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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夢。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夢盡人間所有滄桑聚散、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然而對于一個沒有夢想、沒有眼淚、沒有笑容、沒有親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過?

特別是昨夜。

昨夜悄悄溜去,抬頭已是晨曦。

秋風陰冷,吹綻一樹樹的楓紅,楓紅如血浪般冉冉散開。

每塊楓葉皆鮮紅欲滴,紅得就像是一滴血淚。

已是深秋。

向歸云冷冷提著刀,穿過血紅的楓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異常沉重,恍似不愿前行。

只因他要去干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林震宇死了,義山、義海死了,繼仁、繼信死了,今日,連林鴻也要死了,從今以后,林家將要絕子絕孫!

他加入天絕盟本要為林家報仇,豈料到頭來剛好相反,林家一脈勢將徹底斷在其冷手之上。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林家欠他,還是他欠林家?

門開了,林鴻回頭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將降臨。

因為名副其實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僅會為世界帶來悲哀與死亡,死神本身卻是不哭的。

眼前的死神,他縱然不哭,但他為這么多人帶來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點悲哀?

林鴻佯裝若無其事,淡淡一笑,道:“你來了?”

向歸云緩緩把鐵門帶上,一雙眼珠只專注望著手中的刀。這柄刀雖然極盡平凡,此刻在黑暗中卻冷冷發光,似在嘲笑著今天握刀的人,盡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顆心,可冷得過手中的刀?

林鴻瞧著他這個樣子,溫言道:“孩子,別要責備自己!我橫豎要死,死在誰的手上有何分別?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天有眼,亦必會……原諒你……”他說著說著,聲音亦漸哽咽。

是嗎?

向歸云聽后暗想:那為何抬頭看天,從未發現半只眼睛?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只因皇天根本無眼!

造化似乎特別“眷顧”向歸云,總為他制造這么多意料之外的悲哀,還有恨!

包括向歸云昨日的恨,和今日將要新添的恨。

人間有恨,太多的恨!

林鴻雖然聲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淚,續道:“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語氣如此凝重,向歸云亦不由牢望著他。

“應承我,無論前路如何艱苦,你必須支撐下去直至為大哥報掉大仇為止。”

向歸云牢牢的看著他,良久良久,終于點頭,堅定地道:“我,仍然是繼父心中的林義云。林家永遠不會絕后,因為霸蒼穹必死在林家后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從沒開口對林鴻說過半句話,此刻甫一開口,林鴻登時驚喜不已。

他喜,并非因為向歸云終于開口對他說話,而是對他承諾。

一個口若懸河、輕易作出承諾的人,大都半途而廢,或是草草收場。

不輕易出口的,這種人最可怕,有恩必報,有恨必雪,一旦開口應承,肯定辦到。

林鴻聽得他重新承諾,很是放心,嘆道:“很好……那潛兒和念兒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無悲哀,強忍的眼淚又再次于眼眶內不住打滾,勢將奪眶而出,然而對這個不哭的孩子,他老大的一個男人怎可示弱流淚?他忽地轉身,背著向歸云,假裝打了個呵欠,手順勢向雙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滾下來的眼淚抹掉,一切若無其事。

饒是如此,向歸云可在此倉促之間,瞥見他拭下來的老淚?

向歸云突然再次開口,問:“你,有沒有其他心愿?”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林鴻怎會不明?

在此命絕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動,于是轉過頭來,以手輕拍向歸云的肩膊,微微苦笑道:“沒有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把我們三父子的尸首燒為灰燼,把骨灰帶給凈空寺的了塵大師……了塵大師是我的摯友,這次我們來行刺霸蒼穹他亦曾加勸阻,相信他定會把我們好好安葬,念經超渡……”

了塵大師?

原來林鴻也認識了塵大師?

向歸云心中一陣失笑。

怎么兜兜轉轉,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同一堆人?

林震宇、黑衣叔叔、霸蒼穹、了塵大師、林鴻,他們有些互相認識,有些互不認識,然而大家全都牽連于此事之中。

想真一點,莫非一切有所注定,半點由不得人?

命運,仿佛早已部署了向歸云的每一步,每一著。

它本已安排他去會了塵大師,即使避過一次,也避不過第二次。

這就是捉弄。

向歸云正自沉思之間,忽聞林鴻道:“孩子,你如今就立即動手吧!”

