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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唐朝之前的域外朝貢制度

朝貢制度在中國源遠流長,歷經長期的發展、演變。唐朝域外朝貢制度是在前朝域外朝貢制度的基礎上發展而來。以下對先秦時代、漢朝、魏晉南北朝及隋朝的域外朝貢制度分別進行簡要梳理。

一 先秦時代的域外朝貢制度

朝貢制度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典籍記載,堯、舜執政時期已有少數民族朝貢。《竹書紀年》卷上記載,堯即位第十六年,渠搜國來朝貢。舜即位第九年,“西王母來朝”,奉上白環玉玨。朝貢一開始就受最高統治者重視。傳言舜在位時曾以“龍主賓客,遠人至”。[78]商朝專置“賓”職位,負責諸侯朝覲,“教民以禮待賓客,相往來也”。[79]商朝初期,“氐羌來賓”。[80]由賓負責接待。商朝還設“司工”負責諸侯朝貢,其時卦語有“王其令山司我工”“佳弓令司工”。于省吾指出,山與弓是人的名字,這是商朝君主命山、弓“主管貢納之事”。[81]周朝時期,中外交往日益密切,域外前來朝貢的國家和民族日益增多,由專門的官員負責貢使的接待、住宿、翻譯、飲食、覲見等。《周禮》載,周朝的懷方氏負責慰勞遠處的民眾。“致方物,致遠物”。[82]負責貢使接待、館舍安排與貢品轉送。翻譯在朝貢中不可或缺。外夷進入中原,“因譯而通。同形均氣,語不相曉”。哪怕三皇五帝,不給翻譯就不明白藩夷。[83]所以,周朝于朝廷設置象胥,用以“通夷狄之言”。[84]象胥從事與周邊藩國的外交事宜,轉達王的話讓藩國清楚,以促進中外聯系。藩國如期入貢,則協調其禮儀。“與其辭,言傳之。凡其出入送逆之禮節幣帛辭令,而賓相之”。[85]周朝另設掌客,負責朝貢使臣的飲食,執掌四夷使臣的“牢禮汽獻,飲食之等數與其政治”。[86]在招待貢使的館舍設置掌訝,掌管有關諸侯國禮儀等級的簿籍,據以接待賓客。如蕃使前來,即通知相關官員籌辦糧草,和訝士共去國界接待,導引蕃使入境。蕃使住宿后,命百姓守衛。以君主名義賜給蕃使糧草,進京城入住館驛,在門外搭帳篷聽候。導引蕃使朝見皇帝,告知位置,報告皇帝,導引蕃使退出。蕃使奏事,需告知掌訝,后者處理。蕃使的隨從出去,委派專人導引。蕃使歸去時,歡送禮儀與迎接時相同。蕃使行朝聘禮時,前來的諸侯、卿、大夫分別由卿、大夫、士作訝接待。“士皆有訝。凡訝者,賓客至而往,詔相其事而掌其治令”。[87]此外,周朝還設置小行人,負責記載蕃使名位尊卑,“以待四方之使者”。[88]職責明確。《禮記正義》卷三十一記載,周朝君主背負斧依,面南而立。三公在中階前站立,面向北,以東邊為尊貴。諸侯在東階東站立,面向西,以北邊為尊貴。伯一級在西階西站立,面向東,以北邊為尊貴。子一級在門內東部站立,面向北,以東邊為尊貴。男一級在門內西部站立,面向北,以東邊為尊貴。東方的九種民族,在東門外站立,面向西,以北邊為尊貴。“八蠻之國,南門之外,北面東上;六戎之國,西門之外,東面南上”。五狄排列在北門外,面向南,以東邊為尊貴;九采之國,排列在正門外,面向北,以東邊為尊貴。[89]此外,司馬負責各級諸侯的領地與外族住地。“職方制其貢,事相成,故在此”。官位尊貴,編制較多,因其負責全國百姓土貢與軍賦事宜,事多而雜。職方氏掌管百姓貢賦。[90]周朝還設方氏山師、川師,負責掌握蕃情,確定山林、河、湖的名稱,了解其中物產及有利或有害的生物,向藩國發布,“使致其珍異之物”。[91]綜上所述,周朝朝貢管理機構繁多,職責明確具體。

