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二 “危害最小化”治毒政策的運行

(一)毒品犯罪的市場化特征

一個完整的市場,須具備生產、運輸、銷售、消費等環節。以毒品這一違禁品為中心,組成毒品市場的各個環節已然齊備。

在毒品的生產方面,在我國境外,“金三角”“金新月”和南美等境外毒源地對中國“多頭入境、全線滲透”的復雜態勢仍未改變。其中,“金三角”地區毒品犯罪分子大規模制造冰毒、氯胺酮,該地區可謂我國毒品的主要來源地;“金新月”地區和南美毒品產能巨大,“金新月”地區與我國毗鄰,而南美大宗可卡因過境中轉情況突出,繳獲量增長迅猛,[70]南美販毒集團不斷擴張全球可卡因販運網絡,對我國滲透加劇;此外,北美大麻走私入境的情況也呈現出逐年增長態勢。[71]而在我國境內,在連續開展打擊整治制毒犯罪專項行動的作用下,制毒重點省份出現源頭性萎縮,制毒活動不斷向其他管控薄弱地區轉移,以往較少發現制毒活動的西北、東北地區制毒活動上升明顯。[72]地下制毒產業鏈依舊存在,制毒分子甚至在深山林區、海上或者改裝的流動貨車上制造毒品,流動性和隱蔽性都明顯增強,發現難度更大。[73]此外,受到國內十分嚴厲的毒品治理政策的影響,國內一些制毒分子與境外販毒勢力相互勾結,將制毒地點由國內轉移到“金三角”地區或其他東南亞國家,將毒品制成以后,再走私入境或者銷往其他國家。[74]

在毒品的運輸方面,存在毒品的走私出境、入境以及我國境內的毒品運輸。隨著我國快遞行業的高速發展,物流寄遞儼然成為毒品販運的重要渠道,“互聯網+物流”已逐漸成為毒品販運的主要方式。[75]毒品的運輸與毒品的販賣緊密關聯,近年來,利用互聯網虛擬身份勾連、線上交易,通過微信、支付寶、手機銀行轉賬等方式付款,采取物流寄遞渠道運輸毒品,已然成為新常態。[76]毒品犯罪分子利用物流快遞公司偽裝郵寄毒品、制毒原料和吸毒工具及設備,通過假名、藏匿、夾帶等手段在我國境內、境外之間販運毒品。[77]其中,不法分子利用歐美一些國家或地區的大麻合法化政策,通過互聯網溝通聯絡,以國際郵包、航空夾帶的方式從境外購買和使用大麻及其制品的現象明顯增多。[78]近幾年,不法分子更是利用智能快遞柜來進行毒品交易,販毒分子收取毒資后將存有毒品的快遞柜位置和取件密碼通過手機發送給吸毒人員“取貨”,交易活動往往“兩頭不見人”。毒品的走私渠道已遍及“海陸空郵港”,其中海運渠道由于其運毒量大、隱蔽性好、機動性強的特性,而成為大宗毒品販運的主要途徑。有些流竄境外的販毒團伙以高額回報為誘餌,通過網絡招募沒有案底的年輕人,將其誘騙至境外并拘禁,恐嚇、敲詐、強迫這些被誘騙來的年輕人體內藏毒或者攜帶毒品運往境內。[79]

在毒品的銷售方面,既包括向中間商銷售毒品,還包括直接向毒品使用者銷售毒品,既包括大型毒品犯罪團伙之間的交易,也包括毒品經營者與毒品消費者之間的零包銷售,已然形成遍布全球的逐級分銷模式。尤其是隨著毒品需求市場的膨脹,零包販賣毒品這類毒品犯罪的末端環節案件數量漲勢兇猛,通常占販賣毒品案件的一半以上,在全部毒品犯罪案件中所占比例也較高。相當數量的零包販毒者本身也是毒品使用者,其犯罪動機主要在于獲取財產,維持自己的毒品需求,從而形成一個惡性循環。[80]

在毒品的消費方面,毒品需求市場的構成呈現出不斷擴散化與復雜化的局面,逐步從無業人員、社會閑散人員發展至企業員工、個體老板以及演藝人士,毒品消費群體已經開始從社會底層向社會中高層延伸。[81]近年來,在華外籍人員、有境外學習或工作經歷人員,以及娛樂圈演藝工作者的毒品使用狀況呈現增長趨勢。在使用毒品的種類方面,合成毒品則以青少年在娛樂場所使用為主,新精神活性物質逐步呈現出較大規模的使用趨勢,混合使用合成毒品和阿片類毒品交叉使用的情況也十分突出。[82]此外,吸毒方式也日漸趨于隱蔽,在“互聯網+”的當下,毒品使用者由線下轉為線上,利用社交軟件創建“毒友群”,隱藏了真實身份,以暗語交流,吸毒者入群后需首先直播吸毒,不參與直播或者不購買毒品的,將被移出群聊。[83]