向歸云抬首,靜靜的凝視他的面,未有舉刀。

林鴻凄然問:“我太像我大哥,你殺不下手?”

向歸云并沒回答。

“孩子,不要心軟,心軟就不能報仇,更不配當男兒漢!”

他說著突然一把捉著向歸云握刀的手,手勁一吐,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戳,鮮血登時激濺而出,濺得向歸云滿額滿臉滿頸都是血!

血熱面冷,他的冷面,可會被林鴻的熱血所融化?

事出突然,向歸云并沒抽刀,因為已經太遲。

他的刀已貫穿林鴻心房,且由背門破出。

血,正自林鴻的心房源源滲出,沿著刀鋒刀柄,染滿向歸云正握刀的手,但他的手并未有絲毫顫抖。他的臉也一樣。

不要懼怕!

不要哀傷!

不要痛哭!

只要復仇!

林鴻已奄奄一息,他虛弱地看著這個孩子那張如舊木無表情的臉,看著他那只未有顫抖的手,一直逞強忍著的老淚終于不聽使喚,狠狠滑下他的臉龐,他嘴角卻泛起一絲苦澀笑意,若斷若續道:“大哥……在信中……常……說,他有……一個……了不起……

的兒……子他……他說……得對!義云,你……真的……很了不起,因為……你始終……

不哭,你……很……堅……強……”

是的,連他自己也要哭了,這個孩子依然不哭,真是談何容易?可是他雖把面對生離死別而不哭的向歸云視為堅強,一般人卻定會視之為冷血。

林鴻說到這里,已然支撐不住,口中猛地噴出一大蓬鮮血,但他堅持下去,一字一字地吐出他最后的一句話。

也是他最想說的一句話:“但……我……知道,你……你……的……心……卻……

在……哭……”

“哭”字甫出,他的身子倏地劇烈抽搐起來,一只手緊緊抓著向歸云的肩膀,象是不忍心留下這個孤單的孩子,獨自去面對未來的莫測的噩運。

他就這樣定定注視向歸云,良久良久,目光始終沒有再移開過。

因為從此以后,他的一雙眼珠已無法再動。

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點一滴落到地上,漸漸凝成一條血路,凄厲地朝絕天登龍樓延伸而去。

血,是林鴻的血,自他的頭顱滴濺下來,血滴如淚。

他的頭顱已被一刀斫下,此際散發披面,滿目冤屈不忿,真的死不瞑目。

頭顱并不伶仃,因為一旁還伴著一雙比它更伶仃的腳,正在踏著這條真正的血路。

腳是屬于向歸云的。

他的臉還是一貫的木無表情,然而林鴻在他額上面上頸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的血都是從他頭上流下一般,模樣異常嚇人。

嚇得從樹上落下的楓葉也不敢飄近。

他始終沒有流淚。

天絕盟并不是落淚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淚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爾雨粉霏霏,連天,竟然也開始哭泣……

霸蒼穹看見向歸云的時候,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濕透,臉上的血亦給洗盡。

只是,林鴻頭顱的血猶未滴干,還在一點一滴的落到第一樓的地上。

血未干,頭帶恨!

霸蒼穹并未因他這個模樣而感到半絲驚訝,相反顯得有點高興,贊道:“好!干得好!

雖然我們終究無法尋出其黨羽,但殺一儆百,相信此后欲謀害老夫的人亦不敢再輕舉妄動。”

猜對了,若非今次之事,向歸云真不知道霸蒼穹的“三絕”居然如此厲害!他親眼所見,林鴻三父子還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已悉數被制,要殺霸蒼穹,當真不宜輕舉妄動。

向歸云聽罷霸蒼穹所言,默然點了點頭,眼神并未出賣半分蛛絲馬跡。

原來在此需要之時,向歸云也是異常出色的戲子呢!

不過人生如戲,試問世間,誰又不是戲子?

現實之中,大家為著生存,為著達到目的,盡皆施展渾身解數,七情上面,傾情演出,但求獲得一個自己滿意的大結局才落幕去。

可是在此舞榭歌臺,向歸云落的卻是重重血幕,試問誰愿欣賞?

