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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峰巒渺:半城香風丁白練

白日西斜,船家回來了,由于有兩匹馬,往返兩次才過了江,最后,萬二壽對船家叮囑道:“如有人詢問我們的蹤跡,千萬不要泄露。”

船家咧嘴一笑:“我今晚就在這邊生火,不回去了。”渡口也是老江湖,知道怎么辦對人對己兩面見光。

萬二壽抱拳謝了,這才起身上馬向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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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沒遇到什么麻煩,兩人想是五花幫盤踞大河之南,應當過不了河來。

這樣連跑了兩日,來到了溫縣地界,前邊一個土嶺子突兀出來,一半有樹林一半荒著,大約四五丈高。少年心性,兩人快馬加鞭上去,勒馬鳥瞰,但見嶺崗環抱著一片村落,炊煙裊裊,農翁童子往來于阡陌間,一派田園景象。

司空大鳥看見地上的一方界石,似有所感地“唔”了一聲。

萬二壽不解,看那石頭上有“清風岡”三個古篆字樣。

司空大鳥鞭子指著村落道:“這……這里便是司馬懿陰藏死士地。”

“你怎么知道?”

“哼哼,說…………書棚子里聽來的。”

“哈哈,你是去聽張春華的吧。”

司空大鳥得意地搖頭晃腦哼道:“庭前----紛紛花滿----樹,張----令三----贊春風。風----載----逸響----鳳婉----啼。山氏誕----宣穆,水波細紋----青。廚下殺婢----狠毒,脂膩----紅玉----軟勻。怎個----美----人遲暮----老東西。白發蕭蕭----嗔----犬子,司馬老賊得垂頭----”

詞話是張春華人老珠黃不受司馬懿待見的故事,最令萬二壽不明白的是司空大鳥唱小曲時,流暢自然,一點也不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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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哼唱間,突聽遠處“啪”的一聲輕響,只見空中綻出一道五彩煙,正是五花幫的信號箭。

祥和、寧靜的村落沸騰了,有人敲鑼,有人從屋子里奔出,有人從田間跑上來,不一會結成兩隊,各有兩個褐衣人帶領,一路向西,一路向北而去。

萬二壽“誒呦”一聲,趕緊滾下馬鞍去,司空大鳥也抱著柴千兒跳下馬。兩人蹲低身窺望,只見那兩對隊人行動極為迅速有序,一會功夫便各自跑遠了。

萬二壽道:“乖乖!一村人都是五花幫的!還以為五花幫只是盤踞在洛陽一帶,沒想到過了黃河還有他們的勢力!”

司空大鳥道:“據……據說五花幫有了新幫主。”

萬二壽道:“什么時候的事兒?”

司空大鳥道:“你……你在青州走鏢那會兒吧。”

萬二壽道:“從哪兒聽來的?”

司空大鳥道:“是……是石大掌柜和鐵娘子聊天聽來的。”

萬二壽道:“唔,石大掌柜說的,那絕對是可靠的,他還說了什么?”

司空大鳥道:“石……石大掌柜說新幫主叫澹臺什么,哦,澹臺春水。”

萬二壽道:“澹臺春水?沒聽說過有這么一號人呀。還說了什么?”

司空大鳥道:“說……說這澹臺春水做事低調,但手段了得,當上幫主沒多久,連橫合縱順昌逆亡,吸收了不少小幫派,就連“洛陽三鼎”都主動向他示好。”

萬二壽心下一驚,洛陽三鼎指洛陽城三個最有勢力的武林人物,能向扔銅錢騙賭起家的小小五花幫示好,可見澹臺春水的能力,便問道:“怎么個示好法?”

司空大鳥道:“那……那就不知道了,石大掌柜說澹臺春水來路很蹊蹺神秘。”

“看來前邊走軹關這條路是走不了了,不知道去二賢莊的道能不能過去,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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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和司空大鳥貓著腰拉著馬,帶著柴千兒溜下山丘,循了一條往北走的路,謹慎慢行,見人就躲,也不敢投宿,走偏繞遠,行了兩天,才到了通往澤州的大道。

此時已經滿天星斗,四周林木茂盛,通往關口的道邊有一簡陋的歇腳店,迎著風晃蕩著一個燈籠。

萬二壽三人隱在樹林暗處看了半天,沒聽到客人的喧囂。

司空大鳥道:“不如我們今晚住店吧,看樣子沒什么人。”

