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車在原地待了三天，才晃晃悠悠過了關口向西行進，而薛五車則帶著吉延松和鐵劍門的石鑰在前一天的晚上偷偷離開了。
四個鏢頭彼此有了默契，分別叮嚀自家的鏢師不要亂打聽。
柳二娘子心急，一過關口便帶著沖天辮子提前走了。
道路擁塞，行進極慢，走了兩天，快到靈寶時漸有分流，四家鏢車這才車輪滾滾走起勁來。
這兩日期間，周衣、岐靈壺二人一直商討破解青城槍法的門徑。
岐靈壺雖然見多識廣，但對青城槍法所知甚少，在旁聽著的石老鏢頭道：“顧老怪的青城槍法，乃是青城派一絕，江湖有諺‘最狠少林棍，最毒青城槍’、‘寧挨少林棍，不惹青城槍’，說的就是顧老怪的槍法了。”
“說到毒，顧巖西的槍法確實出手不回，招招奪命，沒有一絲含糊，動作干脆利落，大有不殺不休的氣勢。”周衣回憶起來顧巖西和大和尚王摩訶的打斗情形。
“二十多年前，我見過顧老怪出手……”石老鏢頭猛灌了口烈酒，吁了口酒氣：“當時‘鐵膽震東南’燕忽鷹傳告天下，說他尋得王彥章雙鐵槍之一，召集天下用槍好手，會于東雁蕩山‘海天絕勝’，召開‘鐵槍大會’，勝出者得鐵槍為獎，那時我還是個游走四方的浪蕩人，有個‘鉤槍’的薄名，故而也在受邀之列。”
“鐵膽震東南”燕忽鷹這個名號，周衣是如雷貫耳的，這人是東南六州的綠林共主，此人是用槍的高手。
“那真是一次盛會，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豪客俠俊，二三百人，可謂是群賢畢至，哈哈哈……”石老鏢頭憶起往事，兩眼放光：“我還記得那桿鐵槍，純鐵鍛就，黝黑的鐵槍桿上用細金紋琢兩只追云豹子，槍頸三環無纓，凡是用槍的人一見都是愛上！”
“王彥章的鐵槍是純尖短刃的，還是槍尖如舌長身有刃的？”岐靈壺聽說過王鐵槍的故事，很是神往。
“嗯，是后者，古式的鈹槍頭，現在不多見嘍。”石老鏢頭忍不住舉起自己的鉤槍看了看，繼續說道：“當時到場的人有，‘金蛇槍’丁信遠、‘烈修羅’王真、‘槍不留人’歸風波、‘黃龍島主’柳苦膽、‘霜月銀槍’宮東英、‘怒槍狂獅’龍十方、‘天寶散人’解雪煙、‘雙花槍’李進、‘弓槍’白玉輝、‘陰手絕命’呼延云飛、‘鏈子槍’左少秋、‘甩頭一扎’丁陰陽，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真是盛會！這等高手匯聚一堂，定是盛況空前了！”
“不錯，前三天，大家就是喝酒品槍，到了第四天把酒碗一摔，互相較量起來。”石老鏢頭左臉一陣抽搐，聲音發澀：“可是，比了三天三夜，我認識的那些用槍高手，都沒站得住！”
“啊？！連‘怒槍狂獅’龍十方那樣的前輩都敗了？”
“是啊！眾人比試分了三伙，三伙勝出的人，別說我不認識，就連相交滿天下的燕忽鷹都不認識。”
“那是什么人？”
“一個老漢，兩個少年。老漢姓顧，用的一桿渾鐵槍，無纓有鐏，槍頭棱脊菱形，槍尖銳利。”
“這人用的鐵槍和顧巖西的一樣。”周衣心想，這人也姓顧，莫非顧巖西的親人不成？
“那姓顧的老漢槍法剛烈，出手狠毒，若非有言在先，前邊那些有名號的人，都被他捅死了！嘿嘿！”石老鏢頭目光盯著篷車的車環，目光定定，嘴角顯出露齒獰笑，想是他也是敗在顧老漢槍下，此時回想起奪命一槍的剎那了。
周衣和岐靈壺不知說什么，畢竟誰都會失敗，誰都會有敗得不甘心，有毫無辦法的時候。
石老鏢頭定定看了一會兒篷車的門環，緩過神來哈哈大笑道：“都土埋半截子的人了，還是放不下呀！哈哈哈……”