這臺戲雖才剛剛開始,未嘗獲利,他已賠上林鴻的血,真的血本無歸,但戲,還是要繼續演下去的。

因為此恨未終。

向歸云依然凝視霸蒼穹,目光雖近,心卻異常遙遠。

他的心,正在默默地。悄悄地不斷盤算,繼續布下他復仇的天羅地網。

霸蒼穹并沒發覺向歸云在演戲,更沒發覺他正在布著天羅地網來對付自己,他續道:“歸云,明天開始,老夫便正式傳你排云掌,不過今天,我先給你介紹一個人。”

言畢向身后的帷帳深處使了一個眼色。

一條人影自帷帳深處悠悠步出,當這個人逐漸步近薄薄的帷帳時,向歸云已可隱約辨見此人容貌。眼前人是一年約十六的修長少年,身披一襲淡灰素衣,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如他那身素衣一樣,淡淡的,毫不顯眼,卻又令人瞧得十分舒服。

再瞧真他的臉,怎么說呢?他長得不算俊俏,然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嘴巴方正,一臉的忠厚表露無遺。

此人雖年方十六,但臉上那股忠厚與老成持重已遠遠超越他的歲數,他一點也不像個初出道的江湖少年。

或許,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太平凡!

平凡雖不會惹來艷羨目光,不會技驚四座,不過,平凡往往是最致命的殺著,因為誰都不會去注意、防范一個平凡的人,于是他便在眾人不知不覺間“得道成仙”。

霸蒼穹側臉瞧著此平凡少年,眼神中的欣賞之情簡直無法遮掩,他對向歸云道:“歸云,這個便是你的師兄吳霜。”

然后又轉臉對那平凡少年道:“霜兒,這個就是你的新師弟向歸云!”

吳霜?原來這名平凡少年就是霸蒼穹的第一入室弟子吳霜?

霸蒼穹笑著續道:“霜兒率眾攻打千峰寨報捷而歸,豈料歸途中聽聞老夫被刺之消息,憂心之下,旋即把門下托付副帥,自己連夜兼程,第一時間趕返天絕盟,一來為探望老夫是否無恙,二來,當然是要見見他的小師弟向歸云……”

霸蒼穹邊說邊笑,笑容何其滿足,何其燦爛!顯而易見,他對吳霜的信任并不是裝出來的。而這吳霜,他那一臉忠厚縱然易份,但是他回望霸蒼穹的眼神,當中所流露的那股忠心之情極其自然。他對霸蒼穹是徹底的尊敬、服從,一切皆發生真心的。他并非常笑笑那種面笑心不笑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對霸蒼穹,絕對忠心不二!這個人才可能是向歸云復仇的最大障礙。

霸蒼穹笑聲之中,吳霜已氣定神閑地步至向歸云跟前,他拱手一揖,淺淺一笑,道:“歸云,以后我倆便是同門了,若你此后有何疑難,不妨向我直說,我必然竭力相助,我就住在西面的‘望霜樓’。”

他一派得體之言,說得甚為誠懇有禮,但向歸云并沒有拱手回禮。

他的右手還提著屠刀,左手還提著被屠者血淋淋的人頭,滿手血腥,滿手罪孽,如何回禮?

吳霜固然瞧見他手中的刀和頭,似亦甚為體諒,只是向歸云一聲不作,也沒點頭回應,卻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雙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著一個活人,在這個孩子的眼中,似乎所有人都是死人一樣,殺與不殺,全無分別!

此時霸蒼穹亦察覺場面的尷尬,遂道:“歸云,為師尚有一事與霜兒磋商,你且先把這個頭顱處置掉吧!”

其實向歸云如何處置林鴻的頭顱,霸蒼穹根本無心理會,因為他殺一儆百的目的已然達到。

向歸云只緩緩的轉身,緩緩的步出絕天登龍樓,林鴻的頭猶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向歸云難以與霸蒼穹算清!

霸蒼穹看著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問身畔的吳霜:“如何?”

吳霜淡然道:“他很冷。”

霸蒼穹笑道:“很好,老夫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但……”吳霜欲言又止。

“哦?”

吳霜毫不諱言,面露憂色道:“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吳霜說得一點沒錯,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過,這個喚作向歸云的小師弟,在許久許久以后,終于干了一件使其痛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徹底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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