萬二壽也有些猶豫不決,司空大鳥從小就待在楚府優生慣養,這是他第一次出來,本來當做一次游玩,可沒想到這趟鏢并不那么簡單。

正想應承去住店,卻聽見從東邊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見幾個火把從林路上馳驟過來。

當頭的騎客在三岔路口勒住奔馬,后邊跟上的十幾匹馬也相繼停了下來,那人沉聲道:“就是這里,河北邊兒的兄弟飛鴿傳書說,那孩子被兩個少年帶著往這邊走,前邊的關口,褐梁堂的兄弟已經派去人了,李三、李四你二人在去前邊埋伏,其他的人進店歇腳。”

火把晃動,映出說話那人半邊身子--虬須青衫,是個骨骼粗壯的大漢。

萬二壽等心中暗驚,這人說話中氣十足,肯定是練橫練功夫出身的。

又見跟著大漢的人手人馬踴躍,自己和司空大鳥兩個,還帶著個大腦袋娃兒,硬碰硬是傻子才干的事兒。

一伙人鬧哄著進了店,另有兩人快馬向前去埋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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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心下惱怒,拎著柴千兒的脖領扔了出去。

那柴千兒兩腳凌空,緊捂著自己的嘴巴不叫出聲來,待落到地上,立刻五體投地的趴下身子,然后晃著小屁股,像個肥蟲子樣地鼓涌往回后退。

司空大鳥嚇了一跳,忙搶身把柴千兒抱回,困惑的望著萬二壽。

“看見沒?!這大腦袋不是孩子!是個人精!專門坑你我的壞種!”

柴千兒緊抓著司空大鳥的衣襟,半只腦袋藏進司空大鳥的懷里。

“你……你干什么,跟個孩子撒什么氣。”

“孩子?!哼哼,這是一個妖童!跟諸葛姐姐小時候一樣!”

----萬二壽討厭這孩子,他自己并沒有想明白為什么,只是覺得柴千兒的小聰明都是他小時候玩剩下的,換句話說,就是柴千兒和他是同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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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鳥吃驚的扳起柴千兒的大腦袋左右細看,但見柴千兒,小嘴一扁,眼淚打眼圈的可憐:“不……不會吧,諸葛姐姐可是萬里無一的神童。”

萬二壽狠狠的撓了兩下頭沒去理他,心下盤算著:西進不成,北上不成,只能去湯陰縣入山了。

挨到歇腳店那邊沒了聲響,萬二壽三人鉗馬銜枚,騖行潛掩脫了路口,連夜驟騎直奔湯陰縣。

蕩水微溫,故名湯陰。

這是一個凝聚圣賢氣的地方,也是悲風回腸的地方----比干剖心,文王囹圄,扁鵲伏道!

萬二壽取道湯陰縣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湯陰縣西北有一古道,雖然難行但蜿蜒能過太行,另外一個原因是這里有一個世交----白馬鏢局徐家。

路上雖然九轉十回,好在沒有碰到五花幫的人,往北的去路十分通坦,兩匹駿馬飛馳得痛快,直跑得繁星滿天,見一林子旁有一矮廟,這才拉住了馬兒。

那是一座伯公廟,前面無墻,用木板做的柵欄墻,上邊涂了新漆,門柱上有副對聯:公公十分公道,婆婆一片婆心。供奉的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

廟前有塊很干凈的空地連著大道,柵欄邊上還有一口蓋了蓋的水缸,想是附近質樸的村民供路人取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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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把馬拴在林子里,掃了幾蓬青草,豆袋里到出豆料撒在一起,馬兒咴咴,吃得甩尾。

回到廟里,見司空大鳥和柴千兒一大一小,坐在臺階上捧著胡餅正啃,便也揪了張吃。

半張餅還未吃完,聽見遠處有人說話聲,接著見兩個騎驢人“嘚嘚”而近。

擔心五花幫的人追來,三人連忙鉆進廟里。

萬二壽借著月光從木欄窺視,騎驢人由遠及近,前邊是一個弱冠少年,穿著大袖襕衫,手里搖著一把紙扇,瘦白臉粗眉大眼,眼下的淡藍色臥蠶顯得人有股子邪氣。后邊的披著一道衣,年紀在二十三、四之間,眉清目秀,儀表俊朗,與大袖少年一比更是有種儒雅華貴的氣質。

但聽那大袖少年道:“金兄,前邊有一歇腳處,我們去喝口水吧。”

“剛剛見有人影晃動,賢弟留意則個。”

“想也是趕路人,這一帶離湯陰縣不遠,民風質樸,地方還是太平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廟前,那大袖少年先往廟中張了張,然后拿著水囊從水缸里灌水,灌水的時候突然說道:“好馬,好馬,兩匹好馬。”

聽得萬二壽心驚,兩匹馬拴在林子里,離廟甚遠,自己怎么凝神細聽也沒聽到什么動靜,這人耳力超人,不由手探入褡褳摸著暗器。

那道士打扮的青年沒聽清,問道:“什么?”

