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大早。

因為昨夜看書到很晚，曹菲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聲接著一聲，比公雞打鳴還來勁。

此刻，馮驍駿正站在女生宿舍樓下扯著嗓子喊，“曹菲，起床啦！曹菲，起床啦！”

她耷拉上拖鞋，無精打采地挪開課桌，開門，下樓，想去把馮驍駿掐死。昨晚她一點多才睡的覺，這會還不到七點，美美的夢被他攪黃了。

“給你！”

曹菲無語，放假耶，大清早耶，你學習的勁頭要是能聞雞起舞這般持之以恒，你爸媽肯定開心的燒香拜佛謝祖宗了！

“趕緊先喝！”馮驍駿呈上插好吸管的牛奶，另一只手還提著噴香撲鼻的面包。

一開始，兩人約定的早餐內容只是雞蛋和牛奶，可漸漸的，總有一些精致且高檔的零食被馮驍駿塞進她的連帽里，她不穿帶帽子的衣服時會被強塞進口袋里，有時她斬釘截鐵地拒絕成功后，那些東西又出現在她課桌抽屜里，唉，董歡儼然成了他的小幫手……

“我還沒刷牙洗臉呢！”

“沒事，口腔里的細菌偶爾吃一吃，對身體好！”

……

曹菲沒吃，她可不愿意把口腔里的細菌吃進肚子還妄想對身體有好處，白了幾眼后拿著東西上樓了。

到了宿舍門口，她趴陽臺往下望，馮驍駿依然在下面站著，見她看下來，高興地招起了手，一剎那間，曹菲心弦微動，突然醒悟，自己這樣不對。

她不能仗著他對自己的喜歡，享受著他的溫柔體貼，卻從不去回應。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她何時變得如此拖拉磨蹭，或許是依賴有他在的安全感，可那也是錯誤的，亟需改正。

昨天，他猛然的湊近，那一剎那她本能的身體反抗，說不上厭惡，但絕對談不上喜歡，她對他，是沒有男女之情的。

那這種模糊的糾纏，甚至可以稱之為曖昧，便不應該再繼續！可，愁就愁在她不知道該怎么結束！因為馮驍駿，不是你說結束，他就能作罷的人。

他只要想給的東西，她再怎么拒絕都沒用，制止董歡也沒用，她不可能和誰翻臉，東西扔垃圾筐或者是不吃不喝讓放壞，可惜？也只有她會覺得可惜，馮驍駿壓根不在乎！

她現在沒多余錢支付那些東西，也沒理由支付，只想著以后賺大錢了，一定該還的還不能還的用其他方式彌補，她不是一個會欠人人情的人！

*

溫泉初級中學。

張爭光母校。

學校門口，張爭光揣著取到的信正往出走，迎面碰上初三時的班主任。

“你怎么來了？”班主任很是驚訝。

“我，來轉轉。”他是來取信的，有幾封署名小知了收的，被他取走扔進了垃圾桶，懷里揣著的那封，是唯一一封寫著喬木收的信。

“是為你妹妹的事來的？”

“哦，”他遲疑，看來張瑪瑙又惹了什么禍，正好借理由大方承認，“嗯，是為瑪瑙的事來的，她怎么了？”

張瑪瑙比他小一歲，正上初三，看來他的班主任也代了妹妹的班。

原來，她們班今年轉來兩個新生，一個男生一個女生，正好都長得比較結實。張瑪瑙就隨口說了幾句難聽辱罵的話，傳到轉校生耳里，女生打了張瑪瑙，張瑪瑙不服氣，又叫人打了女生，班主任讓兩個人要么和解要么請家長，轉校女生愿意和解，張瑪瑙卻不愿意，也一直沒請家長。

張爭光寒暄了幾句，說自己會好好教育妹妹，如果轉校女生已經不追究，希望班主任也別再追究。

班主任難得看到給自己長臉的得意門生，想他以市第一的成績被第一高中挖角后，學校還發了不少獎金給他，那獎金他簡直是白拿，因為張爭光的成績純粹是憑借一己之力考出來的，哪里有他授育的丁點份。

