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縣衙大堂矗立在青色條磚砌成臺基之上,五間面闊,堂頂為硬山式,單檐飛椽自堂頂延伸到滴水檐前,檐下掛有橫匾,上書“為善堂”,一條青石路筆直地通向儀門,那儀門乃是這衙門的第二道門。
說是儀門,卻有三扇門,只是中間這道門平常是關(guān)著的,只有新官到任,或迎接上級官員才能開啟,普通人出入只走東邊的便門。因?yàn)檫@便門也有不同的說法,東門俗稱“生門”,西門俗稱“死門”,只有被判死刑的囚犯才被從這個(gè)門推出,而今天洛陽縣令卻讓金蟬從西門入,雖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算是開了自有衙門以來的第一遭了。
劉頭等人聽了師爺所令,應(yīng)了一聲“諾”,劉頭當(dāng)先一抖鐵鏈,將金蟬帶了個(gè)趔趄,喝道:“給我走,上堂。”
金蟬默認(rèn)不語,只是低著頭前行,任由眾人喝叱。來到儀門前,師爺又與劉頭耳語了幾句,那劉頭一怔,隨即又似明白的樣子,一腳踹開西門,鏈子一拽,將金蟬從西門推了進(jìn)去,他卻飛也似地松開手,從東門跑過來,又將鐵鏈子抓住,像牽狗一樣將金蟬牽到大堂下。
眾人群一起涌進(jìn)來到大堂下,個(gè)個(gè)手中提著一個(gè)木桶,摒氣凝神地盯著金蟬。一名衙役掩著鼻子來到堂前,在一面鼓上連擊三聲,兩列衙役齊聲悶聲道:“威…、武…”,洛陽縣令縣太爺穿戴整齊,面色凝重地來到案前坐下,又看了眼師爺,師爺點(diǎn)頭示意已按吩咐準(zhǔn)備齊了,這才將驚堂木在案面上重重一拍,喝到:“來呀,帶案犯。”
下面公差答應(yīng),由劉頭將金蟬帶上,兩旁衙役,又是一齊呼堂施威,只是這聲音,比起往常,要悶啞了許多。
金蟬來到堂前,并不下跪。洛陽縣令大怒,罵聲:“妖僧,你休得囂張。哼!你敢到本衙撒野,本官一身正氣,豈怕你的妖法,若不快快從實(shí)招來,本官必讓你知道王法的厲害!”
金蟬心中憤憤不平,昂首道:“小僧乃山西大靈鳩寺修行和尚,法名金蟬,一向依我佛如來戒規(guī)行事,且謹(jǐn)守我朝規(guī)法,我親自到衙門報(bào)案,不知為何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用糞水潑我?你們?nèi)绱舜遥义e(cuò)在那了?是兇僧,小僧不明,但請大人示下。”
洛陽縣令向來察言觀色,見金蟬一派不忿之氣,心下也是頗有疑慮,但聞得他身上之氣味,令人欲嘔,火氣頓生,于是用手一拍,道:“本官只問你一事,昨天傍晚,可是你將那些辦案差人一并用妖法殺死的嗎?”
金蟬一笑,道:“我佛祖門下弟子,只修慈悲之法,那里會什么妖術(shù),我若是會那些法術(shù),又焉能受如此之辱,請大人明察。”他畢竟年少,今日受了如此對待,心里有氣,是以說話也是軟中帶硬,分寸不讓。
那洛陽縣令聽了不怒反笑,道:“自古來向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里是天子腳下,神佛俱在,那容得你等邪魔歪道,便是本老爺我一身正氣,也壓得你這小妖僧。你且將到洛陽都城來,所作所為,一一講清,若是從中有所欺瞞,本大人定不輕饒。”
金蟬聽了,微嘆了口氣,心中隱隱地感覺那怪道人所說的竟然有些道理,但他一想此來是要救王長、趙升以及諸僧人,于是定了定神,將這此日來經(jīng)過,從到白馬寺求經(jīng),到齊云塔掃塔,及被太后賞賜佛珠手鏈,再到大將軍府為“豹子規(guī)”一事求見大將軍,并在將軍府為將軍夫人譯經(jīng),最后在回寺路上被眾官差抓拿,這時(shí)來了個(gè)穿黑衣的道人,將眾人殺死,因要問自己的佛珠手鏈從何而來,才沒有殺死自己和二位賣藝人,只是將他們迷昏,自己醒來時(shí)已身處北邙,不見了太后所賜手鏈諸事一一道來,其中只是省去了墓中之事。
洛陽縣令聽金蟬所說的一一合扣,知他所言不假,又聽得他就是到將軍府告“豹子規(guī)”之人,更是惱怒。心中暗道你這小和尚不好好念經(jīng),卻來多管閑事,縱是你曾得過陛下、太后的賞賜,又為大將軍夫人譯過經(jīng),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嗎?此事已驚動(dòng)朝野,卻不見哪個(gè)人出來為你說情。看來塔倒一事,少不得要由你來頂罪了。哼哼,縱然殺人果真是那黑衣道人所為,可是查辦塔倒事,只憑你這幾句話,不給你來點(diǎn)顏色,如果能消得了天子之怒,本官又如何交得了差。
洛陽縣令想到這里,冷笑道:“天底下哪有搶人錢財(cái),卻不殺本主,反殺無辜之人的道理,你這小和尚說話不嚴(yán)不實(shí),看來要讓你知道官法的歷害才行。要知道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本官今日就要讓你嘗嘗官法,好說出實(shí)話!”當(dāng)下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來人呀,給我重打三十大板!”
