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碾霜冰四鏢局聯鏢」
- 俠幽:卷一俠影蹁躚
- 黃河派
- 4083字
- 2021-09-11 10:55:12
【引子】
冷云四合,輕雪樓。
五花幫幫主澹臺春水正在和一個白衣老僧對弈。一個白衣蒙面人如無聲的落雪從檐上滑下:“東京城有四家鏢局西進,分別長風、先登、大通、乾寧。”
澹臺春水瘦長的雙指夾著棋子輕輕落下。
白衣老僧目光澄澈,徐徐道:“調子雖佳,但終究是惡手。”
***********************************
勁風刮得熊毛黑裘簌簌地抖動,周衣坐下的駿馬跟著嘶鳴一聲,震動了橫在馬臀上的寬刀——
闊刃開山刀刀環上的小環,碰在一起發出清脆地聲響。
刀環上系著兩條寬長的青色刀袍在風中凌亂狂舞。
周衣的身后跟著長風鏢局的三駕大轅鏢車,車上繡著寶象馱瓶圖案的長風鏢旗烈烈招展,寬大匝鐵的車輪軋碎了官道上的冰雪,隆隆行進。
從新曹門出來,鏢車繞過整個東京城來到城西岳臺的東邊,那里早就停了一駕小小的黑漆篷車,車上豎著的鏢旗是一個大大的“義”字。
車尾抱著枝松木紅纓槍的少年扶了扶遮風氈帽,“阿叭阿叭”地笑著跑過來攬住周衣的馬韁。
周衣一笑,翻身下馬拍了拍啞巴的肩膀:“久等了吧?”
啞巴少年憨笑著搖手,黑漆篷車前頭繞出一個老頭兒,身著厚襖,兩手抄一桿純鐵鉤槍,遮風大帽推到背后,滿面紅光,疏挽了個發髻的腦袋白氣蒸騰,顯是剛剛練完幾路槍法。
“石老鏢頭,您這功夫是一刻不得松閑哪。”
老頭兒哈哈一笑:“不知道怎么了,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得動彈動彈活活筋骨,不能總靠酒葫蘆拱體火嘛。”
這石老鏢頭名喚石圍昌,是大通鏢局的老字輩,是個用鉤槍的好手,性格爽直,江湖人稱“火急鉤槍”,啞巴少年是他的徒弟,名叫石頭。
“你這三大車,都是生藥材?”石老鏢頭瞄了眼長風鏢局滿滿當當的鏢車。
“對,您老眼睛真毒,您走的這是客鏢?”
“人老了,走不起大營生了。”
“您可別提老,張總鏢頭會心慌的。”大通鏢局總鏢頭叫張一航,對石老鏢頭極為依仗。
“咳咳,朽木燒火耽誤事。”石老鏢頭搖了搖頭,抹了抹額頭,把大氈帽戴上道:“聽說西邊又出了油紙煞,你知道嗎?”
“油紙煞?”
“你歲數輕,對這個應是不知道的。”石老鏢頭看了看兩邊道路,不見會合的其他兩家鏢局影子,有幾分神秘地說道:“早年間,這地兒還姓郭的時候,關內鹽梟猖狂得厲害,整年價地械斗不斷,后來出來一股子人,鬼魅一般,專門劫私鹽的道不留活口,經手的人只剩下一副白骨架子,五臟六腑血肉筋脈被刮得干干凈凈,特別邪性!據說油紙煞這些人相互也不熟稔,都是收錢殺人,殺人后一人一張油紙把人肉包了四散走人,誰的分量沉誰拿賞銀大大頭。”
“唔,聽過這么一說,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不會是一茬人了吧。”
“誰知道呢,有錢就有買賣,去年年底先登鏢局就吃了個大虧,是他們的人傳出來的。”
“哈哈,還有這一檔事呀,我還以為鮮于大鏢頭是因為沒和華山派談攏的事,才張羅聯鏢的呢。”
“哈哈,兩件事都有吧,鮮于旭老小子無利不起早,他若沒好處怎么會忙前忙后?”