大袖少年仰了仰手臂,把袖子堆在肩頭,捏著水囊走了回去,見道士并未下驢:“金兄來喝口水吧。”

青年道士說:“我們還是走吧,女魔頭追來就不妙了!”

大袖少年自己仰了口水:“總是一味逃避不是辦法,等會看我的吧。”

萬二壽心下一松:原來他們是在躲人。

正暗想著,發現柴千兒模樣有些古怪,藏到了司空大鳥身后,心下一笑:這個大頭鬼看是被嚇破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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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聽大袖少年低聲道:“來了!”

道士忙跳下驢,搶進土地廟,走得慌忙,被門欄絆了個跟頭,和廟里三人互相都嚇了一跳。

這時傳來一個嬌嗲好聽的聲音:“怎么不跑了?”

再看外邊,一道白影踩著林木的枝條凌空而來,婷婷裊裊落在大袖少年身前,髻挽烏云,玉面雪肌,體態極為頎長,生生高出少年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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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袖少年抬頭亢聲道:“丁仙子,我敬仰您是武林前輩,所以才一再避讓,你苦苦相逼是欺我手段不硬,當我怕你么?!”

那丁仙子嬌聲說道:“小郎君,莫動氣,別把姐姐說老了嘛,我請金郎去浣紗山莊游玩幾日罷了,到時肯定放行,還不行嗎?”

丁二壽悄聲對趴在旁邊的司空大鳥道:“快看!那美人就是三仙門五絕中的素絕,“半城香風”丁白練!”還無恥的仰著鼻子吸了幾口,雖然并沒聞到什么香風。

司空大鳥完全沒聽見似的,他見剛剛“半城香風”踏空而來的輕身功夫,是超乎他的眼界的,自己引以為傲的輕功與之一比有云泥之別,他覺得這是一絲參透家傳秘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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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似乎都鐘情“半城香風”,灑出的清輝讓廟前的闊道上異常的明亮。

大袖少年也不說什么,身形一晃,突然將手摸地,右腿貼地閃電般掃出。

“嘻嘻,你脾氣太大了,怎么動手打姐姐呀!”“半城香風”身形起浮,躲避之間纖足剁踹少年的膝蓋,翩然若舞出招卻是極準極狠的!

那少年卻不躲避,左腿如鞭連環掃出,“半城香風”見他身手敏捷,便靜氣凝神仔細應對,少年追著她掃了一圈,地面滾起土塵,“半城香風”素愛干凈,頓時有了惱意,擰身一盤,玉足對著大袖少年的膝蓋踹去。

少年單膝提起,身子一長,左穿掌直奔“半城香風”的咽喉。

“半城香風”退步橫踢,少年疊臂攔住,“蓬”地一聲,退出了半步。

“半城香風”哼一聲:“不弱嘛。”說話間,搶步連環踢,只見白裙舞動,快得驚人。

少年被踢中了三腳,最后一腳退無可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半城香風”掩口輕笑,一揮紗袖轉身走向土地廟似是不把少年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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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袖少年猛地從地上躍起,擰步轉身,雙掌朝天,身子如陀螺般旋向“半城香風”,口中念念有詞,都是聽不懂的古怪祝文,念得越快,身形旋轉越快,浮塵也跟著他旋轉龍卷而起!

“天魔掌!”丁仙子聲音有一絲驚慌,急忙間抽出兩柄短劍護著身子向后激縱。

只聽“呱”地一聲怪叫!

大袖少年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欺到丁仙子眼前,雙掌閃電般排出!

煙塵一震頓時滌蕩無蹤!

銀劍“乒乒”一聲被震成兩段!