眾差人見金蟬這小和尚進(jìn)了大堂,竟然毫無懼意,反而與大人分辯,一改往日那些殺人放火的兇犯到了大堂就屁滾尿流的樣子,不由地對這小和尚又生出些懼意了。現(xiàn)在一聽大人讓動(dòng)手行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沒敢像往常那樣一擁而上。
只有那劉頭是個(gè)粗人,他領(lǐng)功心切,見眾人膽子,大喝一聲,上前就是一腳,一下子將金蟬踢倒在地,這才有兩個(gè)大膽的衙役跟著上來褪去金蟬下衣,又過來兩個(gè)差人輪著板子打了起來。
這些差人因?qū)鹣s害怕,生怕萬一這小妖僧又恢復(fù)法力后,那他們可是赴湯蹈火的人了。因此上來兩下,打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并未用上以前打那些沒偷著給銀子的犯人的一半力氣,到了后來,見金蟬只是挨打,毫無反抗之意,這才越打越是起勁。金蟬被打得眼冒金星,痛入骨里,但他卻咬緊牙關(guān),一聲也不吭。
“二十一、二十二、……、三十”差役口中數(shù)著,板子著力往金蟬的臀部和后腿上打去。板子在落,肌膚腫了,破裂了,鮮血沾到了板子上,濺在四周地下。板子一下又一下的落下來,打在金蟬身上,奇痛無比。但和他心中痛楚相比,這些擊打卻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心向佛,我自可不要這臭皮囊,但我佛知道嗎?我佛再看嗎?金蟬胡亂想著想著,未等打完,就昏了過去。
那洛陽縣令見金蟬已昏迷過去。心中暗想若是他真會妖法,斷不會用如此苦肉計(jì),看來這小和尚所言非虛,正好那白馬寺的弘土和那兩個(gè)賣藝的也在此關(guān)押,自己傳他們上堂,驗(yàn)完金蟬正身,就可消結(jié)此案,落得大功一件。至于金蟬所說的那黑衣道人到底是何方神魔,就不是自己所管的事了。
洛陽縣令一念至此,更是精神抖擻,喝道:“來呀,將這小和尚弄醒,再將那白馬寺的弘土和那兩個(gè)賣藝的給我?guī)蟻怼1竟僖獊韨€(gè)三頭對證!”
眾差人見金蟬如此差勁,全沒有傳說中殺人本事,個(gè)個(gè)精神為之一振,往日的威風(fēng)于是也全都回來。洛陽縣令一聲令下,立馬有人過來用涼水對金蟬當(dāng)頭一潑,金蟬被潑得渾身一顫,啊了一聲,驚醒過來。
這時(shí)弘土和那兩個(gè)賣藝的王長、趙升都被一一帶到,只是他們?nèi)珶o枷鎖,只是由一根繩子系了雙手。
洛陽縣令見他們到齊,拍了下驚堂本道:“爾等聽著,你們看這個(gè)小和尚是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金蟬。”
王長、趙升一看到金蟬,細(xì)細(xì)地辨了下,這才驚道:“金蟬小師父,你也被抓來了!哎,你、你受刑了?”
金蟬一見他們?nèi)耍嗳徽f道:“二位哥哥,弘土師兄,讓你們受苦了”。
王長、趙升搖搖頭,王長問道:“小師父,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怎么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
那弘土見是金蟬,面色大變,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上邊叩頭邊叫道:“是他,是他,青天老爺大人,這金蟬和我跟的最久,他一言一行,我都記在腦子里,死也忘不了。就是他和我說幫我掃塔,我被他欺騙,許了他去,那里想到他卻在塔中褻瀆我佛,致齊云塔倒。若不是老爺明察,小僧可被他害慘了。”
洛陽縣令聽他們所言,知這個(gè)小和尚定是金蟬無疑。他昨天已受命審了這些人,知那二個(gè)賣藝的所說與金蟬所說的分毫不差,至于弘土所言,雖有推脫自身罪責(zé)之嫌,但也與金蟬說的大致相符,看來要審明此案關(guān)鍵所在,倒是找到小和尚口中那位來歷不明的黑衣道人。但那黑衣道人早不知去向,天下之大,如何找尋呢?