周衣和岐靈壺相顧無言，想不出怎么安慰老人。
“不過！少鏢頭，你要贏了顧老怪，老頭子就給你磕一個！”
“啊？！老鏢頭您是要折殺在下。”
“嘿嘿！武林中人嘛，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那兩個少年是什么來路？”岐靈壺聽得很認真。
“那兩個少年，就是周少鏢頭這個年紀，這兩人不想欺那顧老頭，便自相打將起來，用槍之妙，窮我一輩子功夫還是趕不上的。少年中一個面目俊秀，用蛇腰曲刃槍，犀牛槍纓，搖槍亂探，虛實難測！另一個濃眉大眼，用直桿虎頭槍，豹尾留情結，剛進直崩，起落剽悍。
他倆縱橫彈跳人影虛幻，一個槍法以縱代守，以銳兼鈍；一個槍法化散寓整，平中帶欹，對戰起來，鋒厲爽截，兩人每一槍在眾人眼里都是大悖用槍法度的，但又是讓大家不得不嘆為觀止的奇招！
兩人從日中戰到日落，依舊不休，燕忽鷹便張羅起火炬、燈球照耀，兩個人用槍越來越狠，全無余地，在旁那個顧老頭高呼：‘爾等住手，如此下去勢必兩敗俱傷！’，可兩個少年心氣剛硬，苦都不止。”
岐靈壺不覺臉色凝重，他大有一種惜英雄重英雄的感慨：“兩人不會玉石俱焚了吧？”
“所有人都這么認為，先前敗在他二人手上的好漢都是不忍，紛紛相勸，就在這時，樹上跳出一個女尼，拿著一管竹槍，左挑右撅，竟然將兩少年捅翻倒地！”
“啊！這……這二人竟然被一女子打敗了？”
“其實也不盡是，兩少年苦斗已久，使盡本事，女尼上去之時，窺中了他二人已是強弩之末！兩個少年一倒地便跳將起來，身形踉蹌但卻都是咬牙硬撐，那顧老漢走過去對他二人說道，你倆根骨不錯，我收你們做徒弟吧。俊秀少年傲然問，憑什么？！顧老頭嘿嘿一笑，指著那個女尼說，這是我女兒，我教了她半個月的槍法，你們連他都打不過，我還不配做你們師父么？濃眉少年扛槍就走，俊秀少年喝道，留個名字！濃眉少年頭也不回，麟州楊寒！”
石老鏢頭雖然說的簡短，周衣、岐靈壺卻能想出那兩少年當時的硬崛豪氣。
“那個俊秀少年是顧巖西？”周衣突然想笑。
“哈哈，那個時候他還不姓顧，姓什么我也忘了，哈哈，反正是跟著顧老漢走了，后來燕忽鷹從山中龍湫院訪得顧老頭的來歷，這人是青城派的死士，他老婆和他過不下去，帶著女兒在龍湫院當了尼姑，這老頭用的就是青城派秘槍。”
“死士？是暗門黑刀嗎？”岐靈壺聽說過一些幫會都有一批人專門做見不得光的事，俗稱暗門黑刀，但沒料到名門正派也會有這樣的設置。
“呵呵，是的，本來江湖上沒人知道青城派有絕倫的槍法，經此一戰，天下聞名，后來更被顧老怪搞成狠絕的名號，青城派槍法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老鏢頭，你覺得那顧巖西槍法，是走哪一路？”
“哪一路？”
“我看書上言，‘槍法分三脈，一脈霸，一脈賊，一脈王。王者，霸賊并濟者也’，聽你說這顧巖西的槍法似是走靈動賊路，但聽周賢弟說又有收發自如的王路。”
“喔，還有這個分法，我想想……，嗯，在雁蕩山上時顧老怪是走刁鉆靈動，那就是你說的賊路了，但他岳父嘛，就是那個顧老頭，大不相同，槍法橫絕，生死相拼的氣勢，這到和麟州楊寒的槍法相近。”
“嗯，那就是霸槍一脈，經過多年浸淫，顧巖西已經融匯賊霸兩路，從而收發自如練成了王槍。”
“王槍？比霸槍和賊槍厲害嗎？”
“那到不一定，霸槍重勢，一槍出去山崩河傾，出手決絕，賊槍重機，伺時待機乘虛而入，如若拳勁中的剛柔一樣。而王槍這是兩者相濟，似乎大成，但也是有不足的，剛不如霸槍，柔不如賊槍。”