“半城香風”身子不再輕盈,如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撞在路旁的大樹上跌落在地,“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少年黑發披散,身上的衣衫烈烈激蕩,一步步走向“半城香風”,每踏出一步,地上都印出一個清晰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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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呱”地一聲怪叫時,萬二壽駭如木雞,腦海里閃出恐怖的一幕“雷火煉殿”記憶----

夜沉雨注,電閃雷鳴,從上到下皆是銅鑄的大殿。

紫光穿梭如千萬條龍蛇游走于殿外,時而化成烈焰撲朔擴展如網,時而燦如火球滾上殿階轟然炸裂,又悚然一股藍煙消失不見,大殿中央有數十個兀起的青石臺,上邊坐著幾個白衣童子,有的雙目緊閉,有的口中喃喃禱祝,不時有孩童五竅出血的從青石臺上跌落!

那童子口中喃喃的咒文和眼前大袖少年的咒文一模一樣!倏然間那些咒文萬二壽在心底竟然能念出來,一陣劇烈的頭疼讓萬二壽眼前一片銀白,險些站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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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司空大鳥對外邊電光石火般的交手看得目瞪口呆,猶自不信:“這……這是什么功夫?!”又突然跳了出去,喊道:“住手!不要傷她!”

萬二壽被司空大鳥的喝聲驚醒,才發覺自己汗濕重衣,罵了聲“傻瓜”起身也要跟出,大腿卻被柴千兒緊緊抱住。

“你放開!大鳥不是他的對手!”

那柴千兒目露恐懼,盯著角落里的那個青年道士兀自不放手。

萬二壽顧不得多想,只得抬腿拖著柴千兒踏出廟去,邊走邊喊道:“大鳥!別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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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鳥的驚擾,讓大袖少年轉身向他!

月光照在少年臉上,只見眼赤唇黑,面色慘白泛青,眉心散著一道殷紅的赤痕!

司空大鳥被唬得一窒,不由頓住腳步。

此時,萬二壽拖著柴千兒沖了過來,大聲道:“別動手!別動手!誤會!誤會!”

那大袖少年看到萬二壽右臉頰上的三道傷痕,猛地頓住了身形,身體一陣搖晃,又向前走了兩步,才停下了身形,垂下頭黑發覆面,劇烈咳嗽了幾聲,然后又是一陣喘息,撇了一眼遠處的丁仙子低聲道:“金兄,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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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廟里的青年道人快步走出,拉著兩頭青驢跟著少年走了。

萬二壽抖下腿上的柴千兒,對司空大鳥怒道:“你干什么!”

司空大鳥還心有余悸,吞了口氣道:“我覺得……我覺得,半城香風的輕功身法,跟……跟拳譜里的很像。”

“像你個大肉丸子!不要命了?!”嘴上雖然說得狠,腳上卻跟著司空大鳥走向遠處的“半城香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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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半城香風”歪身靠坐在樹下,胸前的紗衣噴的都是鮮血,見二人近前,依舊笑著說:“兩位小……郎君,能扶姐姐起……來嗎?”

萬二壽離她三步遠站住,盯著她說:“司空要救你,你莫傷害我倆!”

“不……不會,謝謝你們倆啦。”

萬二壽退后一步:“大鳥,你扶丁仙子起來。”

萬二壽在褡褳里摸了摸,找出兩塊藥餅:“我只有金創藥,你吃嗎?”

“姐姐有藥,扶我走幾步就行。”半城香風左臂無力垂在身邊,想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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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鳥輕輕架起“半城香風”,扶著她慢慢走向土地廟。

那“半城香風”一邊慢走一邊吞吐氣息,一股淡淡的蘭香彌散開來。

說也奇怪,“半城香風”走出幾步,初時佝僂的身形逐漸展開,待走到廟中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司空大鳥取了些水,“半城香風”讓他從自己身畔的白貂囊中取出幾個小膽瓶,挑了一個玉脂瓶子把藥丸吃了,便趺坐凝神調息。

司空大鳥拿出一塊胡餅放在她身旁,拉著柴千兒坐到門口,卻見萬二壽拿著兩塊樹皮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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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樣?”

“剛……吃了藥,在打……坐,這樹皮是干什……么?”

“丁仙子的手臂斷了,我給她醫醫。”

“還……還是待天亮,到前頭找……個郎中瞧治吧!”

“放心,我最會醫折骨傷了,戚老鬼把我打骨折好幾次,都靠我自己醫好的呢!”

“半城香風”好聽的聲音從廟里傳來:“小兄弟,你進來。”

萬二壽夾著樹皮進去:“嘿嘿,你怎么不叫小郎君了?”

