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跟著周石初上了運河上的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依舊日夜笙歌，周石初則每泊一個碼頭就下去一兩日。最終在東山境內的興州城，我們徹底下了船，興州不比鹽臨，沒有那么繁華，周石初上了岸把我安頓在一個花樓里的客房，我問他，為什么要住在這里，他說這里安全……千叮嚀萬囑咐他不回來我就不準出去，我不耐煩的看了他一眼緩緩的說著自己那多少年都不曾下山的過往，這樣的我沒有什么寂寞是耐不了的，還用他這般叮囑？這男人還想啰嗦，最終欲言又止，隨后換了套粗布衣裳就走了。

畢竟是在花樓，成日里吹拉彈唱，裊裊余音，繞梁不絕，雖然是不出門，但總能聽得到樓里甚是熱鬧，呆在房里的日子也顯得并沒有那么寂寥。云嬸除了按照周石初的指示，每日盯著我三餐不斷，還會把這邊街面上流行的話本子給我拿來消磨時光。

花樓里迎來送往，我偶爾也會好奇，也想看看興州的花樓有啥不同，便問云嬸打聽：“這花樓里的姑娘可還漂亮？可有花溪漂亮？花溪你可還記得？就是我在鏡石的那個朋友？”

云嬸擼貓的手狠了狠，語氣不太好的說道：“花樓嗎，姑娘自然是漂亮的。”貓兒應該是被她的捏疼了，發出一聲走了音的叫聲，卻并未從她手中逃脫。

“那比花溪呢？有沒有比花溪漂亮的？”我問。

“那沒注意，花溪姑娘什么樣子我也不太記得。反正就是那樣吧，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才懶得看，要不是少爺說你須在這里落腳才安全，我也不會住進來。”說著撒了手，貓也不擼了，若有所思的看起來不怎么高興。

“阿云你不喜歡這啊？”我問，雖然大家都叫她云嬸，但三十幾歲也沒有很老，是我在山下的第一個朋友。忘記從哪一天開始，我便叫她阿云了，起因是知道了“嬸兒”這個詞是叫長輩的，突然想到了她還能有我老？我不是要比她大上成百歲，這么論難道她要叫我奶奶？

“不喜歡。”阿云說。

“那等周石初回來，我跟他說以后再也不住這兒。”阿云生的開朗善談，她是極少這么不高興的，我能看出來她現在不高興，我就很想讓她高興。

“倒也不是我事多，只是你要提醒少爺，縱然他跟這花樓的東家往來親密，日后他一人出門也不能宿在這種地方，你會不高興。”阿云凝重的說。

“嗯……”我想了一想說，“他只要不跟姑娘們睡一起，住在這兒其實也無妨。”

“那他一個人怎么能保證不跟姑娘睡一起？”云嬸問。

“唉，可是他一個人的話，即使保證了又有什么用呢？他瞞著我住下我不是也不知道？”我搖搖頭。

“那倒也是，”阿云也嘆了口氣，沉默了會兒她又道，“但提醒總是比不提醒好一些吧。你不說出來，他就不知道你不喜歡，他不知道，芥蒂就會越埋越深，生根發芽，最終讓你們的關系支離破碎……”她悵然若失的樣子讓我心中陡然間有一些憋悶。

其實我還挺喜歡花樓的，因為以前的花妖朋友，也因為這里的曲子都好聽，但我也覺著云嬸兒說的對。我會告訴周石初，若我跟著一起那在花樓住著便挺好，但若我沒跟著，他自己宿在花樓我會不高興，若還背著我找了姑娘，那若是被我知道他就死定了。

想到這，我點點頭，“阿云，你說的對著呢。周石初回來我就跟他說。”

這晚阿云睡在了我的房間，夜半，依稀聽得她在睡夢中哭泣呢喃地質問著什么人“為什么……”。我幫她掖了掖被子，掃了眼在床邊瞇眼看月亮的貓，嚯，它還有心情看月亮呢？一時心中不忿，起身下床抓起貓脖子扔到阿云身邊，那貓也似學著懂事了，一聲都沒敢出，聽著阿云的嗚咽，乖巧的窩在她身邊。

夏末的夜半有些許涼風，東山是北方，不似南方熱的粘膩，開著窗，陣陣清爽襲來感覺極為舒適。狡黠的月光灑進窗欞，在地面上倒映出各種斑駁的影子。周石初不在的日子我是不怎么睡覺的，看一會兒月亮，描一會兒影子，琢磨著他大約還有幾天能回來……

又等了三個日落，我正盼著皎月升空，早早把手扭成了個兔子。阿云是這么教的，她那日終是哭醒了，起來見我不睡覺就陪我玩了會兒手影戲。她的手可真靈巧，貓啊、狗啊、狼啊、兔子啊，活靈活現的投影在地上，墻上，我興奮的跟著她掰弄著手指，雖說不太靈光，但像不像三分樣嘛，映出影子來也大差不差。后面幾日阿云說覺著自己無故被我觀摩了睡覺痛哭的全過程很丟人，需要冷靜，便沒再來跟我同宿。

跟皎月一起升空的還有周石初，我欣喜的見著月光照了進來，終于可以開始比劃了，一個污漆漆的影子拔地騰空就糊在了窗前，這屋子突然就暗了一下，云遮月了？忙轉身求證，男人扒著窗框一提溜就進來了，剛好就落在我身前。他張開雙臂想要抱我，將碰沒碰到的當口又停了下來，小步退了一下。我早就將手影拋在腦后，他退了一小步，那我就進了一大步，整個人攀到周石初身上。

他低聲輕笑：“你等一會兒，我這身上太臟了……”

“你怎么翻窗進來？”我沒松手，問道。

“人家樓里晚上做生意，我這一身從正門上樓不合適。先……下來……”周石初試圖把我放下來。

“不要。”我搖頭，攀的更緊了些。

“下來，我得洗洗。”他柔聲說。

“不要。”我想都沒想機械的回答。

周石初托著我坐在凳子上，騰出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壺，自己給自己倒了口水喝，“讓我洗一洗，換身衣服再哄你。去……去隔壁叫云嬸兒差人給我準備沐浴。”他更溫柔了些。

不情愿的下來，從窗子探出身去朝隔壁喊了阿云，阿云得了吩咐便去準備，不一會兒，樓里的小廝便備好了熱水和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