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高校學術資本的性質
無論是相對于其他組織的知識資本,還是相對于高校的其他資本形式,高校學術資本都具有自身特點。整體來看,相對于企業知識資本而言,高校學術資本突出表現為“高深”性;相對于高校的其他資本形式而言,高校學術資本突出表現為“知識”性。一般說來,高校學術資本具有以下性質:
一 艱深性和復雜性
與高校的經濟資本、社會資本、政治資本等其他資本形式不同,高校學術資本在發展、占有、轉化、積累等方面表現得更為艱難。學術資本對高校發展產生的效果,用時更加漫長,學術資本的積累非短時期內可以完成。
第一,高校經濟資本可以通過短時期投入而迅速發展起來,無論新建校園、教學大樓,還是圖書資料、實驗設備等,都概莫如此。1806年,在普法耶拿戰爭后,普魯士的哈勒大學(University of Halle)被拿破侖強行關閉。1807年8月,原哈勒大學校長施瑪茨帶領教師代表團,前往普魯士東部小城麥莫爾拜謁主持政務的弗列德力克·威廉,請求在柏林重開他們的大學。國王欣然應允,并認為國家應該用智慧的力量來彌補物質資源的損失。[45]1807年9月,威廉三世將原來撥給哈勒大學的所有經費,全部轉撥給新建的柏林大學;1809年7月,國王又將他弟弟亨利王子的豪華宮殿作為柏林大學的校舍,同時撥款15萬塔勒作為新建大學經費。在普魯士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柏林大學的年度撥款迅速攀升,1820年為8萬塔勒,1870年達到24.8萬塔勒,其中撥付的研究經費1830年為1.5萬塔勒,1870年則高達12.5萬塔勒。[46]不難看出,在普魯士政府的鼎力支持下,柏林大學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積累起來了豐厚的經濟資本。相對來說,盡管新建柏林大學在首創者的努力下延攬了諸多名師,但是真正積累起豐厚的學術資本卻是要滯后很長時間。經濟資本不但可以通過政府撥款而迅速積累,同時還可通過私人財團的資助而建立起來。芝加哥大學初創伊始,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經由美國浸禮會教育協會(American Baptist Education Association)、百貨商人馬歇爾·菲爾德(Marshall Field)、商業慈善家查爾斯·哈欽森(Charles L.Hutchinson)等人,尤其是在石油巨頭約翰·D.洛克菲勒的大力贊助下,[47]很快積累起來了原始的經濟資本,但是其學術資本的積淀卻是相對漫長。因此,相對于經濟資本,高校學術資本的發展是非常緩慢的,無論顯性學術資本、隱性學術資本還是基于聲望的混合學術資本,都需要細心培養,不可一蹴而就。高校學術資本可以較為輕易地轉化為物質資本,但是物質資本向學術資本轉化卻要頗費周折,我們更不能像購買物質資本那樣來購買學術資本,即使能夠買到也很難在近期內發揮作用。梅貽琦所說的“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48],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事實上,高校經濟資本之所以能夠快速地形成,主要原因在于它是可以借助外力來實現的,而高校學術資本只有通過自己長期不懈的努力,才有可能真正積累起來。
第二,高校社會資本盡管不如經濟資本發展和積累方便快捷,但卻可以通過卓越校長和管理者的運作,對內施行改制加強內部關系,對外加大宣傳擴展外部網絡,從而增加社會資本。2007年6月籌建、2012年4月經教育部同意成立的南方科技大學,在朱清時校長的帶領下,很快施行了建設現代大學制度的理事會治理模式,聘請世界級學術權威組成顧問委員會作為最高咨詢機構,提升了學校內部社會資本。同時,南方科大在國內外廣造聲勢,吸引了眾多知名學者加盟,與國內外高校、企業、非營利部門等建立了多樣聯系,從而提升了學校外部社會資本。但是,學校的顯性學術資本、隱性學術資本以及混合學術資本的發展和積累,無疑還需要很長的路程要走。
第三,高校政治資本的發展和積累無疑與政府部門的關照度密切相關。換句話說,如果政府傾力扶持,那么高校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會積累起來大量政治資本。新中國成立后,在中央政府的指導下,1949年12月16日召開的政務院第11次會議作出了《關于成立中國人民大學的決定》,并任命吳玉章為校長,主要任務是為國家建設培養干部。首屆中國人民大學的學生中革命干部與工人出身的占59.8%,其中外交系學生全體都來自于干部。[49]成立大學的部門不是教育部而是政務院,學校管理者的身份主要不是學者而是黨政高層領導,大學培養目標不是人文科技精英而是國家管理干部,學生組成不是基于知識掌握而是基于政治身份等,都說明中國人民大學在成立之初就很快積累了自身雄厚的政治資本。毫無疑問,中國人民大學的學術資本發展和積累,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二 歷史性
