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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世界被金色霧氣籠罩著。紛飛的雪花中,地表起伏的輪廓也成了金色的浪紋。

陽光無聲無息地改變了世界的樣貌,掀開所有陰郁,釋放出大地的靚白。那些從地面看來無邊無際的平滑雪丘,現在從高空眺望竟成了蜿蜒細密的脊脈和峭谷,仿佛瓦伊特蒙龍骨洞穴里的骨骸。河川底下顯現柔和的淡藍色光暈,來自常年積壓的冰雪。

數百年來的幽暗一掃而空,世界仿佛剛從沉睡中蘇醒。

麥爾肯依偎在浮空的冰山邊緣的圍欄上,遼闊的景色盡收眼底。在為這次奇遇雀躍之余,他卻不免有種陰郁的想法:即便云層化開千里,依然只是天空的局部。

在他們上方,空中大洞的邊緣就像一層鋼圈,框起環形的疆界勉強壓制著遠方的烏云。

當初在地面上以為陽光已覆蓋整個世界,現在來到空中才發現那只是幻覺。遼闊的視野讓麥爾肯完全清醒了。遠方依舊一片暗淡,無止境淤積的烏云散發著絕望——而他們正在朝那個方向航行。

“……麥爾肯,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在踏上浮空要塞之前,亞閻把他獨自拉到一旁,神秘地說。

麥爾肯看見居民誠惶誠恐地在雪地排起隊伍。三座巨大冰山的表面被雕砌成宏偉的要塞,要塞矗立在雪地上,周邊散發虹光泡泡。

“我沒有時間了。”亞閻當時的神情與平時完全不同。他打量周圍,確定沒人在附近才低聲說:“我需要你承諾,不會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透露給他人。”

麥爾肯詫異地回望他。

現在,站在浮空要塞上的麥爾肯盯著遠方大地,不禁回想這一年半的經歷。人們經歷過的浩劫、遇見的奇觀,早已遠遠超乎研究院所有的知識儲備量。

迄今發生的所有事,遠古文獻都沒有起到幫他們做好心理準備的作用……

自冰雪世紀降臨以來,奔靈者的祖先在家鄉瓦伊特蒙度過長達五百年的生活。瓦伊特蒙是位于子輻線23.2度的南太平洋的福地,那個洞穴的地勢利于遮掩風雪,有地底炎流的熱氣保障,有鄰近海岸線提供的魚類為糧,更有足夠多的魂木散布在周圍的雪地中,這一切幫助人類抵御白色世紀的所有威脅。

陽光消失的這五百年間,地球上的植物多數都白化了,質地像死灰的槁木。只有少數埋藏在深雪里的“魂木”依舊無恙,內蘊碧光足以持久燃燒,也可制作成“棲靈板”——給人類的奔靈者用以存放他們在蒼茫大地找到的游光般的靈體。

雪靈。

由于體質不佳,麥爾肯從來沒有機會成為奔靈者,但他研究過這些彩光般的靈體。它們的原生狀態就像氣泡,可以出現在雪地任何地方。

在縛靈師對它們施以束靈儀式后,雪靈會永恒與宿主的魂魄相融。而有了雪靈的助力,奔靈者能夠做出常人無法達成的事——乘著板子俯沖飛躍,喚出靈光暖和身體,甚至影響物理世界。多數居民或多或少都向往奔靈者可以只身在冰雪大地存活和長途遠征的能力。

但對于學者而言,奔靈者的出現對于人類歷史有著更為重大的意義。

在奔靈者的捍衛下,人類文明的存活概率大幅提升,同時,人類也啟動了對舊世界遺跡的探索,開始奪回世界的遺產。

他們在遠古城市找到引靈所需的銀飾,以及往昔的文獻與地圖。更重要的是奔靈者外出探索歸來后講述的故事引爆了人們對那本該恐怖的世界的好奇心。因此除了生存以外,人們的生命有了更多意義。于是才有了研究院。

在一個多數居民不識字、終日生活在幽暗地底的文明中,“學者”這個稀有群體必須同時學習符文語和音輪語。他們被賦予普通居民沒有的特權——使用“火焰”的權利。因此研究院的石墻內滿是燭光,桌緣和石臺都堆積著干固的蠟液,奇形怪狀地凝結起它們所消耗的光陰。