在中國古代,“朝”“貢”“賓”“獻”“奉”等,都表示下對上、臣對君的關系。《廣雅》曰:“奉,貢獻也。”[92]《尚書》曰:“任土作貢。”疏解釋,貢是下面奉獻給上面,用出產的谷,“市其土地所生異物,獻其所有”。就是“厥貢”。[93]“貢”是指地方或諸侯對天子的進獻。《史記》卷二《夏本紀》載,禹平定中原后,各州領袖“各以其職來貢,不失厥宜”。這屬于地方的朝貢。同一時期,域外的析支、昆侖及渠搜都向中原進貢織皮。[94]析支在今青海境內,昆侖在今甘肅敦煌境內,渠搜在今塔吉克斯坦費爾干納境內。《太平御覽》卷六百九十四《服章部十一·裘》記載,“渠搜國來獻褐裘”。《太平御覽》卷一百六十五引《涼土異物志》載,古代渠搜,應在“大宛北界”。島夷(今揚州境內)對禹以“其包橘、柏錫貢”。《史記》集解載,孔安國稱,“錫命乃貢,言不常也”。鄭玄稱,“有錫則貢之,或時乏則不貢”。當時藩國時貢時停,未形成定制。

商朝初期,軍力強盛,史籍首次記載“四夷來朝”,表明周邊藩國對商朝的尊重與重視。《逸周書》卷七《王會解》記載,伊尹受成湯命作“四方貢獻令”,令正東面的符婁、漚深、仇州、伊慮、越漚、九夷等國,用魚皮刀柄、烏賊的醬、蛟做成的盾、利劍朝貢。令正南面的甌鄧、桂國、損子、產里、百濮、九菌等國,用珍珠、寶石、象牙、犀牛角、翠鳥羽毛、九菌國產的鶴、短狗朝貢。令正西面的昆侖、狗國、鬼親、積己、枳己、阘耳、貫胸、雕題、離丘、漆齒等國,用“丹青、白旎、紙蔚、江歷、龍角、神龜為獻。正北空同、大夏、莎車、姑他、旦略、貌胡、戎翟、匈奴、樓煩、月氏、孅犁、其龍、東胡,令以駱駝、白玉、野馬、駒導、墩腿、良弓為獻”。[95]《詩·商頌·殷武》記載,成湯執政時期,從那氏、羌以內,“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鄭箋》認為,“享,獻也。世見曰王”。馬瑞辰《通釋》指出,“王”也同朝覲。“諸侯往朝于王,亦曰王”。《詩》意為蠻夷無人敢不來貢奉、朝拜。殷商甲骨文中多次出現“史”“史人”,應為商朝或者蠻夷的使節。甲骨文還有“來王”“來朝”“來獻”“氏”“工”等卜辭,可證明周邊國家、民族與商朝之間存在著朝貢關系。當時的貢物有羌、羌當、羊、人、巫、馬、牛、犬、龜、象、舟等。[96]可知商朝域外朝貢制度已經初步形成。

西周的五服制是初級階段的朝貢制度。段連勤認為,藩國僅需認可周朝皇帝的宗主地位,“按規定的時間納貢和朝見周天子”。而藩夷享有高度的自治性,這與后來朝貢制度的規定已很接近。[97]《國語·周語上》記載,祭公謀父對周穆公稱,古代帝王制定制度,王畿里面為甸服,王畿以外依次是侯服、賓服、要服及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他們分別每天一次祭父及祖父,每月一次祭高祖及曾祖,每季度一次朝貢,每年一次進貢,一輩子一次朝見皇帝。此為前代君王的遺訓。如拒絕進貢、朝拜,就要加強修養以求名譽。皇帝重在內心反省自己的思想及言行,雖有軍隊及武備,不可勞苦百姓去遠處。因此,鄰近及遠方的諸侯全都聽從、歸服。如今,大畢、伯士死去,犬戎新君來朝貢,皇帝準備以不行享獻之禮為名出兵,顯示軍威。此舉將違反先王遺訓,使朝貢衰敗。聽說立性敦厚,“帥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御我矣”。穆王拒聽,出兵犬戎,最后只到手白狼、白鹿各四只,此后荒服者拒絕朝見。可知中原皇帝要德武兼備,既修文德,又推武力,才可有效推行朝貢制度。《史記》載,周武王打敗商后,打通通往各蠻夷的道路,使其用土產入貢,“使無忘職業”。[98]強勢推行朝貢。為使朝貢更加規范,中原王朝需要確立制度進行保障。

