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在家里待幾天，收拾了幾件衣服，記得小時候我們踢毽子，都用銅錢做墜，月牙曾送了我一枚，翻箱倒柜找了出來，珍重收好。

秋菊也重新進城了，我倆沒有告別。

我娘有點不舍得，自從那天我說了一句謝謝，我爹忽然對我溫柔了許多，也不吼了，還勸我娘：“孩子長大了，愿意出去闖闖，就讓他去吧！”回頭偷偷摸摸塞給了我一百塊錢……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去了關生祥慶雷子海棠月牙的家，除了路費，把所有爹娘給我的錢全放到了桌上，沒有一個人理睬我，看都不看，我深深鞠了一躬，退了出來……

離了好遠，我回頭看看月牙的家，隱約聽到月牙娘的哭泣，他們就月牙一個女兒，我沒說，但心里知道，以后除了我，也沒誰養了……

臨出村，去了村里的墳塋。

祥慶雷子海棠月牙，我一個一個走過去，都放著花，祥慶的墳前放著一盒煙，秋菊來過了……久久佇立，噎不能語。

在二伯墳前，我恭恭敬敬跪倒，磕了三個頭……

縣里給二伯追封了烈士的稱號，我替他欣慰，不過我想他可能不會太在乎這些了……

最后坐到關生的墳前，他還有故事沒說給我呢……

關生的名字就是二伯起的，進了市高中，好像老師和同學們都不太喜歡他，也許因為鄉里人都不太喜歡干凈，穿衣服也不講究。

所以關生成了班上明里暗里鐵定被搞笑的對象，老師講課文，每一篇里最卑微、最好玩的物事，就會成為他的綽號，天上地下，人物動物，花草魚鳥！甚至朝花夕拾里的斑蝥……

關生的學習成績很好，按照學校不成文的慣例，應該往前排，但他就是不斷向后挪，漸漸的，挪得沒了蹤影，眼里從此多了無數的后腦勺。

關生不但受男同學糗，還飽受女同學欺負，不過只有一個女生例外，全年級最漂亮的女生，而且對誰都很文靜，包括關生......

她叫秋，一個誤落凡間的女神，不形容她有多漂亮了，總之，每天課間，秋下樓的時候，周圍都會有別班的不良少年吹起一片響亮的口哨，接著，關生班里跟在秋后面不敢繞到她前面的男生，就會對那幫不良少年怒目而視、義憤填膺。

人都說，漂亮的女孩沒腦子，這話得分指誰，秋不但漂亮，學習更好，是班里的英語學習組組長，班里學習最好的三個人，關生第三，秋排在第二位，不過最能欺負關生的女同桌，不但長得丑，作怪矯情弄妖，學習也偏偏非常糟……

所以，秋為什么又漂亮又學習好，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學校聘了個外教來上了兩天課，班里一個個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只看著老外笑得跟棵向日葵似的，嘴巴一翕一張，語速快得如行云流水，所有人聽得若云山霧罩。

說完了，旁邊陪著的老師鼓勵地說：“同學們，有什么問題可以向Ms.Rose提出來！”

班里從來沒有這么安靜過，簡直聽得見一根針掉在地上，然后，秋站了起來，還是聽不懂，但是那一刻，同學們都仰慕地望著秋，耀眼的陽光從教室外透過玻璃照在秋的身上，秋很漂亮，而且是那樣的圣潔，宛如綻開的蓮花.....

班里一半以上男生都暗暗地喜歡秋……

其他的女同學們大概也有點妒忌吧！

喜歡是一種傳染病，不知道誰是第一個喜歡的，關生屬于晚熟的，到高中的第二年，忽然覺得自己也在乎起秋的一顰一笑了......

那秋喜歡誰？……

無論如何，關生是第一個表白的……

而秋……告訴了班主任……

一個男生向一個女生表白，這沒什么，為什么會是那個關生，雖然他學習還不錯，可是……而最重要的是，女生舉報了，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嘲謔洶涌如潮……

第二天，關生病了，驟然全身抽搐，臉黃如蠟，冷汗噼里啪啦地流下來，他旁邊的女同桌嚇得聲嘶力竭地喊。

關生被送進了醫院……

幾天后，關生回來了，醫生說沒事，只是壓力過大引起的神經性休克，多休息，注意心理調養，但不排除復發的可能……

關生越來越沉默了，成績一落千丈……

沒有人再嘲笑他，但都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女同桌三番兩次去找老師，強烈要求換座……

家長們鬧到了教務室……

課照樣上著，老師嚴厲的眼光卻仿佛不經意地掠過教室后面......

下午上自習的時候，老師把關生叫了出去……

關生爹來接關生的時候，一個個教室的窗戶擠滿了腦袋，指指點點，像看猴一樣，關生死死低著頭……

我站起了身，天空，關生好像又出現了，向我微笑著……

我走了，去看看村子外的世界，不過幾年后，當我終于明白了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時候，就會回來，讓這個生我養我的小山村真正變得美麗起來……我知道，會有那么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