毒品犯罪屬于貪利型犯罪,毒品市場的動力來源于非法暴利,而利益的最終來源即是毒品使用者。一般而言,市場上的商品均會出現供不應求或供過于求的情形。但是,毒品在毒品市場中實為兼具成癮性與違法性的“商品”。當毒癮發作時,毒品使用者會窮盡合法的、非法的手段,想盡一切辦法獲取資金購買毒品。而毒品的違法性又決定了即使在地下非法市場,毒品也不會出現供過于求的狀況。一定時期的毒品使用者若為確定,這一時期的毒品需求就幾乎確定。“毒癮”是毒品市場穩定利益來源的保障,一旦成為毒品使用者,幾乎不存在“理性消費”的可能性,或者選擇退出的余地。事實上,毒品供應基本上無法滿足毒品需求,進而長期呈現出供不應求的局面。在豐厚、穩定利益的驅使下,即使存在巨大風險,也會有生產者、經營者源源不斷地進入這一領域。

毒品市場與任何合法市場一樣,都受到市場規律的影響,而刑法的介入又為毒品市場增加了一種影響因素——刑罰的風險。“毒品的生產、制造、運輸的自然成本非常低,而刑罰作為最嚴厲的法律后果,就成了毒品非法市場中最高昂的成本。”[84]從而,應將毒品的物理屬性與風險成本的承擔結合起來考慮。單從毒品的物理屬性分析,毒品領域的最大貢獻者在于種植毒品原植物者、制造毒品者,而實際上,“金三角”“金新月”等地區的種植者扮演的角色可能遠不如將毒品從境外運送至境內內陸地區的犯罪分子重要。前者使毒品從無到有,而后者使毒品從不可及到觸手可得。毒品犯罪危害性的輕重,與犯罪行為承擔的各項成本成正比:行為承擔的成本越高,毒品作為一種“商品”的升值額也就越大,毒品犯罪行為的危害性也就越大,從而恰好與毒品市場中的毒品價值相對應。

毒品需求是毒品供應的動力,只要毒品需求的“剛需”持續存在,毒品供應市場就不會停滯不前。制毒、販毒分子必定窮盡各種方法,轉變生產方式,改變制造地點,甚至“發明”新的毒品種類,響應毒品需求市場的剛性需求。在漫長的形成與發展之中,毒品市場已演變得十分完善,且非常穩定。毒品市場儼然形成了自我維持體系,毒品和毒癮對毒品使用者幾乎起著絕對控制作用,吸毒成癮者確保了毒品市場長期穩定的豐厚利益。馬克思曾說過“當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時,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著絞首的危險”[85]。毒品市場因其非法性而無法得到國家保護,甚至必須時刻面對國家權力的打擊,于是他們以巨額經濟利益為自己尋求暴力保障。同時,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毒品市場也不斷提高自身技術,不僅制造研發新型毒品,而且不斷提高反偵察技術措施。雖然司法打擊能在一定范圍內對毒品市場產生一定影響,但是國家層面的打擊已被作為成本而納入毒品市場的體系之中。面對司法打擊策略上的調整,毒品市場也具有極強的自我調節能力。

(二)毒品犯罪的組織化、系統化運行模式

毒品犯罪的組織化運行,是指毒品犯罪往往以有組織犯罪的形式呈現,表現出“外松內緊”的組織形式:毒品犯罪組織的外圍主要由毒品市場的中下層人員構成,例如毒品的直接生產者、承擔毒品運輸的“馬仔”、毒品零售過程中的跑腿等;毒品犯罪組織的上層人員則是毒品市場的核心角色,起著統領、組織、協調作用,他們很少直接接觸毒品,與中下層人員單向聯系,最大程度上規避著刑罰風險。

毒品犯罪組織的外圍結構十分松散,流動性高,可替代性高。有學者對近幾年我國四個毒品案件多發省審理的605個實際案件的判決書為依據,進行實證分析。這些案件分別來自云南(241個案件)、廣西(74個案件)、廣東(109個案件)和福建(181個案件);除34個判決書是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審判決書外,其他判決書均是高級法院的二審判決書。其中,涉及運輸毒品的案件共有313個,占總數的51.7%。在這313個案件中,有226個案件的犯罪實行行為僅限于運輸毒品,占72.2%;剩余87個案件的犯罪實行行為在包含運輸毒品的同時,還涉及走私、制造、販賣毒品行為中的一個或多個行為。[86]中下層人員僅聽命于上層人員的指揮安排,而無法主動聯系上層人員,因此外觀上往往表現為單個毒品犯罪。在毒品犯罪組織中,中下層人員通常屬于“被剝削者”,他們在毒品犯罪中的獲利十分有限。同時,由于其直接接觸毒品,在當前偵查部門以毒品為主要線索的偵察模式之下,中下層人員所面臨的風險極高。但在利益的誘惑和僥幸心理的驅動下,他們仍舊鋌而走險。因此,他們屬于典型的“風險敏感型”犯罪分子,一旦他們認識到高懲罰概率的存在,便會在相當程度上抑制犯罪的沖動。