東京開封府有八大鏢局——
按規模來劃分,分別是天下鏢局、德威鏢局、大通鏢局、先登鏢局、長風鏢局、寧遠鏢局、永勝鏢局、四海鏢局。
后來寧遠鏢局出了事遠走江南,頂上來一家乾寧鏢局。
華山派和東京八大鏢局的梁子,就是和后邊這兩個鏢局交替時候惡化的。
華山一派十八門,是關內的綠林領袖,就如同青州海世恒、太行信義堂一樣雄霸一方,每年各大鏢局都有禮銀買平安,以往西路接洽的代表是寧遠鏢局,華山派對各大鏢局極為善待,換了乾寧鏢局后,出了岔子,華山派自此翻了臉。
鏢局不比江湖人快意恩仇,能談盡量談,談不攏也盡量避讓。
可是沒有華山派壓著,關內的各大山頭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動,西邊的生意還得做,便迫使了今日的長風、大通、先登、乾寧四大鏢局聯鏢西進。
待先登鏢局和乾寧鏢局兩家趕到時,天已經飄起了碎雪,一貫鮮衣怒馬的先登鏢局總鏢頭鮮于旭打馬跑在前邊,遠遠就向石老鏢頭和周衣拱手:“找官家拿公憑關照費了點周章,實在抱歉,實在抱歉。”
石老鏢頭打趣道:“虧你家還叫先登鏢局!為等你們,老漢我都喝干了一葫蘆好酒。”
“等會到前頭,我給你老的酒葫蘆打滿。”鮮于旭細眼圓臉堆滿了笑容,厚厚的皮袍外邊還裹著一紅里黑面的大斗篷,他張了張長風鏢局每架鏢車都押著一個鏢師、兩個趟子手極為整齊,靴背窩雪中依舊紋絲不動,由衷地向周衣一挑拇指:“滿京城的標行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老爹帶人的風格。”
周衣呵呵地一笑。
乾寧鏢局的鏢頭“銅琵琶”霍天鷹騎著一白毛駱駝坐得高高的,前后還跟著幾頭卷毛猛犬,冷著臉向周、石二人點了點頭,這人生性乖戾,不愛和同行打交道,只是手上功夫過硬,是乾寧鏢局的紅人。
先登鏢局的十一駕鏢車滿滿當當走在前邊,乾寧鏢局的四駕鏢車緊隨其后,再算上長風鏢局和大通鏢局的四駕,浩浩蕩蕩頗有氣勢。
“捷足先登!”
“長風萬里!”
“乾坤清寧!”
“阿叭阿叭!”
趟子手齊聲喊了四聲鏢,提振鏢隊的士氣,便頂著風雪向西而進。
周衣請石老鏢頭走在前邊,石老鏢頭堅決不干,一定要殿后,周衣便陪著他策馬慢行。
乾寧鏢局也如長風鏢局一樣裝的是整貨,滿滿四大車的義烏火腿,是四家鏢貨中最金貴的,故而每個寬大的鏢箱都是火漆封貼。
先登鏢局則是什么都有,拉了兩大車客鏢,剩下九車各種雜貨拼湊載無可載的,石老鏢頭哈哈地打趣:“咱們這一路是陪著先登鏢局玩,道上一定狠狠宰他娘的幾頓好的!”
聽得車尾的石頭“阿叭阿叭”地贊同。
乾寧鏢局每駕車都分配了兩個鏢師,但都不押著自己的鏢車,而是圍著霍天鷹拉呱,不時哄聲大笑,他們前頭的鏢車是先登鏢局的客鏢,押鏢是衣衫一紅一青兩位女鏢師。
長風鏢局第一車押鏢的鏢師是“小白龍”蕭騰雨,第二駕鏢車是他的兄長“無影飛梭”蕭騰云,第三車是長風鏢局老鏢師“鐵牌刀”楊千里,這三人都是長風鏢局精干的鏢師,不用周衣招呼自行就穩穩當當的辦妥一切。
石老鏢頭抹了把胡子,對周衣道:“這次西去咸陽,路上肯定不太平,你我兩家出的人少,那霍大鏢頭沒好臉哪。”
“哈哈,不會的,我看他家跟著的鏢師里有好幾位生面孔,是什么來路?”
“那三個紅纓氈帽的是‘無情劍’姜寒天的門徒,其他的都是西拼東湊的,乾寧鏢局這樣隨意用人,早晚得出事。”
“霸州鐵劍門的人?”
“正是,乾寧鏢局主人本來想請姜寒天出山,許是沒給人家總鏢頭的位置,所以只來了三個徒弟,據說一年給這個數。”石老鏢頭捏著手指做了個數字。
“噢。”周衣應了一聲,心中暗忖:鐵劍門在黃河以北頗有影響,這個乾寧鏢局看似東拼西湊的鏢師班子,還是有所打算的。
這鏢局開立有兩種模式,一種是鏢局主人即是總鏢頭的,比如長風鏢局、先登鏢局;另一種是鏢局主人聘請總鏢頭的,乾寧鏢局就是這樣,這家鏢局主人本是做粗布生意的,自己全然不知拳腳也對鏢局、江湖諸事不在行,便請人來干事。
過了青泥口,漸漸風住了,雪無聲的下,且越下越大。
聽到前邊一陣馬嘶,接著人聲鬧哄哄的,鏢車紛紛停塞不進了。
“石頭!去看看前邊有什么事。”
“阿叭阿叭。”小啞巴立刻拖著紅纓槍跑了出去。
篷車里簾子被一只手揭開個縫隙,很快又收了回去。
那只手膚色蒼白,那是終年不見天日的慘白,手背上青藍的血管格外分明。
石頭人還沒回來,鮮于旭的跟班就打馬跑過來了:“周少鏢頭,我家大爺請您過去幫忙。”
“怎么了?”