五服制度與朝貢聯系緊密。五服中的服是指“服事天子”。“侯衛賓服”為周朝君主封國,有侯、甸、男、采、衛五個階層。《爾雅·釋話》解釋,“賓,服也”。注曰,“喜而服從”。封國相對獨立,不過需認可周朝的宗主地位,必須每季度朝貢一次。[99]五服制度是朝貢制度在周初的具體表現形式。程大中《四書逸箋》卷一載,五服以內的封國,入貢時間不定,各用服數服侍皇帝,“故曰服事”。[100]早期的朝貢制度即具鮮明的禮儀性及層次性,周朝的朝貢關系同時在周邊民族及藩國之間存在,含民族關系及中外關系。蒙文通指出,蠻夷位于東南,但“戎狄在西北”,《周語》認為東南僅存荒服。周朝、秦朝以來西北是游牧民族,行蹤不定,為荒服。東南為農耕民族,“可以要約羈縻,是要服”。[101]韋昭注釋,“要結好信而服從也”。且因周朝君主感召蠻夷歸附,要求其一年一貢。韋昭注解“荒服”的“荒”,“荒忽無常之言也”。戎狄因其習俗與中原區別較大,其君主能覲見周朝君主一次,已屬難得。域外國家或民族貢品的價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與周朝關系的密切程度。《左傳》載,鄭國子產認為,從前皇帝確定獻貢的次序,輕重依地位排列,位尊則貢賦重,此為周朝制度。“卑而貢重,甸服也”。[102]此處的貢既有實物又有服役。如各服拒絕朝貢,則周朝將采取不同對策。對于甸、侯、賓三服,因其皆屬華夏,周朝用征伐或刑罰等手段令其服從。對要、荒二服的蠻夷、戎狄,則“布令陳辭”,靠威勢與德化進行感召。朝貢制度從初始時期就重禮儀輕物質。《周禮·秋官·大行人》記載,國家之外五百里為侯服,每年一見,朝貢祭祀用品。再以外五百里為甸服,每兩年一見,朝貢殯物。再以外五百里為男服,每三年一見,朝貢器具和貨物。再以外五百里為采服,每四年朝見一次,朝貢衣服器物。再以外五百里為衛服,每五年朝見一次,朝貢材木與物品。“又其外方五百里謂之要服,六歲一見,其貢貨物”。九州以外的稱藩國,終世朝貢一次,以貴重的寶物為貢品。此處明確規定了貢期與貢物。《左傳》載,齊桓公征討楚國,稱其拒絕進貢用以縮酒祭祀的苞茅,“王祭不共,無以縮酒”。所以問罪。楚國君主也認為,“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103]楚國拒絕朝貢,是對齊國的藐視,以致齊桓公出兵。《左傳》記載,各方諸侯“不貢車服”,注曰:“在上者所以賜與在下者,故諸侯不用以貢于天子。”[104]九州之外的藩國,如越裳國,在周初已朝貢周成王。《尚書大傳》載,越裳“以三象重九譯而獻白雄”,稱路遙,山險川深。擔心出使不通,因此朝貢。[105]

