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陰寒濕冷的映山紅樹下，花溪的領地空空蕩蕩的，我的五臟六腑齊刷刷的涼了一截，她真的不在了，以前在山上，大家嘰嘰喳喳，不覺著，后來下了山，只有花溪一個能同我聊聊天的，她于我而言，就是萬丈紅塵中不可多得的同類，如今，我在山下是會孤單的吧。

“日前有幾個男子把她移走了。”映山紅慢吞吞的帶著一絲不舍開口說道，“這山里近日沒了不少花鳥，我修行不夠也看不太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模樣，你要是見著花溪，跟她講一聲，我在這里等著她，我應該也快要化形了。”說到化形，它的惆悵里夾雜了一絲興奮。

我被驚了一下，抬頭看了它一眼，“她在你這樹下幾百年你可曾跟她說過一句話？”

“嘿嘿，”映山紅傻笑道，“我也是看到那天有人來挖走她，突然才能發出來一點聲音。我試著叫了她的名字，她怕是沒聽見，走的時候頭也沒回……”

“花溪走的時候什么也未曾跟你說過么？”

“她每次下山都會跟我說很多話的。”

“我就問她被挖走那天，跟你可曾說過什么？”

“嗯……她讓我不要急著化形，說……鏡石現在不太平，車來了，好像……是這么說的……然后那些人就把她放進車里帶走了，車里應該還有其他的花草蟲鳥……”

“其他的花草蟲鳥？也都是已經化形的嗎？”

“我認識的幾只蟲子和雀兒應該是的。其他的我就不曉得了。”

“這么看來，被帶走的多半都是化了形的，你聽花溪的，不要太早化形。”

“但她都被挖走了，我在山上見不到她了，肯定是要著急化形的，這個我不能聽她的。”

“唉，”我怒其不爭的嘆了口氣，還是語重心長的勸說道，“聽花溪的話，她讓你晚些自然是為你好。帶他們下山的車什么樣子，你有沒有印象？”

“就是……有四個輪子的……吧……”他似乎還小小的思考了一下。

“唉，算了算了，不難為你了，你就在這好好呆著，聽花溪的話，不要太早化形，化了形也千萬別亂跑，萬一她回來找不到你會傷心的。”我不想再跟這個木頭疙瘩多說什么了，我剛有神識那會兒應該比他強多了吧，嗯……當然也不一定，畢竟我現在也想不太起來那會兒的事。

但我記得花溪化形那天，我正窩在映山紅樹下看看螞蟻看看花。那樹下真是潮濕的不行，也可能是我看的太久了，起來的時候身上都長了苔蘚。月見草們鋪滿了整座山，我抖了抖身上的苔蘚，跟離我最近的那株抱怨道：“你怎么長在這，你看山坡上陽光多好。”

“那你趴在這干嘛？”那株月見草問。

“我愛看螞蟻，它們就愛在這。”我嘟囔著。

“那我愛看映山紅，它多好看啊！”月見草說。

我瞥了瞥那仿佛玩兒了命一樣開花的映山紅，嗯，是挺好看的，但它不中用呀，沒見它說過一句話。

“好看有什么用，它都不如你個小花妖，你還會說話呢，它跟個啞巴一樣。”我說。

那株月見草吃力的擺了擺花頭，然后便裊裊婷婷的長出來一個大姑娘，細聲細氣的狡辯道：“好看自然是有用的，反正我喜歡看。”說著便抱著映山紅的樹干，道：“小紅，你看你多好看。”

這時候偉岸遲鈍的小紅激動的搖曳了幾下，抖落了滿地紅色的花瓣，小花妖開心的合不攏嘴，指著它跟我說：“你看你看，我的小紅是不是最好看！”

后來，我看螞蟻，她看小紅，小紅看她，樹上飛來飛去的鳥兒，樹下來來回回的小獸，看我們三個。

再后來，時間長了，小花妖這副人身靈活了很多，便開始學著其它精怪的樣子求仙問道，這邊道觀里聽聽晚課，那邊寺廟里沾沾香火，哪座山上有仙人講道，哪個泉眼直通天界的仙池，反正該信的不該信的，她統統都去試上幾日。每次回來，都會雀躍跟我，還有一動不動的小紅，講述見聞。

有一日我問她：“成日東跑西顛累不累？”真不懂她這么癡迷是為了什么。

她說：“以前不知道，這人間可太好了，等你去看了，也會想著，這命啊一定要長長久久的才好。”

“可我們的命，不是已經很長了嗎？”

“不夠不夠，遠遠不夠呢……人間可大著呢，新奇的玩意兒看都看不完，我們白活這幾百年什么都沒見過呢。”

“還能有小紅好看嗎？”我問。

“那當然是小紅最好看，可惜他太笨了，不知道還要幾百年才能化形，所以我的命啊，一定要長長久久，才能等到同小紅一起去看山川，看星河，看人間。”說著她抱著映山紅的樹干輕輕搖晃，鵝黃色的衣帶在風中蕩漾著，映山紅的花瓣緩緩飄落，他們似在一問一答，說著一個承諾。

又有一日，夜半她來山洞尋我道別，我問她干什么去，她答道：“我要去山下的花樓多攢些精氣渡給小紅。”

“攢給它干什么？”我問。

“讓它早些化形呀。”小花妖答？

“它傻傻呆呆的只會開花也挺好的呀。”不知道小花妖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問我：“你可看得出小紅什么時候能化形？”

“嗯，早前我在樹下看螞蟻的時候，無意中看過，它應是早該化形了才對，我以為它生來不愛講話，所以從沒搭理過我。但后來你先化了形，再看它還是一副呆呆傻傻連個話都不會說的樣子，我又看了看，嗯許是頭些年我腦子不好使看錯了吧，它一時半刻化不了形的。”

“你沒看錯，它本來就是早該化形了，但他把道行渡給了我，唉，我不過一株雜草罷了，漫山遍野都是的雜草，即便拼了命的修煉，也不及你們半分，怎就我一個長在見不得光地界的還能得了道行？不過是運氣好，遇見了小紅這樣的傻子……”

“它同你說的？”

“它現在這個樣子哪里會講話，唉……”小花妖嘆息著繼續講，“不過我剛有神識的那會兒他好像是會講話的，我聽到過一次，他問我映山紅好不好看，好看死了呀，但那會兒我還不會說話，只能點點頭，我還記得他傻笑的聲音，后來我越來越強，他越來越弱，我再沒聽到過他講話。”

“那也可能它根本不想化形吧。”

“那等他化了形親自同我講。我十天半月回來一次，跟你道個別。”

后來，她在山下有了名字，叫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