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娥,鳧麗,花滿樓。
秋意盎然,葉枯飄零。
青絲醉的臺柜前,一男一女正在仔細挑選著簪翠發物。男子一身青衣,俊美如畫。女子嬌小柔弱,溫婉可人。
男子對著旁邊的藍衣女子柔聲說:“盈兒,你看,此簪雕繪栩栩如生,鳳凰顧盼間流轉生輝,最適合于你?!?
藍衣女子笑著點頭,并未說話,眼神卻飄向了他處。
柜臺的另一端,有兩名女子也在挑選簪翠。
其中一人身著藍衣,一人衣著鵝黃色的修衫。
藍衣女子的頭微微揚起,眼神正望向指尖的一只步搖。
“此步搖又名六瓣醉花搖,發簪頭側的藍色花朵用的是琉璃煅煉,花朵共有十二瓣,組合在一起,成若朝歌的奇花—六瓣梨云。”掌柜在柜臺前一一介紹女子手中的發簪。
藍衣女子微笑著點頭,將手中的發簪對著窗前的明光仔細端量,半張側臉留下一份柔美的光影。
此簪造型獨特,簪花中心的花蕊點綴著晶瑩剔透的白玉圓珠,猶如清晨霜落閃著瑩瑩光量的露珠?;ò曛聣嬛鴰状y白的珠簾,再佩于銀色的簪柄,搖墜于發間別有風情。
青衣男子順勢一看,身子僵立在原地。這道藍色的身影很熟悉,像是夢中幾經縈回的佳人。隨后自己又搖了搖頭,她雖在余娥,又怎么會背井離鄉來到塵世中?
青衣男子問身旁的女子:“盈兒鐘意那支銀簪么?”
身旁的女子嬌怯地點了點頭。
“我們去瞧瞧?!蹦凶诱f完,攜女子來到柜臺的另一端。
男子廣袖成團,低頭施禮道:“在下擾小娘子清凈,可否借小娘子手中的銀簪一瞧?”
兩位女子返頭望來,其中一人說道:“云公子,是你呀?可真巧!”
男子心里一驚,抬頭一望,一臉的不自然僵成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彎?!皟晌荒镒樱視?,沒想到能在這遇見你們?!?
青衣男子,正是云燁,他身旁的女子,是余娥明府呂家的女公子呂盈盈,他的未婚妻。
那兩名女子,是來山下散心掙錢的夜落與適情。
云燁將幾位女子互相介紹了一番,又向夜落問道:“落落,可否借這支銀簪予我瞧瞧?”
夜落淺笑不語。
適情轉頭問掌柜:“你這里可有同樣的珠簪?”
掌柜客套地說道:“娘子,實在抱歉,本店所有簪翠發物均獨具工匠,獨一無二?!?
適情低笑,笑聲如黃鶯婉轉,隨后自問自答般說道:“這可如何是好!我家女公子瞧上了這支珠簪,呂娘子也是喜歡同樣的珠簪,可偏生此珠簪只有一支?!?
說完,她仍舊轉頭問掌柜:“掌柜大哥,你說說該怎么辦?”
掌柜哪知道如何是好,他一邊陪笑一邊答道:“實在抱歉,兩位娘子都喜歡這支發簪,本店就只能遵照老話:先來者先得。不如請這位公子和娘子再瞧瞧本店別的樣式,同樣是獨一無二的佳品?!?
云燁看了看呂盈盈失望的眼神,不忍作罷,仍問道:“落落,還請你看在云某的薄面上,將此簪讓于我如何?”
夜落的唇角彎了彎,低眉掩去一眼落寞,說道:“先前瞧此簪甚是歡喜,瑩白清透,有幾份山間的純凈,很合本姑娘心意,不免多瞧了幾眼。仔細看來,獨特是獨特,卻并非我想要的純凈如水。呂娘子不如瞧瞧,可合你的心意?”
一聽此言,呂盈盈緊皺的眉頭方才松解,化為一彎淡淡的新月。她望向夜落時,一眼的敵意化為一腔得意忘形的笑意。
云燁忙答謝:“落落有心了?!?
夜落淺笑低頭以作回禮。
適情看向呂盈盈,借機笑出了聲,“呂娘子不喜說話么?”
云燁忙解釋道:“適情誤會了,盈兒她自小患有口疾,不便言語,請兩位莫要見怪?!?
夜落抬頭,仔細地端詳著身前的呂盈盈,只見面前的女子長得如海棠花一般嬌媚,頭頂綰起一個斜髻,發上簪著一支珠簾步搖。如此簡單的裝扮,倒像是夜落一向的慣為。這小娘子的言行舉止也與當初的自己大徑相同,她不僅是個啞女,而且,她的腰間佩著一塊與夜落身上相同形狀的玉佩,不同的是,夜落身上的藍玉色澤自然,呂盈盈身上的藍玉卻能瞧見人工匠造的痕跡。
適情雙眉挑起,一雙彎彎的眉眼滿含笑意,“呂娘子與我家女公子可真是有緣,一眼喜歡上了同一支發簪,連腰間的佩玉也是一模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兩位娘子是同胞姐妹呢!”