周朝在五服制度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出九服制度。《周禮·夏官·職方氏》指出,九服制度從中央向外每隔五百里,分別為“侯、甸、男、采、衛、蠻、夷、鎮、藩”九服,各邦國小大相連,君主設置其長官,“制其職各以其所能,制其貢各以其所有”。九服制度比五服制度更為詳盡。繼位數年后,齊桓公征伐楚國,渡汝水,翻越方城山,“望汶山,使貢絲于周而反”。[106]荊州各諸侯未敢拒絕朝貢。此處朝貢制度以地理遠近進行劃定,且不包括戎狄。此為當時中外限域而治在制度上的反映。我們認為,夏禹時期的朝貢制度為華夏內部的朝貢制度。而中外之間的朝貢制度在商朝初年出現,至周朝進一步發展。周朝蠻夷與中原的習俗較為接近,易于朝貢周朝。戎狄為游牧民族,時叛時服,在周穆王時已“荒服者不至”。[107]隨著周朝日漸衰敗,諸侯的朝貢日漸稀少。“蠻夷、戎狄,其不來賓也久矣”。[108]戰國時期,戰事頻仍,周朝中央與諸侯及四夷的朝貢關系難以維系。此后直至統一王朝出現,中外之間的朝貢制度才得以重現。先秦時代朝貢制度的觀念,如服事觀、夏夷觀等對此后的朝貢制度具有重要影響。

總而言之,朝貢制度源于國內君主與諸侯之間的朝貢,在先秦時代尚未形成定制,處于朝貢制度的初級狀態,這與當時國家情勢有關。在中原王朝強盛時期,朝貢正常。而當中原王朝衰敗時,朝貢則大受影響。從先秦時期開始,朝貢制度即具有明顯的等級性。華夏統治者將中外外交關系一律視作朝貢關系,將君臣之間的等級關系擴展至華夷外交關系領域,對后世具有深刻影響。先秦時期的朝貢制度具有極強的禮儀性,《禮記·明堂位》對外夷朝貢覲見周朝君主的規定,具有法的形式、禮的內核,朝貢制度實質為中華禮制。對外夷而言,朝貢制度并不具有明顯的強制力,僅讓其名義上認可周朝君主的天下之君名號而已。歸根到底,朝貢制度的確立和運行,取決于華夏自身的強盛程度以及華夷實力的現實對比。

二 漢朝的域外朝貢制度

漢朝的統一,使君主與地方的朝貢制度重現生機,而且隨著中外交往的不斷發展,域外朝貢制度日益具有明確含義。漢代繼承了先秦時代的五服制,西漢初期80余年,統治者輕徭薄賦,內部朝貢不多。漢文帝即位立即下發“卻貢令”,“令郡國無來獻,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近歡洽”。[109]漢景帝稱其父“減嗜欲,不受獻”。[110]“白登之圍”后,鑒于匈奴強大,漢高祖不得己進行“和親”,與匈奴結為“兄弟之國”,但每年供奉匈奴“絮、蹭、酒米、食物各有數”。[111]《漢書》載,西漢對匈奴“奉金千斤以結和親”。[112]在匈奴看來,自己成為宗主國,接受中原的朝貢。匈奴一度輕視中原,漢朝皇帝給匈奴的國書,是一尺一寸的木片,稱呼“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而老單于寫信給漢天子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印章、封泥更為寬大,開首語更為狂傲,“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113]并未將漢朝皇帝放在眼里。

漢武帝在位時期,中原強大,領土擴張,朝鮮、南越與西域藩夷都來進貢。漢朝朝貢管理機構進一步規范化。當時設大鴻臚負責朝貢事宜,下轄大行令、譯官令、別火令等屬官。司馬彪《后漢書》記載,大鴻臚負責天下歸服的藩國,在天子祭天的郊宮及祭祖的宗廟見禮,贊唱導引。“既可,以命群司”。諸侯王、蕃王入京朝拜時,大鴻臚在郊外迎接,且安排禮儀等事。此外,還負責封國上計,“匡四方來”。大鴻臚的主要職能為禮賓,歡迎、接待藩國貢使,轉交國書,安排貢使的起居和生活,以及禮送貢使。大鴻臚還負責“四方夷狄朝貢侍子”。西漢初期,此項事務歸典屬國管理,漢成帝河平元年(前28年),典屬國劃歸大鴻臚。[114]此外,大鴻臚主持蕃使的朝貢、宴享等活動及回賜、封賞等儀式。《文選》卷三《東京賦》載,張衡指出,封國和其他藩國入貢,邊遠藩國派質子,“具惟帝臣,獻深執蟄”。殿階之下做事盡力的,大約有幾萬。“爾乃九賓重,護人列”。李善注將“護人列”注釋為隸屬于鴻臚的羌族和匈奴族人,“皆羅列于朝廷也”。大鴻臚下轄的譯官令負責朝貢有關翻譯事務。[115]漢朝在京設有招待貢使居住的蠻夷邸,由大行令管理。[116]別火令按照蕃使的飲食習俗提供食物。此外,中央的尚書主客曹、符節臺、謁者臺等也管理朝貢。尚書主客曹擬制外交文書,符節臺負責冊封藩國君主的漢帝印璽及授予的印綬,謁者陪護質子,《后漢書》載,單于年末常派使臣上表章,送兒子入質,由中郎將部屬的從事導引至朝堂,“漢謁者送前侍子還單于庭,交會道路”。[117]

