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節課鈴聲響的同時，同學們從教室里蜂擁而出，又向飯堂蜂擁而至，這是寄宿學校的一大特色。

可能是開學第一天，學生們都好奇飯堂的飯到底香不香，尤其人擠人，曹菲上午就差點被擠掉了鞋子，所以下午放學鈴聲響后，她先在教室等了一會，出去后遇到馮驍駿是后話。

吃完飯，曹菲來到學校門口的安保室。

“你好，請問不是本校的學生能隨便出入嗎？”

“不能。”

“真的不能嗎？你們怎么區分是不是本校生的？”曹菲不放心追問。

“高二高三的都認識了，高一新生慢慢也就熟悉了。”

被問的人并沒有不耐煩，相反挺樂意和這漂亮的小妮子講會話。

“慢慢是多久？”

“半個月吧！”

“這么快能認識全校的高一新生？”曹菲驚訝，她在火箭班，火箭班之外還有九個普通班，半個月時間怎么可能認全？

“不是，你誤會了，每天能出入的只有走讀生，你是寄宿生吧？寄宿生出入要老師開條子呢！”

哦，原來如此，她抬頭望了望不遠處圍墻上方纏著的電網，這地方太安全了！

昨天是報名的日子，家長陪同到處都是人人人，馬寧混進來輕而易舉，以后就沒那么好得逞了。

如是，她懸著的心，終于踏實了下來。

雖然和暑假時憧憬的校園生活不一樣，但也算全新開始了。

*

日子在上下課鈴聲中流淌著……

早餐時短暫碰面后，其他時間在校園里偶遇到馮驍駿時，他果然視而假裝不見，只給曹菲的鼻腔里留下淡淡的香水味，一晃而散。

人靠衣裝美靠扮裝，但曹菲之前的美從來什么都不靠，就靠她那張臉和一頭光黑靚麗的頭發。現在，她剪短頭發之后，多了古靈精怪，少了陽光美少女，變得不怎么醒目了。

如此，一切便如她所愿了。

嶄新的校園嶄新的生活，還有嶄新的開始，她向往的，就是這般寧靜、愜意、美好至極。

真真甚好。

唯一讓曹菲膈應的，是上官錦給宿舍買了一張全身鏡。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每次洗漱，她看到鏡中的自己一頭短發，短的不像自己時，就感慨萬千。

人生十六載，曹菲憶起，父親去世之前，她一直都是假小子的發型，父親去世之后，媽媽和她一起蓄起了長發，說是頭發長命長，頭發短命短。

后來頭發太長，兩人就剪短賣掉，重新再蓄，寓意重生。

去年，曹菲記得自己動過一次剪掉長發的念頭，也是唯一一次不和母親一起，但最后沒有實施。

那時候，‘瑪雅預言世界末日說’傳的神呼真呼，或許是因為瑪雅人成功預言了類似希特勒的出生和死亡，又或許是成功預言了世界大戰的爆發，種種以過去預言未來一一得到證實之后，所以當瑪雅人預言在2012年12月21日，世界會迎來末日時，全世界差點都信了。

瑪雅人說，當21日的黑夜降臨以后，22日的黎明永遠不會到來。

于是，當2012年冬至到來的那天夜晚，全中國有數不清的年輕人睜著眼睛，抱著愛人，守著黑夜通宵達旦地訴說過往，表明情愫。美國也有人提前吃上了三天后平安夜的火雞……

曹菲不信世界會滅亡，她堅信那些認為末日會到來的人，都是被網絡洗了腦。

那天，她一日三餐都吃的餃子，因為媽媽打電話來說冬至記得吃餃子，不吃餃子會凍耳朵。從媽媽的語氣聽出，這一天對媽媽來說只是冬至，壓根不曉得有世界末日一說。

吃完餃子，她突然就冒出了剪掉頭發的想法，想在世界末日到來之前，看看自己短發的樣子。

如果，她想著如果，真的如瑪雅人預言所說世界會滅亡，即使她真真不相信世界會滅亡，可是如果，如果末日會來，她想，自己一定得是短頭發，假小子的樣子，去見父親才行。

那天放學回家后，因為第二天不上學，她被親戚家的兩個小孩一直鬧騰到晚上九點多，直到他們上床睡覺的前一刻，嘴里還喊著不想睡覺，要和菲菲姐繼續玩。

滴答滴答，秒針馬不停蹄地走著，窗外的黑夜恍然如隔世，似乎真的不會再天亮。

她抱起泛舊的全家福，窩進被窩，數著滴答的鐘聲，想父親。怕父親見到不是假小子的她后不認識，又想著或許父親更愿意看見她長大后長發飄飄的樣子。

就這樣想著想著，她睡著了。

不知不覺，天也亮了。

——

頭發長命長，頭發短命短。

之前剪短發，每次都是和媽媽一起，所以她很安心，可這次……

飛來的橫禍，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沒有鏡子，她不至于每每洗漱看見自己就愣神，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思考，她現在頭發這么短，會克誰的命？

小時候，她頭發太短，克了父親的命。

現在，克誰？每每洗漱，每每思考。

她討厭這個循環，恨不得故意打破鏡子，但她知道，鏡子破了又會有新的，所有魔障，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后來，她終于想出了答案，瞬間不再覺得鏡子膈應，幾近歡愉。

誰剪的，就克誰的命！

馬寧完了！

*

所有變幻莫測的記憶，在成為現實之前，你不會感覺到，它是真實，不是虛幻。

海子在他的詩里說：回憶和遺忘都是久遠的，對著這塊千百年來始終沉默的天空，我們不回答，只生活。

而我們記憶里那些能想起的久遠片段，一定是因為印象深刻，有的太甜，有的太傷。

這天早上，董歡拿著一封信進了教室。

“同桌桌，有你的信。”

“我的？”

看完媽媽的來信，曹菲倚靠在后桌，腦海里浮現出劉曉玲在流水線上，雙手不停拿起檢驗，合格放下的工作畫面。

人又不是機器，怎么能一天一直重復著做一件事情呢。

好在，她有了伴侶。

——

“傳達室老大爺見人取信就問，有沒有人認識‘小知了’，說開學第一天就有一封寫給小知了的信，到現在也沒人去取。”

“什么？”

董歡的聲音，把她從想象里拉回現實。

“你是說，小知了？”

“對呀，無名無姓，小知了，一到夏天就鳴叫個不停的知了，怎么，你認識？”

曹菲起身，跑去了傳達室。

她忘了，徹底忘了，在很久之前，有一個男孩，給過她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