相反,毒品犯罪組織的核心結構則十分穩定,他們是毒品市場利益的主要瓜分者,處于利益“剝削者”的地位。他們極少直接接觸毒品,與中下層人員之間存在單線聯系的隔離措施,目前的偵察手段難以對他們造成影響,這些原因直接導致他們受懲罰概率很低。在毒品生產、供應的核心領域,各犯罪者之間由于毒品市場的存在而走向聯合,在毒品犯罪的不同階段,均有承擔不同職責的毒品犯罪人或毒品犯罪組織緊鑼密鼓地實施犯罪活動,他們共同分享毒品市場帶來的利益,共同應對司法機關的各項打擊。而毒品市場中上層人員之間的聯系,又便利了反偵察信息的交換,即使某一環節被司法機關摧毀,其他犯罪分子基于對內部情況的充分了解,也能夠迅速做出反應,彌補產業鏈的漏洞。這也是局部打擊對整個毒品市場影響甚微的原因所在。

毒品犯罪的組織化運行也決定了它的系統化運行模式:具體毒品犯罪行為依附于毒品市場,毒品從生產到運輸、銷售的各個環節都有承擔相應職能的人“各司其職”、前赴后繼。每個獨立的毒品犯罪行為都是毒品市場存續的重要組成部分,且根據其不同分工,擔任著毒品市場內的不同角色。值得注意的是,承擔同一角色的毒品犯罪分子,在毒品市場內具有極高的可替代性和流動性。這在毒品犯罪的外圍結構體現得尤為明顯。中下層人員具有極高的可替代性,即使其中一部分犯罪分子受到司法打擊,很快就有新的犯罪分子加入進來,取代他們。可以說,對這一部分犯罪人的打擊之于整個毒品市場而言,并不會造成任何實質傷害。即使毒品犯罪的上層人員被捕或部分核心結構被摧毀,產生的空缺也會由承擔相同角色的毒品犯罪分子或組織迅速填補,重新瓜分市場份額。而司法打擊產生的刑罰成本,會通過市場機制迅速轉移給毒品的消費者。[87]

(三)毒品市場及其控制

1990年,儲槐植教授在我國首次提出了犯罪場的概念,并將其視為主客體之間相互交融、主觀與客觀之間相互結合、存在于犯罪人體驗中的特定環境和條件。[88]從行為人的角度來看,若某一行為的實施很有可能為其帶來報酬,那么他便傾向于實施該行為,時間因素、空間因素、侵犯對象因素以及社會規制的疏漏都需要通過潛在的犯罪人主觀意志起作用。1993年,皮藝軍教授在犯罪場概念的基礎上提出了犯罪市場的概念,指出犯罪市場是在市場機制作用下犯罪賴以生成與活動的空間,而市場犯罪則是以營利為目的,以非法商品和勞務的交換為特征的犯罪。毒品市場受供需法則支配,是典型的市場犯罪。[89]即使我們不愿認可毒品市場,但在現實生活意義上,毒品市場確實客觀存在。

在世界范圍內,毒品的生產、供應與消費已然形成了一個環環相扣的毒品供需市場。毒品犯罪的組織化、系統化運行模式以及毒品市場本身長期以來形成的自我調節能力,弱化了刑罰對于毒品供應市場的打擊效果。鑒于毒品需求市場是毒品供應市場穩定的利益來源,以及毒品需求的剛性需求屬性,“危害最小化”治毒政策采取控制毒品使用的危害、毒品犯罪的危害,控制毒品需求市場、供應市場,漸進減少甚至最終消除毒品使用現象、毒品犯罪現象的運行機制。在減少毒品使用的危害,控制毒品需求市場方面,“危害最小化”治毒政策主張以針具替換措施、阿片類毒品的替代治療、醫療監督下的毒品使用室等綜合性的社會措施來實現。在減少毒品犯罪的危害,控制毒品供應市場方面,“危害最小化”治毒政策主張通過嚴密的刑事法網、漏斗型量刑機制、靈活的法律規制以及完善的毒品犯罪違法所得沒收制度等措施共同實現。

主站蜘蛛池模板: 顺义区| 闽侯县| 长治市| 金秀| 邵武市| 旺苍县| 雷州市| 和平县| 宣威市| 南充市| 五指山市| 莎车县| 吴旗县| 潼南县| 云龙县| 阳江市| 山阴县| 朝阳县| 合肥市| 油尖旺区| 蓝田县| 五寨县| 工布江达县| 精河县| 祥云县| 田东县| 舟山市| 陇川县| 东平县| 辽宁省| 蒲江县| 托克逊县| 福清市| 卢龙县| 鹿邑县| 精河县| 彰武县| 罗城| 山东省| 玉溪市| 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