漢元朔五年(前124年),大宛國“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118]朝鮮于元封二年(前109年),派太子入漢謝恩,“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119]漢武帝以后,日南、塞北的藩國都來朝貢。[120]珍珠、玳瑁、犀角、綠竹及蒲梢、龍文、魚目等各種馬,拒象、狗、獅子及鴕鳥等“殊方異物”,從各方到來。[121]神爵二年(前60年),匈奴內部分裂。甘露元年(前53年),匈奴呼韓邪單于朝貢稱臣。[122]兩年后,匈奴單于呼韓邪親自入漢進貢,漢宣帝將其安排于諸侯王上首,“贊謁稱臣而不名”。[123]同年,其兄也派使臣朝貢,“漢遇之甚厚”。[124]這一時期匈奴與漢朝之間的朝貢制度基本成熟,匈奴朝貢、納質,漢朝對其回賜、冊封。朝貢中,賀正旦最為隆重,此現象一直延續到后世。神爵元年(前61年),漢宣帝詔令各諸侯王、列侯、藩國首領,“當朝二年者”,停止朝貢。顏師古注釋“朝二年”意為此年一月朝貢。[125]貢物是少量的土特產,這一時期,朝貢已成為定制。

甘露三年(前51年),匈奴進貢,被漢朝賜予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服、被褥七十七套,“錦繡綺毅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126]為減少支出,漢朝限制了匈奴的貢使人數。昭宣中興時期(前87—前48年),漢朝在戰場所向披靡,西域各國都修繕供奉,入漢進貢,“各以其職”。[127]《漢書·匈奴傳》載,建平四年(前3年),匈奴準備在第二年進貢。依舊例,匈奴朝貢時諸王中名位尊貴者以及隨從應為200余人。單于第二次呈表,稱承蒙皇帝神異,百姓強壯,希望允許派500人朝貢,“以明天子盛德”,漢哀帝同意。[128]只有事先得到漢朝允許,才可增加朝貢人數。《后漢書》記載,建武二十五年(49年),遼西烏桓大人郝旦等922人帶領部眾歸順,進貢漢朝男女仆人、牛、馬、豹子、老虎等。[129]匈奴首領呼韓邪投降漢朝,得到不守臣節的對待,匈奴從漢朝初年的“兄弟”變成“蕃臣”。漢朝出于政治考量積極引導朝貢,以此穩定國防,招撫藩夷。對于藩國而言,朝貢具有巨大商機,不僅可以獲取大量的賜物,而且能獲取貿易機會。《后漢書》卷八十八《西域傳》載,范嘩指出,在軍隊震懾及財物誘惑下,西域各國都朝貢珍奇物品,“露頂肘行,東向而朝天子”。