若是那黑衣道人能一下子殺死那么多人,就算不是妖道,也是個(gè)兇人,他又何不避而遠(yuǎn)之呢!只是這小和尚,他在大將軍那里還受到過款待,又曾得過太后和皇帝的賞賜,是以他心里也有些顧忌,不愿做的太過分,于是喝道:“你們不必多說,本官自有明斷。師爺,你將金蟬所說的與他們說明,無異議后畫押收監(jiān),待本官上奏朝廷定奪。”
王長、趙升聽師爺講完金蟬所述,確認(rèn)了他們與金蟬到亭子里之前的事,但之后的事他們卻是一點(diǎn)也不記得,便也就在竹簡上畫了押,那弘土尤在嘀咕自己冤枉,但也上前畫了押,最后送到金蟬面前,金蟬見竹簡上寫得基本上是自己所述,心道不管如何,只要能救得他們?nèi)顺鋈ゾ托校谑且伯嬃搜骸?
那洛陽縣令見此事辦完,心下甚喜,剛要下令將這四人押上囚車,連同此案細(xì)情一起上報(bào)大理寺,卻見案旁站著師爺,使眼色示意。洛陽縣令心下狐疑,只得先吩咐歇堂。
洛陽縣令退堂至后面書房,令從人退去,只留師爺一人。師爺忙上前笑道:“老爺適才吩咐,若是所抓之人便是朝廷所抓之僧,且沒有妖術(shù),則上報(bào)朝廷。但小的在旁聽完小和尚所述,總覺得有不對地方,是以先請老爺歇堂稟明。”
洛陽縣令道:“什么情況?你說來聽。”
師爺笑道:“老爺,你看那小和尚可是妖僧嗎?”
洛陽縣令聽了,沉吟不語,半晌才道:“你怎么看。”
師爺?shù)溃骸靶〉脑谂杂^察,看這小和尚不像是會妖術(shù)之人。”
洛陽縣令道:“是嗎?這么說是朝廷抓錯(cuò)人了。”
師爺忙道:“小的不是這個(gè)意思,小的認(rèn)為,即使殺眾官差真是那個(gè)黑衣道人所為,但掃塔之事,卻與這小和尚有關(guān)。大人不是說陛下為齊云塔倒而龍顏大怒,才下令追拿這個(gè)小和尚的嗎?”
洛陽縣令道:“不錯(cuò),我蒙陛下隆恩委用,眼下正是竭力圖報(bào)之時(shí),但聽你之意……?”
師爺?shù)溃骸按笕耍〉恼J(rèn)為此事內(nèi)中必有隱情,若是小和尚事關(guān)陛下與大將軍,小人以為,就算小和尚不會妖術(shù),但是誰讓他攤上這事了。今天既然是咱們用法子制住了小和尚,不如就以防妖僧作亂為名,先關(guān)押在大牢,嚴(yán)加看管。現(xiàn)在太后得病,皇帝早晚就要親政,依皇帝對這小和尚的態(tài)度,只要咱們制住這小和尚,便是大功一件。但是馬上將人帶案子上報(bào)大理寺的話,別人就會將此功奪走,反為不美。”
洛陽縣令一聽,頓時(shí)明白師爺意思,心下也是一驚,暗道這倒是一件好事,我可不能太過魯莽了。于是問道:“那你的意思是想……?”
師爺?shù)溃骸靶∪艘詾椋热惶蟮貌『螅实塾H自命人嚴(yán)加追拿這個(gè)小和尚,必是皇帝想依此事立威,咱們可得站好隊(duì),眼下不如以防妖魔作害為名,將那金蟬先收監(jiān)在此,嚴(yán)加看管,再上報(bào)就是。”
洛陽縣令道:“你說的本官也不是沒想過,但你想馬上就要天黑,若是到了夜間真有妖孽來了,將金蟬掠走,我們豈不是反受牽連。”
師爺?shù)溃骸按笕朔判模阆肴粽媸侨缒切『蜕兴f,是那黑衣道人所為,但那黑衣道人也是在皇城之外,找了個(gè)地廣人稀之處,才敢妄為。此地乃紫禁皇城,諸神俱在,妖魔必不敢來。何況如金蟬所說,那黑衣道人拿他只為取走太后賞賜的佛珠手串,他又怎會回來救金蟬。現(xiàn)在看小和尚只是凡人一個(gè),但為了安全起見,小人有一計(jì),可保金蟬乖乖地關(guān)在這里。”說著,他俯身上來,低低地說了幾句。
洛陽縣令聽完,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此事就照你說的去辦,不過上報(bào)一事,除了大理寺外,也須同時(shí)報(bào)河南尹鄧大人及杜御史知。”
二人議定完畢,這才升堂,洛陽縣令下令將金蟬等人,關(guān)押在死牢之中,由劉捕頭負(fù)責(zé)嚴(yán)加看管,便退了堂去。
金蟬因受了刑,行動(dòng)不得,那師爺點(diǎn)手喚住劉頭,吩咐了他幾句,那劉頭不住點(diǎn)頭稱是,這才帶了人,將金蟬蒙了眼,帶了出去。
金蟬雙眼被蒙,又不能行走,只得心下強(qiáng)忍悲痛,默默念誦起金剛經(jīng)來,任由他們擺弄。他正渾噩間,只覺肩上一陣刺骨之痛傳來,大叫一聲,人便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