麥爾肯披上學者之袍時才七歲。十五年前那一天,他通過了兩種語言的考試,成為瓦伊特蒙的杰出小學者。

當時他的家鄉文明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在研究院和黑允長老的合力下,奔靈者的“遠征隊支部”一反過往的弱勢,成為三個支部當中最受矚目的存在。

遠行的奔靈者開始帶回看似沒什么實際用途的舊世界器皿和文物,分發給居民保存。口耳相傳的故事讓每件物品都有了光環,代表著一段或驚悚或英勇的冒險事跡。足不出戶的居民忽然感覺自己也能握有外面世界的一點兒碎片。遙遠的聯想、浪漫的傳說,取代空白的歷史形成真實世界的輪廓。

突然間,原本無人問津的遠征任務成了家喻戶曉的話題和期盼。居民永不滿足的精神渴求成了遠征隊的動力,還出乎意料地鼓舞了研究院。大量的文獻解讀工程如火如荼進行。各方連成一線,良性循環加速。

經年累月,研究院以狂熱的使命感建立起遠征必備的知識體系,成為遠征隊的最強后盾。麥爾肯便是在這種旺盛的氛圍中度過了他的學者生涯。甚至,他也開始想象哪天或許自己也可以成為奔靈者。

一件他從未預料的事發生了:有一位實力超群的奔靈者加入了研究院,成為學者。

這個史無前例的人就是亞閻。同時掌握著實戰和理論,他一加入便成為研究院舉足輕重的人物。然而多半時間他都在外執行任務,待在研究院的時間有限。而且亞閻桀驁不馴的性子實與靦腆的麥爾肯相左,兩人從未有太多的交集。但亞閻的身份確實給了麥爾肯希望,他幻想說不定某天身為學者的他也能搭乘棲靈板,親自去遺跡探險。

但這個希望在不久后破滅。

世代交替間,有些人希望擴大研究院的影響力,因此推舉亞閻為首席。但他只擔任“一日首席”,便莫名遭到研究院終生驅離,因而行蹤成謎,學者前輩們也絕口不再提及此人。

直到現在麥爾肯才知曉那天大的秘密:高層發現亞閻在研究“逆理奔靈”的禁術,他拿自己做實驗,也找了其他奔靈者做實驗。因此研究院和奔靈者雙雙排擠他。而亞閻不過是想找方法了解自己體內奇特的“暗靈”。

從此,研究院不再接納奔靈者。知識體系的建立必須中立,隸屬支部和長老管轄的奔靈者有太多包袱。麥爾肯也打消了成為奔靈者的念頭,安分守己地沉浸在閱讀或謄寫中,十年如一日。首席學者換了數任,他則讓自己滿足于不起眼的助手身份。

漸漸地,研究院變得德高望重,和居民的距離也靠得更近。

從某個角度看來,能獨享燭火特權的研究院竟成了奔靈者階級和普通居民之間的橋梁。學者們會定期為居民講述文獻的內容,研究院的大門也敞開了,任何感興趣的人都可以隨時來咨詢。麥爾肯最常見的訪客是個綠發女孩。

那女孩的長發系著幾串貝殼,隨著輕盈步伐“喀啷喀啷”地響,不定時運來成批的蠟燭。誰也沒有料想到某一天,她竟會為世界帶回“陽光”——

一切的開端,是名為路凱的奔靈者從澳大利亞大陸的“雪梨”遺跡帶回了兩份重要文獻。

經由研究院傾全力解讀后,首席學者帆夢判定那些文獻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重大發現,并吩咐麥爾肯去告知恩格烈沙長老。當時,有件事正在瓦伊特蒙發酵:負責三支部的長老們陷入暗潮洶涌的斗爭,無論是與所羅門的關系或者舊世界的文獻都成了他們攻擊彼此的籌碼。