“客鏢的篷車脫了輪子,陷進泥里了。”
“哈哈,快去吧,鮮于旭這老小子一車是裝了多少人哪。”石老鏢頭灌了口老酒哈哈大笑。
半人高的車輪倒在一邊,車上的客人都擠站在道邊,鮮于旭的錦靴踩得泥黑,一邊揮舞雙手一邊喊著號子,四個五大三粗的鏢師兩邊架著槍桿努力抬別傾倒的車軸。
用了幾次力,只聽“嘎巴、嘎巴”作響,別車軸的四條槍桿壓得彎曲的,其中有槍桿已經崩裂開來。
“不行不行,車軸露出的頭兒太短,使不上力氣。”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八卦劍”賀渭龍連連喊停,有一個人泄氣,頓時力不齊了,抬起一半的車身又轟然落了回來。
一個身影閃將進來,一手抓住軸頭止住墜勢道:“大家一起用力!”正是周衣。
眾人頓覺肩頭槍桿一輕,連忙奮力挺身,車子穩穩騰起,圍觀人等一陣歡呼,一旁的人立刻推來車輪銷上,鮮于旭挽著周衣抽身出來:“賢弟扛鼎神力,名不虛傳!”
“眾人合力而已。”周衣抽出一條巾帕擦了擦手,看陸續登上輦車一色的鶯聲燕語有十來個人,對鮮于旭笑道:“您是要做護花使者呀,這么多人能拿到過所關照真真的通天本事。”
鮮于旭笑得臉都圓了:“是綺綠社的人,給朝中管大人老父祝壽去。”
開封府有律:穿州過府者不可銀錢過千,女口過三。
女口就是賣身為奴的女子,鏢局如果超過人數,是拿不到過所關照的,先登鏢局能拿到關照,自是鮮于旭臉上有光。
“二郎,你家大哥已經成親了,什么時候輪到你呀?”一身紅衣的辛二娘站在高埂笑道。
“姐姐莫捉弄他啦,啟程上路要緊。”溫婉的青衣辛三娘見周衣只是微笑不應,便遠遠為他開脫。
“男大當婚,若是二郎心中沒人,姐姐給你介紹。”潑辣的二娘眉開眼笑,惹得后邊乾寧鏢局的幾個鏢師打趣:“二娘子,你莫不是老鳥撿新枝,給自己打算呢吧!”
“呿!我是給我家兄弟操心,你們休要亂嚼舌根!”
“周少鏢頭眼界高遠,二娘給老兄弟我操操心吧,要求不高,能做口暖得、睡個暖的就中。”說話的是霍天鷹的師弟“蜈蚣槍”溫五奇。
“就你?”
“啊,怎么著?”
“去找南門口趕豬的吧,保證你睡得暖,咯咯……”辛二娘笑得花枝亂顫,眾人哄笑一團。
鮮于旭輕咳兩聲:“莫要耽誤時間,上路要緊。”
立刻有趟子手扯起嗓子喊鏢,前后呼喝連成一片,鏢車軋軋啟動,再次上路。
走了一會兒,剛剛那乘綺綠社輦車的后門輕輕推開,探出一張笑靨,對著車旁的辛三娘甜甜一笑:“辛姐姐,剛剛那黑裘郎君是長風鏢局的人?”
“嗯。”
“他叫什么名字?”
“叫周衣。”
“有個叫司空大鳥的,是他什么人?”
“是他家的幺弟,你認識?”辛三娘留心打量了打量她,這女孩子圓眸玉鼻,未語先笑,絲毫不像飽經風塵的女子。
“不是。”那女子還想說什么,卻聽車子里有人喊冷,女子沖辛三娘笑笑關上了車門。
溫五奇的三角眼盯著騎著青驄馬的辛三娘,對身旁發蔫的黑襖老幺嘖嘖道:“環肥燕瘦,你中意哪個?”
“啥子?”黑襖老幺沒轉過神。
“不懂風情的老鱉!我是說,你喜歡辛二娘還是辛三娘?”
“嘿嘿。”黑襖老幺猥瑣笑了。
“笑個榔頭,你說,那個好看?”
“我說呀。”黑襖老幺壓低了聲音,向溫五奇探了探脖子,引溫五奇歪過身子來,然后在他耳邊大聲喊道:“你家婆娘最好看!”說完大笑著一夾身下的驢子竄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