西漢末年東漢初年,隨著匈奴強大,漢朝與匈奴、西域諸國的朝貢中斷。東漢建武二十四年(48年)后,匈奴分裂,朝貢再次興起。南匈奴每年派出質子與賀正使臣,單于經常入漢朝貢。永元六年(94年),班超出兵焉耆,西域被平,當地五十多國皆送納人質,歸附朝廷。“其條支、安息諸國至于海瀕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邊遠小國蒙奇、兜勒等,也來朝貢。[130]此外,《后漢書》卷八十六載,西南方向的夜郎、哀牢夷、白狼、永昌郡,長城以北的撣國等入漢進貢。東邊的樓、韓、鮮卑、烏桓、日南和塞北藩國等入漢進貢。元和元年(84年),日南塞外、究不事部族酋豪“獻生犀、白雄”。[131]對此,漢朝以禮相待。“其慕義貢獻,則接之以禮讓”。[132]由于朝貢擴張,東漢對朝貢者的封賞由匈奴、西域擴展至日本、東南亞、南亞等地。東漢授予朝貢國君主金印紫綬。據《后漢書》卷八十五《東夷傳》記載,建武中元二年(57年),日本入漢朝貢,使臣稱自己是大夫,在日本最南邊。“光武賜以印綬”。該印在18世紀80年代在福岡縣出土,刻“漢委奴國王”。[133]永元九年(97年),撣國進貢漢朝珠玉、寶石,漢和帝賞給金印、紫色絲帶,“小君長皆加印綬、錢帛”。《后漢書》卷六《順帝本紀》記載,永建六年(131年)年底,日南、葉調、撣國前來朝貢。“葉調”在今印度尼西亞的爪哇島。[134]官方史籍記載的部分中外交往并非實質意義的朝貢,但被稱為朝貢。而遠距離的藩國,名義上為朝貢,實為貿易。余英時認為,漢代“那些帶所謂貢品前來的蔚賓人既非官員,也不是貴族,而是前來貿易的普通商人”。[135]

漢代朝貢制度進一步發展,其實施狀況取決于中外軍事、政治實力對比。更始二年(24年),漢朝派人賞給匈奴首領印璽,單于稱目前中原有叛亂,王莽篡位,匈奴征討王莽,令其邊防虛空,中原民眾不安,民心想念漢朝,最后王莽失敗,漢朝重新興盛,是憑匈奴單于的力量,“當復尊我”。[136]再次證明,國家實力是朝貢制度順利實施的基礎。

三 魏晉南北朝的域外朝貢制度

魏晉南北朝時期,封建割據,政權更迭頻繁,不過割據政權與域外藩國之間存在朝貢。這一時期冊封制度基本形成。三國同漢朝類似,在朝廷置大鴻臚,下屬有垂、賓館令等,負責封國和歸順的藩國,“四方夷狄封者”。[137]《三國志》卷二十四《魏志·崔林傳》載,崔林在大鴻臚任上時,多國入魏朝貢。龜茲國王派侍子朝貢,魏國夸獎其從遠方而來,對其國君厚加賞賜。“余國各遣子來朝,間使連屬”。崔林懷疑部分使者是假的,是臨時找來的遠親或商人,這些人可獲取賞賜,且要派人護送,給國家招致嚴重的損失,勞民傷財,被藩國恥笑,此為以前的禍患。行文敦煌,曉喻皇帝的圣旨。“并錄前世待遇諸國豐約故事”,令有常規可循。魏晉南北朝時期,大鴻臚職能縮減,許多職能由尚書主客曹取代。[138]西晉初期,《晉書》卷二十四《職官志》記載,客曹(屬于列曹尚書的一種)“主護駕羌胡朝貢事”。此后,漸由尚書主客曹負責外交文書的草擬、朝貢禮儀以及貢使接待等。大鴻臚主要負責導引貢使、實施冊封、出使藩國及蕃使在京城館舍的管理。東晉與南朝的大鴻臚,“有事則權置”,事情完結馬上撤銷,[139]大鴻臚成為臨時機構。《歷代職官表》卷十七《理藩院·宋齊梁陳》載,大鴻臚“惟掌導護贊拜”,不再負責使臣禮儀。《南齊書》卷五十八《東夷·高麗國傳》載,北魏修建各國使者的旅舍,這些旅舍由大鴻臚下轄的典客監管理。北魏遷都洛陽后,則由尚書主客郎具體管理四夷館。[140]

1.割據政權與日本

《三國志》卷三十《魏志·倭人傳》載,魏景初二年(238年),日本派人進入中原,請求朝見皇帝。進貢四名男奴、六名女奴與二匹二丈班布。魏明帝封日本女王為親魏倭王,賞賜金印、紫色絲帶,“裝封付帶方太守假授汝”。回賜錦、毯、絹、金等物。其后八年間,倭女王三次遣使朝貢魏國。南北朝時期,日本曾十三次朝貢南朝各政權。[141]永初二年(421年),日本國王贊派人進貢劉宋政權。宋帝下詔,稱倭王萬里入貢,“遠誠宜甄,可賜除授”。[142]《通典》記載,昇明二年(478年),日本派使臣給宋順帝上表,請求承認其開府儀同三司的官位,“其余咸各假授”。后來被授予武使持節,統轄日本、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軍事,還被授予“安東大將軍、倭王”。[143]說明當時中原雖然割據分裂,但是日本仍然朝貢部分割據政權。