三長老召開歷史上最后一次居民大會,在黑底斯洞中央的小島上聚集了幾乎瓦伊特蒙的所有人。會議進行時,對那些事毫不關心的麥爾肯選擇獨自待在研究院謄寫史料。

但他萬萬沒料到艾伊思塔會沖進研究院,撒了個彌天大謊竊取“恒光之劍”的文獻。麥爾肯自然沒有懷疑這位數年來頻繁進出研究院的女孩會是個騙子。

他幾乎沒花什么時間就找到文獻的謄本,因為抄寫者正是他本人。是麥爾肯協助帆夢破解出一個理論上的可能性,并把從未印證的可能寫在謄本上——“Aqua,生息的原力”。

他親手把那疊謄本遞給艾伊思塔的一刻,兩人都不知道這個舉動將對瓦伊特蒙的未來產生翻天覆地的影響。

不久之后,一個驚動全瓦伊特蒙的消息傳來:路凱所率領的聯合遠征精英小組,被宣判任務失敗。然而,在日后將成為總隊長的俊,卻奇跡般地歸來了。

他帶回滅絕的所羅門文明的私藏資料。研究院又一次如火如荼地嘗試解讀文獻。

學者們把信息拼湊起來,發現一個接一個的驚人事實——敵人已能突破太平洋火環帶;敵人已找到方法從所羅門的中心區域冒出,并滅絕了該文明;“白島”的體積,似乎正在變大……

麥爾肯依循從書里讀到過的人類文明面臨重大災難時的應變措施,向首席學者帆夢提出全面遠行遷徙的想法。他們辯論了很長一段時間,帆夢最終同意了。首席學者因此召開了統領階層的“秘密會議”。

秘密會議當天,除了代表研究院的帆夢和麥爾肯,長老、遠征隊長等人之外,還出現一名不速之客——凡爾薩。

凡爾薩并不認識麥爾肯,但麥爾肯卻僵直了身體,一眼便認出有“叛逃者”稱號的男子。

麥爾肯對他抱有不為人知的罪惡感,淵源來自數年前,凡爾薩的父親加爾薩納被派往研究院視為重點遺跡的斐濟島。

當時,加爾薩納與所羅門的奔靈者一同遭到大批魔物的圍困。歸來求援的奔靈者說出他們的重要發現,并拿出了幾頁樣本,內容竟然是冰雪世紀初期“科學家研究成果”的殘跡。麥爾肯立刻和多數學者一個口徑:必須取得全部文物回來鑒別。

“既然如此,絕不能讓所羅門的人搶占先機。我們得暫緩救援任務。”黑允長老下決定的那一刻,帆夢面色煞白。

“長老……研究院支持不讓文物落入所羅門手中,是想建議奔靈者必須傾力去取回那地方的文物。”帆夢央求。

“所羅門先發現那地方,就有了‘索取權’。”黑允陰沉地說,“這是避免我們雙方陷入戰爭的協議。現在投入人力,到頭來東西依然會歸他們所有”。

研究院的人啞口無言。研究院一直以來純粹而中立的求知欲,在權力階層的掌心里成了殺人的理由。

救援行動延遲將近三個月后,奔靈者抵達時只看到混亂的場景和一片死尸。據說凡爾薩在得知此事之后,對三位長老甚至整個瓦伊特蒙產生了終生的恨意。

但事情總是出人意料。瓦伊特蒙最后那段光陰接連遭到兩次狩群入侵,卻由于凡爾薩的舉措而得救。

第一次入侵發生時,正是凡爾薩拯救了縛靈師,點燃烽火環,給人們間不容發的預警去做好防備。隨后艾伊思塔從方舟帶回了“恒光之劍”驅散敵軍。

第二次入侵發生之前,則是凡爾薩在秘密會議中挑戰統領階級的封閉決定,堅持要把艾伊思塔拉入會議。也正因為如此,就在會議決策幾乎確鑿時,艾伊思塔看見麥爾肯手中的研究文獻。

在被人們稱為“引光使”的綠發女孩面前,所有的資訊都是不完整的拼圖,卻給了她啟示去發現隱藏在暝河底下的魔物蹤跡。最終,這些年輕的一代雖無法阻止瓦伊特蒙毀滅,卻也爭取到時間挽救了無數的生命。

遷徙還是如麥爾肯所預期的那樣發生了。研究院的同仁與時間賽跑,包裝好最重要的文獻——包括關于白島的資料、難解的舊世界科研文獻、遠古的地圖等——踏上白雪皚皚的不歸路。

雨寒取代了她的母親,成為遷徙大隊唯一的長老。總隊長亞煌和紅狐輔佐在她的左右,統領階級成員都效命于她。

他們跨越了子輻線將近74度之遙的距離,長途跋涉超過一萬公里。

旅途中,麥爾肯花了很多時間研讀陽光的本質,和帆夢一同解析艾伊思塔的靈凜石項鏈,以及“恒光之劍”所代表的謎題。

不幸的是以雨寒為首的統領派,和以艾伊思塔為首的居民派出現嚴重分歧。多數奔靈戰力被雨寒帶走,居民都被拋下。就在這些被拋棄的人們爭執不休,拿不定主意該往哪兒去時,麥爾肯開口了:“還有一個可能性。”