“你年紀輕輕,心機卻詭,叫小郎君怕你心疑。”

“嘿嘿,仙子你練的是什么功夫,聽你聲音像是好了許多。”

“呵呵,你想學嗎?想學我教你呀。”

“我就算了,回頭你指點指點司空吧,他仰慕你的輕功緊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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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從他的寶貝褡褳里翻出一堆東西,有一截蠟燭,幾根牛毛銀針,一塊金創藥,一卷皮子裁成的細繩。

司空大鳥按二壽的指揮把金創藥化開,把銀針在火上燒,連柴千兒也跑來跑去幫著端水。

萬二壽用小刀在樹皮細刮了幾遍,然后扶著“半城香風”的手臂道:“等會我要用手指把你臂骨細細捏一遍,會很疼,你要咬著點東西嗎?”

“半城香風”展顏一笑:“莫小瞧我,盡管上手。”

萬二壽對著燭光拉開“半城香風”的衣袖,瑩白的小臂中段碩然鼓腫,情景十分的可怖。

萬二壽先用銀針刺了幾個穴位,降低“半城香風”的痛楚,然后順著紋理慢慢的捏,還好沒有什么碎骨,那“半城香風”額頭泌出細汗,卻是一聲未吭。

敷上了藥,裁剪樹皮把手臂裹好,又用皮繩繞上,一番忙完,天色已經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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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香風”盯著兩個少年忙碌照顧,自己從小到大命運多舛,幾經拼搏才有人怕、有人敬,但都有所圖。而這兩個少年簡單干凈,自己還是頭一次遇到,心中有絲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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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長吐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好啦,仙子你在這附近可有朋友?”

“半城香風”明眸皓齒,回的是十分的干脆:“姐姐沒有什么朋友,你們不要扔下我不管。”

萬二壽沒想到被封口,無法找由頭走人,頓了頓道:“我在湯陰縣有個世交,叫徐洞,白馬鏢局就是他家的,我把你帶到那里養傷可好?”

“好吧!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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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個“半城香風”丁白練,行程慢了下來。

過了晌午,才見了一個市鎮,找了家醫館給“半城香風”重新診治一番,萬二壽從外邊買了件披風和一頂垂紗斗笠和一包吃食,遞給“半城香風”,雇了駕牛車再次上路。

牛車堆著金黃稻草,“半城香風”靠在上面十分的舒適,一邊吃東西,一邊問他們怎么不吃?

司空大鳥說他們是走鏢的,在外邊只能吃自己帶的食物。

“半城香風”問這問那,司空大鳥知無不言的告訴,連保鏢去哪都說了,氣得萬二壽咬著牙根跑到前邊去探路,另外讓他心煩的是總有些零碎的記憶不時的冒出,那些記憶都是陰森血腥的。

“半城香風”的眼睛流波一樣看了一會司空大鳥懷里的柴千兒:“小郎,你叫什么?”

柴千兒蔫得厲害,閉著眼睛昏昏欲睡。

“他叫柴千兒。”司空大鳥回道。

“哦,柴……千,這個名字真不好聽,要是姓金還挺順耳的。”半城香風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柴千兒,只見這大腦袋小孩,硬閉著眼皮不睜眼,嘻嘻笑道:“金小郎,你在裝睡嗎?”

司空大鳥以為她再逗柴千兒玩,跟著呵呵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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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只需三天的路程,牛車走了近十天。

一路上半城香風極為可人,不但指點司空大鳥輕功門徑,還大談江湖事故,聽得三人津津有味。

萬二壽心想,要是讓她做爹爹的內室,每日和老爹談談話,說說江湖事,肯定很好。

雖是這么想,但萬二壽還是心藏戒備,而那柴千兒則一反常態的不去膩女人,一路上除了聽故事,就是吃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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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見湯陰縣南的白馬莊已經是晌午時分,莊前的旗桿上懸著一面錦白大旗迎風招展,火焰的紅邊,旗面上用金線繡著一匹奔馬,只是日光太強,飛馬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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鏢行間流傳著這么一句話:晴天錦云藏白馬,細雨清風映金花。

前邊那句說的就是白馬鏢局的鏢旗,后邊說的是天下鏢局的青花旗,天下鏢局的青花旗只要淋上雨,就會顯出一朵金絲牡丹來。

白馬莊的瞭望塔樓有人影晃動,萬二壽撮嘴一嘯,不一會看莊門大開,奔出一匹棗紅馬來,司空大鳥看得好奇的是那馬上馱著一個花花綠綠的又圓又肥的大球,那馬本壯但被身上的大球一比格外的嬌小玲瓏,馬馳漸近,竟是一個巨胖女孩!