“你們要破顧巖西的槍法是很難的，若是個庸手，技不如人，還有機會。但顧老怪是槍法大家，大槍素有‘百兵之王’威名，雄制百兵，從來都是槍破百兵，沒聽說過有破槍的路子。”
“石老鏢頭所言甚是，我只求戰平顧巖西三招就可。”
“少鏢頭連三招都躲不過？！”
“是啊，在瑟瑟窟打到第二招我就已經敗了。”
“天哪！這顧老怪真是……真是用槍的天才！”石老鏢頭說得不服又極是佩服。
“丈外大槍，丈內長槍，三尺短槍，那顧巖西的槍有多長？”
“五尺有余，通體鐵槍。”
“賢弟有何想法？”
“我曾聽說，有三鎖槍兵器，偃月刀、二郎刀，青龍戟，但在瑟瑟窟對戰時，我用了偃月刀，絲毫沒有半點便宜，前日得岐兄指點內功，我想可搶先機下手，今日聽石老鏢頭一說顧巖西槍法，亦覺不妥。”
“有何不妥？”
“顧巖西槍法通慧，可霸可賊，我的算計脫不出他的手掌心。”
“嗯，賢弟，你再把所見顧巖西之槍法，細細說將與我，我自行參詳參詳。”
當下周衣便把自己與顧巖西比試，及棧道顧巖西大戰王摩訶的戰況詳細說了一遍，邊說邊做出架勢來，岐靈壺問了不少問題，周衣也細細相告。
然后岐靈壺便返回篷車，不再露面，連飯都不吃，不要任何人打擾，只能偶爾聽到他撥一兩聲琴聲，便無聲息。
周衣亦是專注琢磨，想出好幾套策略，只是沒有對手施展無法驗證。便開脫自己，那顧巖西北去關帝山，處處受紫衣侯轄制，搞不好他自身難保過些時日把事就忘記了。
鏢隊過了靈寶，繞著一溫泉水向南走了十幾里山路，得一淺灘地界過去，再往南走三里便是管家莊，是先登鏢局的兩車歌姬、樂工目的地，鮮于旭帶著幾個鏢頭押車過去，鏢隊則一直向西走了兩里，在一荒廢的打草場落腳，等待鮮于旭帶人返回。
這打草場斷壁殘桓，大門已經沒了，不知遭了多少次兵火，對行路人來說好歹還有擋風的地方，最里頭未塌的壓檐敞屋排門早已拆毀，只剩下三堵墻和半露天的房蓋，參差出來的椽子顯出歲月的痕跡，院子倒是闊綽，除了幾塊殘碑便無其他東西了。
里邊早有兩人架火燒粥，是一個胖道士和一個走四方的貨郎，胖道士身寬體胖，細縫眼，留著一抹短髭，那貨郎身材壯實，太陽穴高高隆起，撥弄火堆的手掌，指節粗壯，顯然是有外家功夫的。那胖道士看著突然涌進的一大群人，十分的好奇，不住的用看不見眼珠的縫眼來回打量。
鏢隊司空見慣各種人等，自顧自的歇馬安車，正在忙碌間，聽見一陣馬蹄聲傳來，接著聽人呼喝道：“你們是哪家鏢局的？！”
來人一只獨眼，口氣甚是粗橫，“塘邊鶴”游虎聽著刺耳：“你是什么人！這是京城四大鏢局聯鏢，想找麻煩掂量下自己分量！”
“速速改走他路，這個地兒不是你們待的！！”馬上人沒頭沒腦地說完，便打馬走遠。
“你把話說明白再走！你給老子站住！你是個什么東西，到這里亂嚷嚷！！”“塘邊鶴”游虎打嘴架是從不吃虧的。
“怎么了？”霍天鷹從院子里出來，遠處暮氣四沉，那騎馬人已經不見蹤跡。
“總鏢頭，有個毛賊嚇唬咱們，說前邊路不讓咱們走！”
“少說話，多做事，能動手就別吵吵。”霍天鷹吩咐了一聲進了院子。
“總鏢頭教訓的是！”
“老游，等會兒整兩口？”“朝天蹬”鄧超倫岔開“塘邊鶴”的尷尬說道。
“酒都讓衛牧和韓起兩個酒包喝沒了，還喝個毛蛋。”
“鐵頭他們不是撿到寶貝珠子了嘛，讓他們給買酒唄。”
“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有錢得有人賣才算呢。”
“你能弄出錢，我走夜路去靈寶買去。”
“咱們一起去，鐵頭還是好說話的。”旁邊幾個好事的鏢師也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