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思念已久的故鄉:
故鄉啊故鄉啊!你知道嗎?我是個極易想家的人,想念時的思緒就像層撥不開的霧,最喜歡在萬家燈火通明時涌起,不濃烈,卻最似冷月凝霜刺靈魄的那般傷心動神。
我是碰不得關于藏著任何一絲與故鄉關聯的物的,若是在他鄉偶遇的南風里夾雜著:一聲蛙語夏蟬鳴,一縷云英幽樟香,一點至醇故鄉味,我便恨它來,只因這就同風吹靜水千層皺般吹動著我的心,那一刻心底里涌起的思緒便不再只是思緒,是濃到化不開的愁。
于是乎,在那樣的夜里,那抹愁便忽的在我的心上擰巴成了花,想一下都抽抽地疼。
他鄉月撒的是凝夜霜,刺的是異鄉客;故鄉月容的是煦晚風,柔的是此間人。
不知道是故鄉的夜太柔,還是他鄉的夜太躁,容不下南蟲鳴,容不下禾風入微醺,甚至都容不下皎月霜白照影濃,本應是一物一影,卻因竄進各色幻夢的重影,在交錯中狂躁。
故鄉的人和物最忍不了清寂。
記憶中路旁那棵墨骨銀花的泡桐樹,大概是不喜覆以月色若浮霜,受不了那般清冷的月光,定要邀些夜梟筑巢相伴。春是先花后新枝,秋冬是滿樹空枝,在沒有綠葉碧蔭的赤誠中,唯一陪伴的也只有那窩不時嘰喳鳴叫的夜梟了。
地上的人兒也絕不留自己思緒去閑暇,他們手上有干不完的活,心里的思念不去想就當是不存在。他們的夜總來的特別早,也過的特別短,永遠不變的新聞聯播與天氣預報之后,他們的夜好像就眠了。
我的思緒又在想,想念故鄉的滋味。
在記憶中摸索灰白色的逝去歲月時,我曾用幽藍的鴨跖花、猩紅的商陸果、紫紅的紫茉莉、燦黃的南瓜花碾碎挑染出一整個童年的幻夢,那是我童年里無趣時的游戲,玩時趣意盎然,沒想到竟讓那段記憶生了永不褪去的顏色。
在無滋無味的回憶里,爺爺奶奶用酸甜的楊梅、清香的黃瓜、辛辣的芥菜干為我標記出四季的味蕾體驗。散著冷氣的冰棍,呼呼搖轉的電扇,變換的電視頻道,是我夏天的姿態,奶奶做的楊梅干藏起來的夏天給予了余下三季非凡的滋味。有時總在想:他們一年的辛勞似乎都是為了滿足離鄉人的胃。
我的思緒又在想,想念故鄉的生活。
燕子的造訪告誡農人們春夏交際的燥熱已來,也預示著農忙耕作的開始,可以暫時不必去想那些離鄉的人。夏日的開端是枇杷果昭示的,孩子們蟄伏半年的天性正被樹上的果子喚醒,等待著暑期的夏風與蟬鳴。
初秋樓頂的星光似乎格外美,在鄰居家的樓頂望著遙遠的星空變換,風來無云的夜里沾染月光,祈愿流星,這樣的愜意在今后的日子里似乎再也不會遇到了。
在天光乍破聞雞鳴,曉日未及晨炊升的村莊里,什么都會是我回憶的坐標:屋檐間蜘蛛織就的網上纏繞著我的夏日,那幾棵李樹上掛著的是孩童饞嘴的心,那棵高聳垂老的栗樹曾讓我想了一整個秋天……
我的思緒又在想,想念故鄉的人。
誰能,讓我不去思念奶奶輕搖蒲扇送來柔柔的風呢?
誰能,讓我不去回味爺爺提著的竹籃里傳來甜瓜的清香呢?
誰能,讓我不去感恩送來一瓷盤新鮮魚蝦的熱情鄰居呢?
他們一切的好都在讓我回想著那個村莊,那個永遠都是歸處的故鄉。
我還在回憶在爺爺奶奶送別時的模樣,那兩雙混濁的眼眸里有寫不完的話,我知道他們怎么也不會說出來,那讓分別太傷。但不變的是,彼此相對的眼神里,都藏著無論分別幾次都還在訴說的不舍,那便是他們眼神里想告訴我的,卻誰也沒先說出口。
我覺得世上吹的風永遠都不會比那陣風柔,任何一個瓜都不會比那個瓜甜,因為我知道。
我的故鄉藏的是一場夢,一場永遠在回味的夢。那場夢里有四季的蕩漾,是春筍野蒿帶來的芬芳馥郁,是久雨時晴蒸騰的水汽潮熱,是機鳴拾穗流下的辛咸熱汗,是冬寒瓦炭給予的微暖。
即便在度過他鄉的四季流轉后,卻還是會想藏在故鄉的風月云日。那場夢始終與我的世界交織纏繞著,一切美好都在那兒開始萌芽。
若是三個人的心,兩座城,因為一次通話得到了串聯,那么他鄉的人的淚會流到故鄉人的心里,彼此的思念沉重到應該只有靜默才能述說,那些家長里短的絮叨里,其實是彼此羞于說出口的“我想你了”。
他鄉包容著異鄉客的思念,故鄉等待著此鄉人的歸來,同片天空下撒的是不同人心里的皎月光。
若待南風及,我想寫封信給故鄉那端的人,便請它把這封信送到那一端吧,相信它會給我還來一縷故鄉月色的吧!
送你一片思緒!
故鄉的孩子
寫于思念極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