2.割據政權與朝鮮

朝鮮《增補文獻備考》載,漢代時,朝鮮南邊的三韓在“羅、濟之初”,已到樂浪、帶方郡朝貢,但未到中原。[144]此后直至西晉滅亡,朝貢甚少。全海宗指出,韓國進貢中原最初在東晉末年,5世紀時制度化。[145]建平元年(330年),《晉書》載,高句麗與東北民族肅慎向后趙進貢,“致其楛矢”。[146]兩年后,后趙皇帝石勒“饗高句麗、宇文屋孤使”。[147]高句麗曾在343年向前燕政權稱臣,“貢其方物”,不過未形成穩定的朝貢關系。南北朝時期,高句麗、新羅、百濟三足鼎立,高句麗與中原的朝貢逐漸制度化。《宋書》記載,東晉義熙四年(408年)開始,高句麗“每歲遣使獻方物”,[148]要早于新羅、百濟對中原的朝貢。南朝時期(420—589年),高句麗朝貢中原達140余次,[149]可知朝貢甚為頻繁。從6世紀后期開始,百濟與新羅定期朝貢中原。566年以后,新羅“連年朝貢”,百濟亦頻繁向中原朝貢。[150]百濟、新羅當時多向南朝朝貢。

高句麗與北魏之間朝貢制度化主要表現在:首先,北魏在朝貢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以對待臣子般對待高句麗。《魏書》載,太和十五年(491年),北魏孝文帝詔令高句麗王王云派兒子覲見,出席郊丘之禮。高句麗王上書推說有病,“遣其從叔升于隨使詣網。嚴責之”。此后,每年進貢。[151]其次,定期朝貢。《三國史記》記載,北魏景明五年(504年),出現“常貢”詞語,當時常貢黃金、珂等物。高句麗通常每年朝貢一次。最后,高句麗王每次受中原冊封,都遣使進行“謝恩貢”,貢物有金、銀等。北魏延和四年(435年),高句麗接受北魏冊封,以后“貢使相尋”,北魏每年賜其黃金、白銀各二百、四百斤。[152]南北朝時期高句麗與中原朝貢的制度化,為隋唐朝貢制度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3.割據政權與其他國家和地區

漢朝將交趾納入國家版圖,交趾開始入貢中原,其七郡每次進貢,“皆從東冶泛海而至”。[153]東冶在今福州。三國時,交趾太守士燮每次朝貢東吳孫權雜香細葛一千多。此外,珠寶、大貝、琉璃、翠玉、玳瑁、犀牛、大象等寶物,奇異的物品與水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154]交趾之外,據《古今圖書集成·食貨典》卷三百三十四記載,黃武四年(225年),“扶南諸國來獻琉璃”。[155]扶南為今柬埔寨。吳國赤烏年間(238—251年),自孫權遣使宣傳“國化”后,扶南、林邑、堂明等國君主,“各遣使奉貢”。[156]

兩晉南北朝時期,南亞、東南亞國家朝貢中原增多,其中扶南國最為頻繁。南梁天監二年(503年)至太清二年(543年)的40年間,扶南共朝貢12次,[157]可見朝貢之頻繁。此后在南梁時期(502—560年),國運變更,奉行中原王朝的年號和歷法,堅持朝貢,“航海歲至,蹄于前代矣”。[158]《梁書》卷五十四《諸夷傳》記載,梁武帝時期(464—549年),扶南、大秦、婆利、盤盤、丹丹等國入中原朝貢。