他運用帆夢留下的算法,結合靈凜石及恒光之劍在正午的信息,計算出歐洲文明的精確地理位置。人們再次燃起了希望。在俊、艾伊思塔和一小群奔靈者的帶領下,2300名居民朝西方行進。

事實上,麥爾肯從來沒有把握他們能抵達歐洲大陸。一路上他滿懷恐懼,從未想過在諸多學者死去后,自己仿佛成為研究院的精神接班人。這與奔靈者在雪地和狩群的博弈不同,學者的每一個判斷,都有可能造成遷徙大隊的全數滅亡。

會遇上來自歐洲文明的冰山狀的巨大浮空載具純屬運氣。乘坐其上的一群“幻魔導士”看見天空破開,陽光歸來。于是他們被吸引而來,拯救了瓦伊特蒙的子民。

然而,代價卻是引光使艾伊思塔的犧牲……

“麥爾肯,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在他們踏上浮空要塞之前,亞閻把他獨自拉到一旁,“我需要你承諾,不會透露給他人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麥爾肯詫異地回望他。亞閻紅腫的雙眼有股前所未有的猙獰。

麥爾肯頷首后,亞閻瞥向排隊居民的方向。“看見那個女孩嗎?”人群中,有個黑發女孩朝他們望來,羞怯的神情里有種不協調的陰郁。“琴和我一樣,喚醒的雪靈是‘暗靈’。”

麥爾肯瞪大眼,愣了半晌。

他忽然想起先前果然沒有看錯。在千流瀑布之城的戰役中,最后一條巨型觸手被奇特的暗焰給滅殺,果然就是那黑發女孩干的!奔靈者里頭竟然還有一位暗靈使者,而且不為人知。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教她如何控制暗靈,但她還太年輕,狀態很不穩定。”亞閻凝視他,“麥爾肯,我需要你的保證,你會照顧好她。”

“我?什么……我完全不懂這些啊。”麥爾肯覺得這要求異常荒謬。亞閻自己就曾觸犯研究院的禁忌,為何現在卻來要求學者照顧那有暗靈的女孩?“為什么不找個奔靈者帶她呢?帕爾米斯?莉比絲?”

“奔靈者對暗靈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因為他們比普通人更了解雪靈的破壞力。看看這些年來他們怎么回避我。遑論我算已經馴服了自己的暗靈。”

“那么……我該怎么做?”

“把你的知識傳授給她。”亞閻當時這么說,“培養理性思維對馴化暗靈有直接的影響,理性的養分便是知識體系。你是最好的人選。”

麥爾肯嘆了口長氣,蒼白的霧氣從嘴角散開。

目前,三座浮空要塞載著幸存的四十七位奔靈者和不到兩千的居民,正朝著歐洲大陸的方向而去。

麥爾肯獨自背著一包殘余的古籍和文獻,弓著背依身在要塞的邊緣,手里握著一片多角的透明石子。那是所羅門最后的生還者瑪洛娃在生前交給路凱的東西,然后由路凱給了俊,最終,再由俊親手交給麥爾肯。但無論怎么檢視,瓦伊特蒙依舊沒人知道該如何使用這石子。他習慣性地在手中把玩,心中一陣悲涼。

引光使艾伊思塔死了……俊也受了致命傷,迄今昏迷不醒……

一陣陣水霧從麥爾肯的視線底下飄過,時而朦朧了底下的白色大地。浮空冰山邊緣的瀑布聲響與高空的風聲融合,忽高忽低,分辨不出差別。他回頭看著冰山表面的層層走道,以及漫步的身影。那些幻魔導士的袍子和研究院的竟有些雷同,但在長袍里頭,他們套著一層不尋常的皮鎧。

深沉的陰影從前方鋪天蓋地而來,周圍的空氣逐漸被剝奪了色澤。浮空冰山已跨越陽光的疆界,頭頂上的無云藍天轉為鋼鐵般的鉛灰領域。眼前堆積的云層給人無盡的窒息感。

他們正在航向未知的世界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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