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喬水依去小賣部買練習本，剛走到門口，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攥緊了胸口。像是有根無形的線被猛地拽了一下，疼得她彎了彎腰——這種感覺，她醒來就有，原以為是原身的舊疾，直到前幾天夜里，夢見自己躺在手術臺上，耳邊全是儀器的滴答聲。

“蓁蓁？咋了這是？”王阿姨掀著門簾出來，手里還拿著個保溫杯，“快進來歇歇，我兒子剛從醫院回來，正好讓他給你看看，他懂點急救……”

話音未落，喬水依就看見屋里站著個穿病號服的男人，身形清瘦，左手還纏著紗布。他聽到動靜轉過身，臉色有些蒼白，卻在看見她的瞬間，猛地捂住了心口，眼里是和她如出一轍的震驚。

四目相對的剎那，喬水依腦子里炸開一片空白。

是喬海洋。

即使換了張臉，即使隔著病痛的憔悴，她也認得出那雙眼睛——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屬于哥哥的眼神。小時候搶她糖葫蘆時的狡黠，開學時替她拎行李時的無奈，還有……最后在火災現場，隔著變形的窗戶望向她時的絕望。

“你……”男人的聲音很啞，帶著剛拆呼吸機的滯澀，卻精準地說出了那句刻在兩人骨子里的話，“前幾天，你是不是夢見一場大火？”

“對。”她的聲音發顫，指尖不受控制地撫上右眉骨——那里有顆極淡的痣，是雙胞胎才有的標記，只是這具身體的痣淺得幾乎看不見。

男人抬手摸向自己的右眉骨，動作和她一模一樣。

王阿姨在一旁看得發愣：“你們倆……這是咋了？帆帆，你認識蓁蓁？”

“媽，”男人——喬海洋深吸一口氣，目光始終沒離開喬水依，“她是……我以前的妹妹。”

這句“妹妹”像鑰匙，打開了所有堵塞的記憶。他們是龍鳳胎，喬水依和喬海洋，一場親人設計的大火讓兩人都換了身體重生，卻因為心靈感應，始終在彼此不知道的地方，共享著零碎的夢境和疼痛。

喬海洋剛從醫院出來，胸口還留著心臟搭橋的疤痕——那是替她擋掉落下的家具支撐的柱子時受的傷，連帶著這一世的身體也落下病根。而喬水依每次心悸，都是他在li承受術后的排異反應。

“你的手……”喬水依看向他纏著紗布的左手，突然想起昨天切菜時，指尖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銳痛。

喬海洋低頭笑了笑，眼底有釋然，也有后怕：“拆紗布時不小心碰了，沒事。”他頓了頓，聲音軟下來，帶著點她熟悉的、從小到大的縱容，“以后別硬扛著，疼了就說。”

王阿姨拉著兩人的手往屋里帶：“快坐快坐，我去給你們弄個雞蛋，補補身子。”

陽光透過窗欞，喬水依看著他手腕內側那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痣，原來哪怕換了軀體在重來，原來從始至終，他們都在用另一種方式，感知著彼此的存在。

王阿姨轉身進廚房，鍋里傳來雞蛋翻滾的聲音，可那聲音總帶著點滯澀，像是隔著層厚厚的棉花，暖意在半空中就散了，反而讓屋里的沉寂更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壓在人胸口。

喬海洋靠著椅背，呼吸時胸口起伏得古怪，像臺老舊的風箱。他盯著喬水依手背上那道淺疤，昨天切菜劃的，此刻卻泛著不正常的青黑。而他左手纏著的紗布，正慢慢洇出暗紅，和喬水依疤上的青黑，像兩團呼應的污漬。

廚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王阿姨端著兩碗雞蛋出來，熱氣騰騰的：“趁熱吃，補補元氣。”她把碗放在兩人面前，看著喬水依的眼神格外軟，“蓁蓁這孩子命苦，帆帆你以后多照看著點。”

喬海洋把自己碗里的雞蛋剝好，放進喬水依碗里，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媽，以后我多回來幾趟。”

喬水依看著碗里的雞蛋，突然想起小時候每次生病，喬海洋都會把荷包蛋里的蛋黃挑給她，說“妹妹吃蛋黃才有力氣跟我搶電視”。眼眶一熱，她低下頭，把雞蛋往嘴里塞，燙得舌尖發麻，卻舍不得吐出來。

“你的手……”她盯著他紗布下滲出的暗紅，那顏色正順著指縫往下滴，落在地上卻沒痕跡，像被地板吞了。

喬海洋低頭笑，眼底的釋然里混著點灰，像蒙了層火灰：“拆紗布時碰的，沒事。”

喬水依從口袋里摸出顆鐵片護身符，上面紅繩不知何時變得黏糊糊的，像浸了血。她推過去，鐵片背面的“海”字，此刻看著像個扭曲的“死”。

喬海洋接過來時，鐵片突然燙得驚人，在他掌心烙出個黑印。“六歲生日……”他喃喃著，眼神渙散，“那天我送你這個，是因為……我看見你床底下，有個影子在學你寫字。”

喬水依的眼淚突然涌出來，卻在眼眶里凍住了——她想起那場火里，自己死死攥著鐵片，可鐵片燙得像烙鐵，最后烙進掌心的，是個和喬海洋此刻手心里一樣的“死”字。

喬海洋把鐵片重新串好，走到她面前系在她脖子上。紅繩碰到頸間皮膚的剎那，兩人同時打了個寒顫——不是安心，是有什么東西順著繩子爬上來了，涼颼颼的，正往骨頭縫里鉆。

他低頭看著她“不管是要輪回幾次，我們一定要一起回家。”

喬水依抬頭，撞進他眼底的堅定，那堅定深處，有個沒臉的影子正對著她笑。她用力點頭，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咧開，笑得露出牙床。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飄過，葉子落地時發出“咔嚓”聲，像被踩碎的骨頭。而屋里的雞蛋，不知何時已經涼透，叢蓁和王帆的背后，正慢慢聚成兩個小小的、沒有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