萬二壽輕輕咳了一聲,暗示司空大鳥收起吃驚的表情,嘻嘻笑著鼓掌道:“九兒妹妹的騎術愈來愈俊了。”

“三哥,就你一個人來嗎?”那大胖女孩身軀雖然巨大,但眉眼確是極為精致,左右顧盼間明眸皓齒。

“嘖嘖!哪里一個人?你小妮子是想問周衣吧!”萬二壽暗中好笑,心想二哥今年是桃花運爆棚了。

“這個童子好可愛,這是誰呀?”胖女孩臉蛋一紅,不接萬二壽的玩笑指著司空大鳥身前的柴千兒問道。

“可愛?!”萬二壽煞費介事的在馬上歪著身子橫看豎看柴千兒:“這是禍患京城的采花童子!專門迷漂亮女孩,九兒妹妹你要小心了哦。”

“啊!三哥你嘴巴就會亂講!這位哥哥是誰呢?”九兒粉拳輕揮,園碩的身子違和著少女的嬌憨,司空大鳥看得頭皮發麻,見她指向自己,玉面愈發顯白。

“這位可有來頭了,乃飛沙走石滿西域,天勾大俠司空鶻的大公子,司空大鳥是也!江湖人稱……人稱小天勾!”

“哦,還有誰呀?”九兒早就習慣了萬二壽的夸張,輕輕向司空大鳥點頭,然后看向他們身后的牛車稻草堆上的丁仙子。

“我是司空的師姐,你叫我丁姐姐好啦,九兒妹妹。”半城香風在稻草堆里坐直身子,風姿綽約得很。

“丁姐姐,你真美!”九兒瞪圓了眼睛上下不停的看半城香風,萬二壽回頭看了一眼冒出一個念頭--------這丁仙子若是在軟香閣艷旗高幟,“半城香風”就真名副其實了。

但又想了想,給爹爹填房也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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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美人兒是徐總鏢頭的九妹徐羊兒,江湖豪杰個個艷羨的--------小玉環。”

“啊呀,不說了,日頭毒了,快請進莊吧。”徐九兒的嬌嗲,讓司空大鳥有種刺骨的寒意,十分地肉緊。

幾人并轡進了莊園,路上得知徐洞陪母親去五臺山上香未回。

徐九兒跳下馬,司空大鳥才發現她的偉岸!煞白的小臉略微恢復一些血氣。

半城香風是司空大鳥見到身材最高的女子,而這徐九兒比半城香風還高出一頭,足有六尺多的身高!

一進莊門,便有一行人迎來,為首的三綹長須,一團和氣:“萬少俠近來可好?”

萬二壽忙趨步躬身作揖:“那里是什么俠呀,劉師伯莫捉弄小侄了,我爹讓問您好呢。”隨即轉身對司空大鳥介紹道:“這位是梅影疏香劉師伯。”

司空大鳥也跟著行禮,他早就聽萬二壽說過白馬鏢局有兩明兩暗四把刀,極為了得,是白馬鏢局縱橫北地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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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鏢局的“明暗四把刀”師出白帝城九和金風派,明暗是指他們的用刀風格。

兩明是指“山水疊翠”胡正隆和“花鳥晴光”羅步竹,這兩位刀法沖猛,剛勁雄渾,直截了當,是刀客中最敬仰的人物。

兩暗是指“江靜夜寒”王銜斗和“梅影疏香”劉梅影,這兩位則刀法詭異,精于暗殺,是四把刀里最讓人怕的兩把刀。道上有句話----寧斷臂膀,莫犯寒香,就是說他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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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香風被徐九兒扶下牛車,向劉梅影略施了個禮,劉梅影不動聲色的回了個禮。

萬二壽看出兩個人的古怪,低聲道:“師伯您認識半城香風?”

劉梅影也低聲道:“你怎么惹上了丁仙子?等會我和你細說。”

萬二壽點了個頭回頭對徐九兒說:“九兒,丁仙子就交給你啦,好好照顧她。”又對半城香風說:“丁仙子,有什么事情你對九兒說,沒有她辦不了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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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羊兒和半城香風進了后宅,萬二壽讓司空大鳥打發牛車,便跟著劉梅影進了旁邊的一個宅院。

這個宅院空場極大,有些新晉的鏢師切磋武藝,個個龍騰虎躍,萬二壽心中贊嘆,白馬鏢局的格局越來越大了!

