明清乃王铚之子,铚娶曾紆之女,是明清乃紆之外孫。曾紆于建中靖國中除太仆寺主簿。曾布罷相,紆亦為其父政敵呂嘉問所劾。入元祐黨籍。南宋“建炎、紹興之際,將漕江浙,入為司農少卿,知信、衢州以卒”[126]。汪藻《曾公墓志銘》曰:“公諱紆,字公袞,世家撫之南豐。尚書戶部郎中、直史館、贈太師、密國公致堯之曾孫,太常博士、贈太師、魯國公易占之孫,而丞相文肅公布之第四子也。母曰魯國夫人魏氏。公少穎悟,天資既高,又受學于賢父母,當是時,文肅公為天子守邊,不暇朝夕視,專以魯國為師。年十三,伯父南豐先生鞏授以韓愈詩文,學益進。”“公才高而識明,博極書史。始以通知古今裨贊左右,為家賢子弟;中以文章翰墨、風流醞藉,為時勝流;晚以精明強力,見事風生,為國能吏。雖低徊外補,位不至公卿,而所交皆一時英豪,世之言人物者,必以公一二數。公之謫永州也,黃庭堅魯直過焉,得公詩,讀而愛之,手書于扇。公之叔父肇,不妄許可人,嘗曰:‘文章得天才,當省學問之半。吾文力學至此耳,吾家阿紆所得,超然未易量也。’故公詩文每出,人爭誦之。”“女一人,適右承事郎、主管江州太平觀王铚。”[127]據此,則王明清外家實為“南豐曾氏”。但據前述《揮麈錄》載,王明清拜見曾幾的書啟上明明寫著“傳經外氏,早侍仲尼之閑居”,而曾幾答明清詩亦云:“吾宗擇婿得羲之,令子傳家又絕奇。甥舅從來多酷似,弟兄如此信難為。”究其原委,實際上是王明清首先忽略了“南豐曾氏”與“章貢曾氏”之間的不同,先稱曾幾為“外氏”,而曾文清亦視“南豐曾氏”為“吾宗”,故有“擇婿”“甥舅”之說。

總之,無論是以翁婿關系為中軸的直接交流,還是甥舅乃至隔代遠親之間的親情傳遞,婚姻關系的確立,首先意味著相關家族相互認同對方的家學傳統,并樂于包容借鑒,交流互補。范祖禹所以能堅守“稽其成敗之跡,折以義理”的家學傳統,又能以包容姿態逐步理解河南呂氏“喜言禪理,每混儒、墨而一之”[128]的家學特點,就是因為他娶了呂公著之女為妻。宋綬及其子敏求皆娶于“平棘畢氏”,遂能間接影響畢氏家學。宋慶曾和畢仲游兩位輩分不同的文化名人,能夠在熟知典故、精于筆札的家學特點上趨于一致,與兩族之間的兩世婚姻密切相關。至于曾幾在舅氏“清江三孔”的訓育下成長,最終躋身名公之列;王铚及王明清父子相繼娶于曾氏,使各自家學重新呈現出風流蘊藉的新氣象,所有這些,都證明望族姻緣在促使家學融通方面頗為高效。當然,因“翁婿”或“甥舅”等關系實現家學傳承與互補,在很多情況下絕非一對一那么簡單。兩宋高門望姓之間的婚姻扭結錯綜復雜,而與之相關的望族“家學”互動交流的范圍更廣,情形也更復雜,對此還需更多深入細致的分析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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