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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對立論”的來龍去脈

“對立論”一向聲稱,德國浪漫派是一股逆流,是對啟蒙運動的反動。早在18世紀30年代,海涅在其著名的《論浪漫派》(1836)一書里就對浪漫派的本質特征作了批判性的說明:“它不是別的,就是中世紀文藝的復活。這種文藝表現在中世紀的短詩、繪畫和建筑物里,表現在藝術和生活之中。這種文藝來自基督,它是一朵從基督的鮮血里萌生出來的苦難之花?!?a id="w2">[2]詩人這番描述,從根本上否定了浪漫派同啟蒙運動的聯系,并首次表明兩者的原則對立。海涅的評論對后世,對19世紀乃至20世紀意識形態領域里的斗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9世紀的德國文學史家們總是以各種罪名把浪漫派送上歷史“法庭”。不同時期的“判詞”與傳統的“對立論”有異曲同工之妙,都一致否定浪漫派與啟蒙運動的聯系。

在20世紀,沿著海涅攻擊浪漫派的軌跡,著名文學史家赫·奧·科爾夫(Hermann August Korff)和保爾·克盧克霍恩(Paul Kluckholn)一唱一和。前者聲稱:“毫無疑問,浪漫派的首要對立面和它終究要起來反抗的歷史勢力……乃是啟蒙運動。”[3]在其代表作《歌德時代的精神》及其他著作里,他在啟蒙運動與浪漫派之間畫了一條以理性與幻想為標志的界線。而在克盧克霍恩看來,浪漫派的一致性在于“在各個領域共同反對啟蒙運動”。[4]

在納粹統治時期,反法西斯陣線內部流行一種看法,認為納粹某些思想理論起源于浪漫派。民主德國文化部部長阿·阿布施(Alexander Abusch)聲稱:“反動派支持浪漫派,浪漫派為反動派效勞?!钡诙问澜绱髴鸷?,浪漫派在民主德國成了眾矢之的,浪漫派與納粹被認為是一路貨色,說前者在思想輿論上為后者鳴鑼開道,后者是前者遺留的惡果。20世紀20年代,文藝評論家弗里茨·施特里希(Fritz Strich)曾在浪漫派問題上同科爾夫唱過對臺戲:當后者強調啟蒙運動和浪漫派的對立時,他在其論著《德國古典文學與浪漫派或者盡善盡美與無窮無盡》(1922)里突出魏瑪古典文學與浪漫派的矛盾。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新形勢下,在對立論的巨大影響下,他便改變了自己的觀點。1949年,在盧卡契的《理性的毀滅》(1954)發表前5年,他把浪漫派又說成“對歐洲理性的背叛”,因為它“敵視啟蒙運動”,轉向黑暗和潛意識。[5]

盧卡契堪稱當代“對立論”的首要代表人物。他在一系列論著里把攻擊矛頭對準浪漫派,大造“對立論”聲勢。在他看來,浪漫派成了德國文學史的“轉折點”,即從進步的啟蒙運動向反動派的轉變。他在《德國文學中的進步與反動》一書中聲稱“同啟蒙運動的決裂”乃是浪漫派的“主要傾向”[6];他認為“現代反動派到德國啟蒙運動中去尋找浪漫派的祖先”是“對歷史的篡改”[7],從而批判了魯道夫·翁格爾(Rudolf Unger)所宣揚的所謂浪漫派同當時著名哲學家哈曼和文藝理論家赫爾德之間存在聯系的觀點。他強調指出,批判浪漫派是“德國文學史的一項極有現實意義的任務”,而“這種評判一向不夠深入,不夠尖銳”[8]。在前民主德國,盧卡契長期享有“文學教皇”的權威。他的金口玉言成了東德當局制定文藝方針政策的重要依據。在這種意識形態氛圍中,要同“對立論”唱反調顯然是困難的。

但是在聯邦德國,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傳統的“對立論”開始遭到了挑戰。一些專家學者多以作家專論形式探究早期浪漫派同啟蒙運動的關系。而在早期浪漫派作家中,備受關注的是該派兩位最杰出的代表人物:諾瓦利斯和弗·施萊格爾。

當今,詩人諾瓦利斯被看作浪漫派的真正代表。對諾瓦利斯及其作品,如他的宗教政治文章《基督教或者歐羅巴》(1799),歷來存在爭議。評論家維·馬爾施(Wilfried Malsch)以諾瓦利斯為突破口,探索早期浪漫派同啟蒙運動的關系。1965年,他在《〈歐羅巴〉,諾瓦利斯富有詩意的演說》一書里不僅論證了詩人同啟蒙運動的關系,而且也揭示了他與法國革命的直接聯系,堅決駁斥了對詩人傳統的消極評價。一年后,赫·尚策(Helmut Schanze)的博士學位論文《浪漫派與啟蒙運動——弗·施萊格爾和諾瓦利斯研究》問世。該論著探討了啟蒙運動與浪漫派之間的“過渡點和聯系點”,以富有說服力的事例論證了啟蒙運動的精神財富如何轉化為諾瓦利斯和弗·施萊格爾富有詩意的幻想,從而批駁了傳統的“對立論”。隨后,人們開始以新的眼光審視浪漫派,反思傳統的“對立論”。于是一種新的浪漫派觀念便應運而生,研究早期浪漫派蔚然成風。繼馬爾施之后,約·馬爾(Johannes Mahr)和漢·林克(Hannelore Link)也先后于1970年和1971年推出研究諾瓦利斯的專著。與此同時,克·布里格勒布(Klaus Briegleb)、埃·胡格(Eberhard Huge)、弗·諾·門內邁爾(Franz Norbert Mennemeier)和海·迪·韋伯(Heinz Dieter Weber)等學者以新的視角和方法撰寫的研究施萊格爾論著接踵而至。據稱,這些論著都同傳統的浪漫派觀念決裂,拋棄了把浪漫派說成非理性、主觀主義和感情用事的傳統偏見。[9]

同聯邦德國相比,民主德國的浪漫派研究在總體上遠遠滯后。但必須指出的是,在重新評價浪漫派問題上,當年民主德國的理論家比其聯邦德國同行先行了一步。1962年,著名學者漢斯·邁爾教授在萊比錫大學主持召開了浪漫派問題研討會。邁爾的開幕詞和羅馬語族語言文學家維爾納·克勞斯教授作的題為“法國啟蒙運動與德國浪漫派”的報告,非常精彩,備受關注。后者的水平很高,被認為是“無法超越”的,對聯邦德國的浪漫派研究產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10]這次學術會議無疑是個好開端,有助于推動民主德國的浪漫派探索。但是會議發起的重新評價浪漫派的倡議,卻遭到民主德國當局的斷然拒絕。盡管如此,會議的影響還是不可低估的。十多年后,20世紀70年代中期,形勢變了,民主德國人終于開始以新的眼光看待那只曾幾何時“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著手反思傳統的“對立論”了。[11]

縱觀一百六七十年來,“對立論”的來龍去脈,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其一,自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對立論”遭到越來越強有力的挑戰,大有江河日下之勢。其二,“對立論”的興衰是以浪漫派的“命運”為轉移的。當浪漫派遭受貶斥和冷落時,它能風行一時,而當浪漫派博得青睞、走出“冷宮”時,它就會逐漸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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