既然學生都開口了，他自然應允，說事不大，讓張爭光在家多教教妹妹，學成他一半的知識，就能讓人省心了。

——

告別了班主任，張爭光沿路走回家。

到了回收站門口，透過鐵門的間隙，他看到父親正在和母親寒暄，瞥見他回來，立馬變了臉，母親不再說話，父親轉身扔過來一個皺巴巴的繩子，他意會，默不作聲地撿起繩子，走到一大堆廢紙箱前，俯身開始整理，疊好之后打捆。

張瑪瑙見哥哥回來，從門房搬出一個折疊凳，在他旁邊找了個干凈的地坐下，時不時幫著壓一下疊起的紙箱，方便捆綁。

做完一切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余暉打在廢品回收站的彩鋼棚上，泛著幽藍的暗光。

回收站是露天的，四面墻圍著一扇門，最里面的墻周圍父親給搭上了彩鋼棚，擱置著不能淋雨的廢品。進門左手有個水泥洗手臺，右手是父親蓋的一個不到十平米的磚瓦房，作為門房，門房旁邊并排放著兩個集裝箱。

干完活，父母洗完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張瑪瑙笑著跟哥哥擺手說明天見。

張爭光漠然地關上回收站的鐵門，上鎖。

落幕余暉，男生下顎的線條清俊勻稱，當年的男孩，已經長成了美少年！

*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大都有自己的家，好也好壞也罷，只要有溫情，哪里都是家。

張爭光呢？

父母的家是父母的，廢品回收站的門房里擺了張床，這里就是他的家。門房旁放置的集裝箱是他的書庫，里面盡是回收來的廢棄書籍，泛黃發舊，但不影響他吸收文字里的精華。

一開始，這里擺的床是回收來的舊鋼絲床，墊子也是別人不要的舊墊子，所有家具都是用回收品湊的數，就像他身為張家一員，也只是湊數作用一樣。

后來，他悄悄用撿到的錢，一件一件地買來新的換上。

跟同齡學生相比，張爭光很有錢，最開始是撿的，后來是賣廢品掙得，最后加上學校獎勵，他實現了便宜東西想就買的財富自由。

剛搬來西市那會，回收站很簡單，四面墻一個門房，張爭光喜歡看書，卻無處存書，天一下雨，他用塑料篷布遮蓋的書難免遭殃。于是，便想買個舊的集裝箱回來，用自己的錢。可他怕，他不怕買回來后父母責罵，他只怕買回來后父母不聞不問，他們肯定會那樣做，如果他們那樣做，那集裝箱的存在會讓他時時刻刻都礙眼，他不愿在意這種事情，因為在意多了會壓抑，會窒息。

后來，他讓張瑪瑙求父母，說回收來的書里好多都是對學習有用的，當廢紙賣太可惜，能不能買個集裝箱回來存放，像小書店一樣，她保證好好學習天天看書。

對張瑪瑙，父母一向有求必應，立馬買回來兩個新的，還買了六個書架。之后，張爭光慣例從回收到的舊書里篩選出有用的，每次走向集裝箱時，心情總是微妙，甚至有一絲絲的愉悅，似乎第二個集裝箱，是父母特意為他買的。他喜歡這種自欺欺人的假象，因為能感受到積極的情緒。

——

說起撿廢品賣錢，張爭光最開始的初衷是想從父母手里接過錢，再把錢還給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既能學習好，又能靠自己賺錢，是個優秀且有能力的孩子，可后來，他便不再抱任何幻想了。

想想算算，從一年級開始撿塑料瓶，到現在什么廢品都撿已經快十年了，這十年他從父母手里接過千把塊錢，而且獎學金也越發越多，他們卻從來不曾問過一次，一次，也沒有。

這太讓人悲哀。

張爭光沒想到，父母不在乎他的程度讓人咋舌，在他們眼里他是空氣，他的錢竟然也是，如果連錢都不屑一顧，那他們眼里他的存在……

有他無他，存在感微渺到了極點，絲毫都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