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青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我知道了,這就去。”
門外年輕人回應道:“好的教授,那我這就去通知其他人了。”說完就走遠了。
莊青說服自己冷靜下來,走到門邊準備出門,他突然一頓,又返回來,從桌上拿起一支筆和一本筆記本,這才轉身出了門。他知道當前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應付這個會議,但還有一個問題是——他不知道會議在哪里舉行啊!
站在門口躊躇半天,正準備先下樓看看情況,就聽到隔壁門打開的聲音,是朱教授。朱教授手里也拿著紙筆,看見他,就問:“莊先生也還沒走呢。”
莊青頷首回答:“這就走了。”
“不如我們一同吧。”
“這敢情好!”確實好啊,剛好他不知道怎么去。
于是他們二人一起下樓,在樓下又遇到了幾位著中山裝的中年人,他們正說著什么從旁邊走來,看著精神矍鑠的樣子。見到他們,就停下說話走了過來,兩行人碰面,于是互相頷首。那邊為首的中年人向他打著招呼:“莊先生身體可還好?您風寒好了嗎?”
許是此刻情況讓莊青有些緊張,聽聞這句話他不由脫口而出:“我沒有得風寒啊。”說完心臟劇烈跳動,緊張得手指都有些發麻。大家可都是知道莊教授得了風寒的!
然后就聽到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他茫然地抬起頭,一個中年人推了推眼鏡指著他對身邊的人說:“我就知道莊先生會這樣說,你們還不信!”
“這下信了哈哈哈哈……”
“莊先生精神頭兒可不比我們差吶!”
聽著周圍笑成一片,莊青的腦子也開始活動起來,他想到幾年前在一個訪談節目中,面前這個中年人已是個耄耋老人,在問到他對莊教授的看法時他微笑著說:“莊老先生他啊,看著一絲不茍很嚴謹的樣子,其實我們平時相處的時候都覺得他像個老小孩一樣……”
這樣說來剛剛他下意識的行為也沒算穿幫了。但此刻的情況也讓他有些手足無措,朱教授解救了他,“好了好了,咱們得給莊先生留點面子,好不容易見到一次呢。”
聽到他這么說其他人也附和:“是啊,我聽小同志們說莊先生快一周沒有出來了,光悶在屋里做研究呢!”
隨后又是一陣友好的笑鬧打趣。
對面為首的中年人看了看手表,開口對眾人道:“閑話就不說了,時間快到了,咱們先去開會吧。”
他們繞過小樓往后面走,一路都有抱著槍的士兵站崗,走了四五分鐘,他們來到一個小院子前面。這是個傳統的北京四合院樣式,門口站著兩個放哨的士兵,莊青等人站在門口理了理衣襟和袖口,然后走了進去,通過天井,走到正堂里。
他們是來得最晚的一波人,里面一張長長的桌子已經坐了幾個人,坐在首位的人看著很熟悉,莊青一眼就認了出來。已經來的人看到他們,也都站起來向他們頷首,莊青等人同樣回了一禮。
待坐下之后,首位的人開始說話,莊青講隨身帶的筆和筆記本掏出來,將他說的要點記錄下來。隨著首位的人說出“現在請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之后,正堂里開始鬧哄哄起來——有人說現在還不是時候;有人說現在沒有經濟支持;也有人說我們現在禁不起折騰,失敗的代價承受不起;還有人說國際形勢不容樂觀……
正堂里有些悶熱,伴隨著討論,大家手邊的搪瓷杯茶水已經要見底了。
莊青聽著他們的討論,時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要點,這時有人叫他:“莊先生,您對此事有什么看法嗎?”
“您別光記啊,我們想聽聽您的看法呢!”
莊青筆尖一頓,抬起頭發現大家都在看他,他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緩緩道:“我沒有什么意見,”然后對著首位的人頷首,接著說,“但我很贊同您的那句話:‘手里有劍,和有劍不用,是兩回事’。莊青停了下來,他想到某次上課時教授放給他們看的紀錄片,回想起當時莊教授日記本里的話,他又說:“幾年前,我們在外國時聽到成立的喜訊,都喜極而泣,但怎么回來成了一個問題。”
他頓了頓,“多虧我的那幾位如今還在遠洋之外的老朋友們,才得以回來。”說到這里莊青就不準備說下去了,再說的話很可能被發現不對勁。
桌上的人都安靜的聽著他的這番話,一時間也沒有誰說話。
這時首位的人開口說:“現在,國家百廢待興……我還記得斯大林同志在1931年的一次演講中這樣說道:‘延緩速度就是落后,而落后是要挨打的’,我很贊同,也很有體會……我們要抓住一切機會,絕對不能落后!”
話音剛落,擲地有聲,正堂里的空氣急躁起來了。
隨后又是一輪新討論,不過這一次,他們都有同一個方向。
在門外的小同志加了不知道幾次茶水后,會議終于結束了。莊青與大家一起跨出院子,走過抱著槍站崗的士兵,來到小樓下,莊青告別了他們,獨自走向前方的那片山林。白天的山林,是要比夜晚更加生動一點。
莊青此刻的心情很復雜,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這感覺直沖腦門,讓他眼睛有些酸澀,他抬起頭,試圖將眼眶發紅的原因歸于太陽。不管看了多少電視劇,不管看了多少文章報道,哪怕是教授深沉的講著前輩的艱辛,都不會有這一次的感受深刻。不管怎么說,他切切實實的參與了核研究的討論,這次會議,奠定了研究的目的和意義。他一路上遇到的每個人,他們的目光含著堅韌,每個人的心臟都跟著祖國一起跳動,他們的命運連在一起;他們毫不猶豫地放棄優渥的生活和工作,跨過重重困難回到這片貧瘠的土地,將熱血灑滿這片大地——
想到疫情下那些“逆行者”,莊青覺得,六十年前的這些人,何嘗不是“逆行者”呢。
一個國家在她衰落的情況下,仍然有無數英豪聽到一聲召喚便義無反顧的回來,不計前程,共同撐起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國家有英雄,人民有信仰,這樣的國家,怎會不強大呢。
莊青這一刻覺得很幸運,能以這樣的方式回到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