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外國文學批評史
- 王寧
- 3012字
- 2021-10-15 11:04:45
第一節 新文化運動的興起
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特別是在不少國內學者看來,新文化運動的意義主要體現于其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精神,而對于人文主義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則或者較少提及,或者對其批判有加,其原因恰在于它始終被看作是一種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因此他們為了保險起見,往往將五四運動當作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開始,因為五四運動也被看作是中國的另類現代性大計的開始。人文主義(humanism)又譯人道主義或人本主義,只是不同的譯法表明了其在中國語境下的特定含義。應該指出的是,在新文化運動中,它的主要含義是人文主義。[1]近幾年來,從文化和人文主義的視角出發,或者按照海外漢學家現有的研究,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認識到新文化運動實際上始于1915年。[2]正是在這前后,魯迅、周作人等一些杰出的中國知識分子已經在自己的文學作品或批評著述中提出了“人的文學”的觀念,因而開啟了中國現代文學和文化的人文主義方向。這顯然是在中國的語境下對人文主義這一來自歐洲的概念的創造性運用和發展。
然而,從歷史的觀點來看,我們應當說,新文化運動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915—1919年為其起始階段;1919—1921年為第二個階段,也即其高漲階段;1921—1923年則是其衰落期。在第一個階段,文化和知識導向更為明顯,其標志是《新青年》雜志的創刊;而在第二個階段,由于1919年五四運動的爆發,其政治和革命的導向越來越明顯。胡適、陳獨秀、魯迅、蔡元培、錢玄同和李大釗等人率先發起了大規模的“反傳統、反儒學和反古文”的思想文化運動,其目的在于使得中國全方位地進入現代化的進程。這一時期的一個最為重要的事件就是中國共產黨于1921年在上海的成立。而在這之后,由于新文化運動的領導集團內部的觀點不一而導致新文化運動逐漸解體。因此當我們今天紀念這場運動百年時,我們應該認識到,新文化運動確實不僅在政治上和科學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時也在文化和文學上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而后者所取得的成就更為學界所樂于討論。[3]
在新文化運動前后,一些中國的進步知識分子發起了大規模的翻譯運動,將大量的西方學術著作及文學作品譯成中文,諸如尼采和馬克思這樣的西方思想家和哲學家在中文的語境下被頻繁引證和討論,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這三種主要的西方文學思潮也依次進入中國。通過這樣的大面積翻譯,“德先生”和“賽先生”被引進到了中國,有力地影響了現代中國的科學和民主的發展進程。誠然,認為新文化運動發軔于1915年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陳獨秀創立了頗有影響的《新青年》雜志,通過這一平臺他和另一些中國的主要知識分子發表了大量著述,向中國讀者介紹了當時處于前沿的一些歐美文化理論和學術思想,對廣大讀者起到了某種啟蒙的作用,同時也有力地推進了中國的科學技術以及文學和文化的現代化進程,為后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引進和傳播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在第二階段,中國共產黨的創立使其后來得以領導中國人民打敗了日本侵略者,推翻了蔣介石政權,取得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并于1949年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因此,新文化運動在中國現代史上所起到的歷史作用是其他任何思想文化運動都難以比擬的。當然,新文化運動最后在其第三個階段逐漸消退,這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于其領導核心并不健全,一些自由知識分子和信仰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在反帝反封建這個大目標下暫時走到了一起,但沒有形成一個堅強的領導核心,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因而它最后趨于解體也絕非偶然。
毫無疑問,關于新文化運動的歷史意義和價值盡管在今天的知識界仍有著較大的爭議,認為它破壞了中國的文化和知識傳統,尤其是給了傳統的中國思想和文化以沉重的打擊,但是它的進步意義卻在當時的幾乎所有主要的知識分子中得到廣泛的肯定,實際上,當時的中國正處于一個從舊的封建專制國家過渡到新的現代民主國家的轉型期。確實,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統治,但卻沒有幫助中國走向真正的民主和繁榮,尤其是后來袁世凱掌權后一切又恢復了以往的舊秩序。因此一些進步知識分子便籌劃另一場革命運動來徹底改變這一現狀。在文化知識界他們發起了大規模的新文化運動,并且迅速地波及全國。新文化運動有著如下鮮明的特征:鼓吹民主、反對專制、弘揚科學、反對封建迷信,主張新的倫理道德、反對舊的儒家道德觀念,并且建構一種新的具有現代意義的白話文,以取代日益失去生命力和使用價值的文言文,如此等等。因此它被稱為新文化運動,盡管其政治和意識形態色彩十分鮮明,但主要仍是一場思想文化運動。在這其中,翻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通過翻譯,大量的西方思想和知識潮流被引進中國,包括馬克思主義和尼采的超人哲學,因而有人認為這場運動對中國現代歷史上出現的全盤西化潮流應該負責,因為在這一進程中,以儒家學說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受到極大的抨擊和批判,在推進白話文的同時摒棄了沿襲已久的古漢語。但另一方面,正是由于這場運動,中國文化和文學得以走向世界并試圖躋身世界文化和文學之林。如果我們從歷史的角度來評價這場運動的話,應該認識到它的重要意義和價值。即使在今天,當儒學在當代中國得以復興時,也已經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相結合,并以一種重新建構出的嶄新面目出現在我們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正如許多學者已經注意到的,它與新文化運動并非全然對立,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某種互補和互動的作用,其目的都在于使得中國傳統文化在新的時代煥發出新的生機,并作為一種具有普適意義的思想文化話語與西方的現代性話語進行平等對話。
當然,如同任何新的思想文化潮流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傳播一樣,新文化運動的誕生也受到了保守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嚴厲抨擊和批判,認為它是全盤西化和摒棄中國文化傳統的始作俑者。這些知識分子同時也認為,新文化運動的領導集團對于這場運動究竟應當向何處發展并沒有一個相對一致的觀點,這確實是事實,而且隨著運動的發展,領導集團的分歧便逐漸暴露:它實際上是由一批激進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組成的,他們在反傳統這一點上暫時走到了一起,認為應以一種更為先進的思想文化——西學來取代傳統文化。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們從各自的角度來理解西學的意義,因而觀點大相徑庭。雖然我們不可否認這場運動最終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但勝利之后,其領導集團便由于意識形態和文化價值方面的分歧很快解體進而分道揚鑣:陳獨秀和李大釗等人成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和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胡適則成為蔣介石集團的同路人和支持者,還有一些人,如魯迅、周作人和蔡元培等,則依然致力于文化和知識的創新。從歷史的觀點來看,甚至從今天的觀點來看,我們仍然認為,不管這場運動受到強烈的反對還是熱情擁護,它都為推進中國現代思想文化以及整個中國的現代化進程邁出了堅實的一步:文言文雖然被摒棄了,但用現代白話文創作的中國現代文學卻逐步形成了一個新的中國文學經典,它雖然是在西方文學的影響下誕生的,但它卻既可以與自己的文學和文化傳統對話,同時也可以與西方乃至國際同行對話。因此在我們看來,新文化運動除去其革命性意義外,還有著重要的人文主義意義,因為它幫助中國人民從黑暗和封建蒙昧中解放出來。它所弘揚的民主和自由精神今天仍激勵著我們的文化建設和學術研究。我們今天在紀念這一歷史事件百年時,不得不珍視其歷史遺產以及它對全球文化和人文主義的巨大貢獻,并給予客觀的評價。如果從外國文學學科在中國的誕生和逐步發展的歷程來看,我們有理由認為,正是在這場大規模譯介國外先進思想和文化的過程中,中國的外國文學學科誕生了,中國的外國文學批評也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