在廳堂落座后,萬二壽便打聽起半城香風和五花幫來。

劉梅影問了一番來由,然后捋著胡須道:“這就對了,賢侄你這路鏢不簡單哪。”

萬二壽坐直身體,聽劉梅影細說。

劉梅影接著道:“這半城香風是登州三仙門的五絕之一,想你是知道。”

“嗯,‘素絕’丁白練。”

“半城香風的師父海老怪,就是澹臺春水親生父親。”

“三仙門的門規不是禁止婚娶嗎?”

“哼哼,三仙門盤踞登州,稱雄東海,許多事情都是表里不一的。比如三仙門門規有一條不出登州,你看海老怪的兒子還不是跑到洛陽當幫主么。”

“是啊,聽說那澹臺春水乃非常人,手段十分了得。”

“這倒是真的,澹臺春水入主五花幫后,建制立章,網羅人才,四下擴張。設立黑淵堂、白鏡堂、褐梁堂、青墟堂、赤煙堂五堂,這五堂堂主也是精明干練的人物,一時間異材勃立,俊彥云屯,雄然崛起,連二賢莊的曹濟陰都讓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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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太行魁首曹濟陰?!”

“不錯,你想曹家的勢力多大?半個太行山都是他家的,雖說澹臺春水有海老怪撐腰,但曹濟陰是稱霸太行山的主兒,素來吃軟不吃硬,由此可見澹臺春水必有過人之處。”

“那可壞了,小侄本想借道二賢莊去陽曲呢。”

“也不必擔心,大不了繞個彎子走北太行唄,那邊曹濟陰不管。”

“南太行上一個賊,北太行里賊三千,只能更壞啊。”

“哈哈,東京城里的社,北太行上的賊,多如牛毛是正常的,進了井陘賢侄往北走,有一條進香道極為清靜。”

“這是為何?”

“那條道屬于五臺禪宗,北太行的好漢都不在那里做生意。我家總鏢頭隨母去五臺山上香,就是走北路的,賢侄少年英雄,要有膽氣,豪邁的闖一闖。”

“嗯!徐大哥走了多久?”

“上個月尾走的,現在已經有大半個月了,老夫人說今年有將星下凡保護大宋江山,一定要上五臺山進香,總鏢頭孝心,扔下一切陪同去了。”

“看來這次是和徐大哥錯過了,對了,師伯,那半城香風受了傷留在您莊上修養一陣可好?”

“自然沒問題,你就是要帶著,我也會攔住的,她是三仙門的人,必定和五花幫脫不了干系。”

“是呀,她武功高,我和司空加一起也斗不過她,只能勞煩師伯您幫忙了。”

“不要說分家話,這未嘗不是件好事,我家總鏢頭一直想結識澹臺春水,這是一個好機會。”

“不愧是徐大哥!我爹總夸他玄見深遠,看來是想在洛陽布局呀。”萬二壽心下一突,之前大哥二哥意見不合,大哥秦庭想開水路南下,二哥周衣認為應當西進洛陽,今知曉白馬徐洞的想法和二哥不謀而合,看來這事得跟大哥商量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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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形勢所迫,契丹豺狼之心蠢蠢欲動,大河之北一馬平川,莊上三百多老小,總鏢頭不得不想得多些。”劉梅影面有苦色道。

“是福不是禍,有師伯們幫襯徐大哥,多大的事都辦得開。”

“哈哈,你到是想的開,賢侄,你還要換馬,你騎的太惹眼了。”

“師伯想的周全!我一路上只顧著防范女魔頭了,忽視了這個茬兒,走澤州的時候,就吃了這個虧,嘿嘿。”

“哈哈,回頭你去馬廄挑兩匹不顯眼的好馬,你的兩匹我讓南下的鏢師給你送回開封。”

“不如這兩匹馬就孝敬您老人家吧。”

“你舍得,你老爹可舍不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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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倆又聊了些江湖風聞,說得高興便叫來酒菜對飲到夜半。

次日天色未亮,萬二壽叫醒司空大鳥帶著小柴千騎了兩匹川馬悄無聲息地出了白馬莊直奔北去。

東方漸明,萬二壽等已走出三四里路,莫名感到古怪,回頭一望,只見一個白點漸行漸近。

萬二壽驚道:“是丁白練!”