不同地域的不同高校在各個時期所擁有的學術資本是不盡相同的,它是一個自然歷史生成的過程,學術資本與高校相伴而生。
第一,從知識(顯性或隱性)層面來看,新型高深知識的占有會增加學術資本積累,高校就會面臨快速發展階段;反之,舊的高深知識經反復使用會逐漸普及,從而轉變成不再高深,甚至是謬誤,高校如果仍然堅持這種學術資本則必然面臨發展危機。
第二,從學術聲望的層面來看,不同地域的不同高校在各個時期所擁有的學術聲望顯然不同。當顯性和(或)隱性的學術資本增加,高校快速發展時期,高校聲望學術資本會自然增加,反之就會降低。
第三,從交換對象和形式來看,不同地域、不同時期的高校也不盡相同。中世紀大學時期,高深知識作為商品交換的直接對象是學生,間接對象是教會組織(培養牧師)和世俗政權(培養律師、醫生等),主要通過教學活動來完成;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以后,高深知識作為商品交換的直接對象轉變為國家,無論是以科學研究為主的德國大學,還是將科研游離于大學之外的法國大學,這種交換主要依靠政府來買單,交易活動在教學之外又增加了科學研究;20世紀以降,高深知識作為商品交換的對象日益復雜多樣,從個人到組織,從政府到民間,高校學術資本日益市場化,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成為學術資本交易的“三駕馬車”。當高校學術資本交易過度泛化,漸漸演變為以追名逐利為目的,并超出知識和道德的邊界時,學術資本主義現象便產生了。
三 非均衡性
所謂非均衡性,主要是指在同一段歷史時期內,因高校所處學術位置不同、擁有的學科專業各異,當通過教學、科研、社會服務等活動將高深知識以商品的形式與外界進行交換和流通時所實現的價值增殖量的差異性。
第一,就學術位置而言,在同一歷史時期內,那些處于學術中心地帶的大學往往要比處于邊緣地帶的大學擁有更加豐厚的學術資本,譬如中世紀時期有“母大學”之稱的巴黎大學、博洛尼亞大學與其他“子大學”相比,所擁有的學術資本總量是不均衡的。用埃里克·古爾德的話來說,就是“一所學校的卓越對另一所學校來說可能就是中等”。[50]就當下中國大學而言,“985工程”“211工程”和“雙一流”重點建設院校要比地方普通院校擁有更多的學術資本。
第二,就學科專業而言,在同一歷史時期內,因大學所擁有的學科專業不同,導致學術資本擁有量各異,即使在同一大學內部,因各院系所在學科不同,也導致大學內部學術資本的非均衡性。那些處于與市場或社會密切聯系的學科,往往較為容易將學術轉化為資本,從而擁有更多的學術資本;反之,那些處于與市場或社會較遠的學科,因缺乏外部吸引力,往往比較困難將學術轉化為資本,從而表現為學術資本困乏。眾所皆知,知識的價值在不同時代會伴隨人的主觀認識和社會需求的變化而轉變。一門學科知識在一定時期內處于“顯學”位置,但在另一段時期內將會退隱,譬如中世紀的神學經過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后,其學術地位逐漸為其他學科所取代。
第三,無論是對于大學個體而言,還是對于學科專業而言,學術資本的非均衡性都是有一定限度的。當超越了一定限度,阻礙了大學或學科發展時,要么舊的大學或學科的統攝地位會遭到取締,如中世紀的巴黎大學被法國政府強行取締,中世紀的神學地位被德國大學的哲學所取代等;要么就會有新的競爭性大學或學科出現,譬如牛津大學之后出現劍橋大學,哈佛大學之后出現耶魯大學,哲學學位之后出現專業學位等。
尤其是對于學科專業而言,學術資本的非均衡性不但是有一定限度的,而且很有可能是相對的。譬如馬克斯·韋伯在分析科學和藝術的價值時提到:“從某種意義上說,科學和藝術實踐之間注定存在著深刻的差異。科學工作要受進步過程的約束,而在藝術領域,這個意義上的進步是不存在的。來自某個時代的一件藝術品創立了一種新技法,或新的透視原則,因此從藝術的意義上就比對這些技法或原則一無所知的藝術品更偉大,這樣的說法是不正確的。如果技法僅限于為材料和形式辯護,也就是說,即使不采用這樣的技法,也能以達到藝術表現力的方式去選取和構思素材,那么這件藝術品絲毫也談不上更偉大。真正‘完美的’藝術品是絕對無法超越,也絕對不會過時的。個人或許會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評判其重要性,但任何人也不能說,一件從藝術角度看包含著真正‘完美性’的作品而‘相形見絀’。另一方面,我們每一位科學家都知道,一個人所取得的成就,在10年、20年或50年內就會過時。這就是科學的命運,當然也是科學工作的真正意義所在。”[51]
四 無形性和依附性
無論是高深知識,還是學術聲望都是無形的,因此學術資本是一種無形資本。無論顯性高深知識、隱性高深知識,還是基于學術聲望的混合學術資本,都必須依附于特定的人或物。譬如,顯性高深知識所依附的著作、論文、發明、專利等,隱性高深知識所依附于教師身上的學術思想、學術觀點、教學能力、教學水平等,隱性高深知識所依附于學生身上的學習能力、知識水平、創新能力等,基于學術聲望的混合學術資本所依附的碩學鴻儒、名師名家、知識精英、創新型人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