云燁不知適情話中有話,回道:“我一眼看見落落的玉佩時,也是非常驚訝,這世間竟有如此的巧合!”
適情笑道:“云公子不知,巧合豈止如此,還有更巧的。多年前,我認識一位小娘子,她的情形與呂娘子很是相似。那位小娘子受盡了口疾之苦,所幸……”
“所幸如何?”云燁忙問道。
適情的笑意更深,“她的口疾好了。”
云燁的臉上掩不住喜悅的流光,神情激動地問適情:“怎么好的?”
適情回道:“自然是醫治好的?!?
“醫者何人?”
“一位公子?!彼鸬馈?
“真的嗎?是哪位公子?”云燁問道,“今在何方?還請適情娘子相告。”
適情看著云燁,挑了挑眉,笑中帶著一絲無奈?!斑@位公子已云游天下,四海為家,再也難覓蹤影。不過,他的心上人是聞名天下的醫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云燁:“竟有此人?先前從未有聽聞。敢問娘子,如今這位高人所在何方?”
適情清清楚楚地說道:“良余朝歌,救世離香?!?
“良余朝歌?”云燁低眉若有所思。
就在此時,緊拉著云燁衣袖的呂盈盈一個站立不穩,倒在了云燁的懷中。
“盈兒,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云燁見她的一張臉變得蒼白無色,忙將她穩在懷中,神情中滿是關切。
呂盈盈靠在云燁的懷中,滿臉的嬌弱之態,如風霜雪雨被蹂虐的花朵弱不經風。
云燁一邊扶起她一邊柔聲細語道:“你平素體弱,我們又出來許久,我這就送你回去。”
二人相依著出了門,上了一輛刻著“呂府”字樣的馬車。
未多時,駕車的小廝受命跑到了柜臺前,問了銀兩,將珠簪買了去。
馬車在二位女子的目視下遠遠地離開了“青絲醉”。
“姑娘,人已經走了,別看了”,適情嘆了口氣,“眼見只會傷心?!?
夜落斜倚著門檻,眼神仍遙望著遠方,落日的余暉在她的身上灑下一片金光。她,竟然也是一個啞女,也穿著同樣顏色的衣裙!先前看她的神態似有相識,沒想如此之巧。
“呂娘子并非啞女?!边m情突然沉著臉道。
“如何得知?”夜落問。
“那一身藍衣裙就已告知姑娘。姑娘偏愛藍青色不假,但衣裙的樣式,姑娘用的是流云暗花紋,束腰從不掛別的玉佩,向來都是明珠淚影傍身。呂娘子此一身的裝扮與姑娘在朝歌的裝扮一樣無差。當呂娘子聽聞我說起巧合之事時,臉色瞬間萬變,一雙手緊張地抓住云公子的衣袖,好似怕他會跑了一般。隨后我說及救世離香,她的臉色煞白,生怕云公子再繼續問下去,這才佯裝暈倒。這些,說明呂娘子已得知云公子的往事,并且非常清楚你二人的過往。”
這時,林晚唯爽朗的笑聲從后方的座椅傳來。
適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林將軍笑什么?”
林晚唯問道:“那位公子可是恒王?世人都道恒王英年早逝,誰又曾想他如今好好的活著。”
他自己先嘲笑了一番,繼而又說道:“我笑你們這些小女子的心思,七繞八彎的,看著累人。當日恒王對夜姑娘真是情深似海,不惜以命相抵,如今對夜姑娘不聞不問,連瞧上的發物都搶了去,果真是天道輪回!”
適情接連給了林晚唯好幾個白眼,“林將軍,話說多了口干,里面還有你愛喝的茶,你多喝些。”
林晚唯哈哈大笑了幾聲,繼續自顧自地品茶觀賞桌上的蘭花。
夜落嘆了口氣,“這世間只有一個云宸煜,如今站在她的身邊,我這一身藍衣竟像是模仿她了。”
“姑娘……”
夜落直了直身,看向適情,問道:“剛那簪子賣了多少錢?”
適情答道:“二十兩銀子?!?
夜落輕輕巧巧的聲音傳來,如春風化雨,軟語溫花,“怎么能賣二十兩呢?太不厚道了。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么也得六十兩呀?!?
適情笑道:“是,姑娘,下次我賣它百兩銀。”
夜落點了點頭,先步入內間。
掌柜忙拉著適情,低聲問道:“萬俟娘子,這簪別具韻味是自然,但是它能賣得了五十兩?”
適情笑道:“掌柜,你不懂,姑娘今兒心情比較好,如若她不高興了,別說一百兩,兩百兩銀子她也能賣出。”
掌柜看著適情消失在內間的身影,狐疑地問道:“真的假的呀?”百兩銀?那得多貴富的人家才能買得起,一支發簪而已,又不能當飯吃,這兩位娘子做生意可真敢獅子大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