司空大鳥對萬二壽的心思一點不知:“太……太好了,看樣子白姐姐傷無大礙了。”

“好你個大肉丸子!追上命就沒了!快走!”萬二壽一鞭子抽在司空大鳥的馬臀上,自己雙腿一夾潑刺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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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一邊鞭馬疾走,一邊回頭后顧,但見白點始終追在后邊,川馬雖然耐力好,但腳力不猛,始終甩不掉半城香風。

司空大鳥困惑的問:“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萬二壽道:“她和五花幫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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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幾個林頭,終于不見了半城香風的蹤影,前邊有個岔路,萬二壽叫司空大鳥先行,下岔道跑出五里地后找個林子隱匿,自己先絆住半城香風,如果等自己不到,便由不必等了徑自帶柴千兒去陽曲。

司空大鳥道:“不如我留下,你帶柴千兒走,白……白姐姐也許會放過我一馬。”

萬二壽心思數轉,一會想司空大鳥不算鏢局人,一路上真心關護半城香風,她也許真會手下留情,一會又想三仙門素來以毒辣著稱,大鳥心機單純,萬一女魔頭下了毒手,自己沒辦法回去向老爹交代。

權衡再三,眼珠赤紅對司空大鳥吼道:“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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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大鳥絕少見萬二壽這樣,愕了一愕立即拍馬而去。

萬二壽催馬在直道上往返跑了幾回,等塵土飛揚難辨司空大鳥去路后才勒住馬等半城香風。

半城香風不一會就到了,萬二壽見她面不改色,姿態從容,心中暗暗叫苦臉上卻嘻嘻笑道:“丁姐姐病體未愈,跑出來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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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香風捋了下裙擺微笑道:“小郎君還是第一次叫我姐姐呢,你們怎么不告而別,我跟你們還沒處夠呢,怎么不見司空?”

“司空肚子疼,他下岔道去出恭了。”

“嘻嘻,好臟啊。”半城香風掩口輕笑,向兩條岔道張了張,見都塵土飛揚,心知萬二壽耍詐,眼眸搖蕩道:“之前司空在路上說你們要帶那小孩去陽曲?”

“是啊,姐姐有何見教?”萬二壽側著身子在褡褳亂摸,可無論摸到哪件暗器心里都沒底。

“照姐姐說,那小孩太邪門,他雖然話說得少,但你看他眼神沒?沒有一絲孩童的天真,總是流露出抗拒和質疑。”

“咳,不瞞您說,我也特別不喜歡他,但沒辦法,家嫂應下了這趟客鏢,再怎么樣我怎么都得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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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香風看了萬二壽幾眼,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太執拗,這不好。”一邊說,一邊蓮步向前。

萬二壽一手控韁,一手抓著褡褳里亂摸,一時情急,口中念出那大袖少年的怪咒!

半城香風臉上掠過一絲狐疑:“你也是魔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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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二壽也不答話,那咒越念心血越激昂,有無盡氣力充沛著身體,沖撞著想要迸發。

半城香風止住腳步,輕聲道:“你莫念了,這祝文極其傷身,你們救我,我心底也是有情義的。”見萬二壽絲毫沒有停頓嘆了口氣:“罷了!我就為你們折個名頭吧。”

說完,雙臂一展,身形后掠,裙帶飄卷,姿態極美飛入林中不見了。

萬二壽豎著耳朵聽了許久,確定半城香風真的走遠,住口不念咒文頓覺得丹田氣血翻涌,眉間突突猛跳地劇痛,跳下馬奔到路旁大樹狂轟了數十掌,卸掉大半內力,接著扶著樹干干嘔起來。

剎那間,一片記憶閃出--------戚苦雨被兩個少年四掌夾擊,一個是自己,另外一個面目模糊,似乎就是那日的大袖少年,想要仔細回想,卻頭痛欲裂眼冒金星,萬二壽癲狂嘶吼,震徹森林!

那匹川馬受了驚,被萬二壽身上的煞氣嚇跑了好遠。

漸漸萬二壽平靜下來,依著樹坐下,喘勻氣息,吐納兩個周天,一番折騰方好過了些。

覓了馬,慢慢下了岔道去找司空大鳥,一路上停頓幾回,確定半城香風真沒跟來,才抖韁馳騁。

算著腳程,跑了五里,卻到一片湖邊,附近并沒有樹林,也不見司空大鳥二人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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