隨著魏國的建立,西域的于聞、龜茲、康居、疏勒、烏孫、月氏等大國,每年都來進貢,“略如漢氏故事”。[159]黃初三年(222年)二月,鄯善、于闐、龜茲等國入魏朝貢。[160]前秦苻堅時期(357—385年),都善王、車師前部王入中原朝貢,大宛朝貢汗血馬,肅慎朝貢用楛木做桿的箭,天竺朝貢石棉纖維紡織而成的布。康居、于聞、海東等國,共62位君主都派使臣進貢。前秦建元十八年(382年),苻堅以路遠為由拒絕車師前部的每年朝貢請求,令其每三年朝貢一次,“九年一朝,以為永制”。[161]北魏太延年間(435—440年),西域9國入魏朝貢,于是派使臣廣招各國,又有16國來朝貢,此后多國繼續朝貢,“不間于歲,國使亦十數輩矣”。[162]遷都洛陽后,魏孝文帝建四夷館,供蕃使居住。[163]當時,西邊的吐谷渾、高昌,東邊的勿吉、高句麗、庫莫奚等都入魏進貢。來自西域、東夷的貢物,充滿北魏王府。神龜、正光年間(518—525年),貯藏的財物富足寬余,靈太后命公卿以下官員“任力負物而取之”。[164]

魏晉南北朝時期,雖然國家分裂,但中原割據政權仍受到周邊蠻夷的重視與尊重,域外朝貢制度雖受到一定影響,但仍然得以延續,并未中斷。此后隨著隋唐王朝的國家統一,域外朝貢制度又開始興盛。

四 隋朝的域外朝貢制度

隋朝終結了中原的長期分裂,實現了國家的統一。隋朝初年,雖有突厥、吐谷渾的侵擾,但西域地區仍有朝貢。《隋書》卷一《高祖上》記載,開皇元年(581年),突厥派使臣向隋朝進貢。同年九月,突厥再次派出使臣進貢土特產。《隋書》卷五十一《長孫晟傳》記載,開皇八年(588年),突厥進貢馬一萬、羊二萬匹,“駝牛各五百頭”。隋煬帝統治時期,在京城置四方館,接待藩國使臣,后將其撤銷,遇事設鴻臚寺,根據事情復雜程度,臨時處置。分設東夷、南蠻、西戎、北狄使者,分別負責東、南、西、北諸國外交與互市事宜。每次安排使臣,督促檢查錄事、敘儀、敘職、監置、監府、互市監與副職、參軍各一人。錄事負責法律制度,敘儀負責大小、次序。敘職負責貴賤、立功等,監置負責安排車船、馬駝,督察違法,[165]監府負責朝貢的錢財貨物。除四方館外,蕃客館(隸屬于鴻臚寺)給藩國貢使提供食宿。隋煬帝曾派遣裴通去張掖,“四夷經略,咸以委之”。[166]大業三年(607年),東突厥兩次入隋朝貢,四月朝貢三千匹馬。[167]《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隋煬帝大業三年七月”條記載,大業三年(607年),突厥搶著進獻大量牛、羊、馬、駱駝,隋煬帝賞給啟民可汗二千萬段絹。大業四年(608年),突厥首領處羅“遣使者隨君肅貢汗血馬”。[168]這一時期朝貢興盛。《隋書》卷八十四《突厥傳》載,突厥首領沙缽略歸服隋朝以后,每年進貢。東突厥可汗雍虞閭被隋朝冊封后,派使者進貢,隋帝賞給三千段絹,于是雍虞閭每年都派使臣朝貢。值得一提的是,大業十一年(615年)正月,突厥、靺鞨、新羅、畢大辭、傳越、訶咄、波臘、烏那易等26國都派使臣進貢,[169]足見當時朝貢之盛。

隋朝的朝貢管理機構職責明確、分工合理,域外朝貢制度發展迅速。不過由于王朝短命,稱王于外卻被內亂所滅。隋朝域外朝貢制度為唐朝域外朝貢制度奠定了重要基礎。隋唐是經歷了國家分裂后出現的統一朝代,兩朝在經濟、政治、文化方面都有空前的進步,在制度、文化等方面有很大傳承。兩朝君主在對外關系與民族思想上比較開放,這無疑促進了周邊諸國向中國朝貢。兩朝的域外朝貢制度一脈相承,無論在朝貢管理機構、具體內容、朝貢慣例等方面,都有緊密的聯系,唐朝域外朝貢制度是隋朝域外朝貢制度的繼承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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