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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時光荏苒,茫茫眾生,似是未及回首前塵歲月,又已十年。

向歸云已經十六歲了。

在這十年當中,林震宇對向歸云倒真不錯,除了處處維護此子,還特意為其雇了一個塾師回來教導他讀書認字,免得他與自已兩個兒子聚在一起學習,易起爭端。

然而,向歸云縱使在學習時還是一貫地一言不發,他依舊冰冷如昔,就連塾師亦不敢強逼他一開其口。

他似乎對任何事均毫無興趣,但每當林震宇教導義山和義海練劍時,他總是站在老遠的地方觀看,可是當林震宇招手叫他一同練時,他卻又遠遠避開。

負責照顧向歸云的壽伯亦察覺這孩子不喜與人接近,小臉上常常蓋著一層寒霜,令壽伯再不敢過于接近他。

不僅壽伯,林家上下所有人亦是一見他便回避,就像這孩子會帶來不幸一樣。他娘親蕭晴雨自嫁入林家后,仿佛已完全忘記了自己有這樣一個兒子。有時候,兩人難得偶然在林家偌大的庭園中遇上,相遇時也沒什么話說,只是如陌路人般經過。

她冷!

他比她更冷!

他冷好像一座雪山冰雕,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

這樣一個孩子心中,到底在想著些什么?

誰知道?誰想知道?

也許,只有林震宇一個人想知道!

直至那一回,他終于知道了。

那一回,蕭晴雨不知因何染上重疾,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已有十多天了。

林震宇為此換了不少大夫,可惜此病還是屢醫不愈。

蕭晴雨可憐兮兮地在床上茍延殘喘,痛苦異常,人亦昏昏沉沉。

向歸云靜靜的瞧著自己的娘親輾轉呻吟,目光中沒有絲毫憐惜之情。

林震宇正站于其身畔,面露憂色。

他想及蕭晴雨半生守寡,自嫁進林家后,以為日子將會好過,然而,她的好日子并不長久。真是命薄如花。

林震宇黯然對向歸云道:“義云,聽大夫說,你娘親……她……”

他欲言又止,聲音更有點沙啞。

“她……已活不長了,現下我只是以人參給她續命,也許……這數天之內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望著向歸云的臉,他的臉木無表情,不帶任何七情六欲。

他徐徐走出房去。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蕭晴雨終于病發。

林家莊所有人等到莊主的寢居中齊集,各人團團圍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莊主夫人,均是神色惻然,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只有一個人仍未到來。

他就是向歸云。

林震宇坐在床沿,緊握著蕭晴雨的手,他環顧眾人,卻未見向歸云的蹤影,于是問壽伯道:“壽伯,義云呢?”

壽伯面露慚色,支吾以對:“我……不知道,少爺似乎在……兩天前已不見了?!?

“什么?”林震宇一呆,剛想追問下去,躺在床上的蕭晴雨卻忽爾半張秋瞳,虛弱地低喚:“震宇……”

林震宇連忙附耳細聽,只聽蕭晴雨仍在喚著:“義山,義?!?

他不由得咫一酸,這個女人對他所出的兩個兒子總算有心,瀕死時還在叫他倆的名字。

義山和義海驟聞繼母如此呼喚他兄弟倆,也是不能自己,眼角一濕,淌下淚來。

這些年來,蕭晴雨縱然只為討好林震宇而善待他們二人,但也可說是克盡已能,關懷備致了。

半昏半死之間,蕭晴雨猶在夢囈般呻吟,喚道:“歸云……歸云……”

林震宇臉色陡變,他想不到蕭晴雨平素苛待自己兒子,此刻竟會惦記兒子名字。難道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蕭晴雨雖是虛弱,但歸云二字卻是不絕于口。她已不復記得兒子易名義云,在她心坎之中,他一直是歸云!

她的心中,原來還有歸云!

女人叫喊同時,不知何來氣力,驀地精神一振,雙眸一睜,似是回光返照,目光即時流轉,眼睛在搜索一個人。

一個令她畢生引以為憾,卻又不能擺脫的人。

過了良久,蕭晴雨面露失望神色,對挨在她身畔的林震宇道:“震宇,歸……云……

呢?”

她關心的,仍是歸云!

林震宇不知應對眼前快死之人說些什么,倘若他直言不見了向歸云,定會使她倍添憂心,可是若然不說,又不知從何處找他回來?

正躊躇間,突聽門邊的仆人嚷道:“?。『昧耍贍敾貋砝玻 ?

眾人都把目光移向那個正踏進房內的向歸云身上,只見其一身衣履滿是破洞,骯臟異常,這兩天也不知去了何處?

蕭晴雨甫見兒子,慘白無血的臉龐頓呈現少許生氣,可是再瞧他那身又破又臟的衣裳,卻又不禁若斷若續地謾罵道:“你……你這……孩子,到底……到什么……鬼地方……

玩耍……去了?”

她與他似有宿世冤仇,此刻仍不忘罵他。

向歸云并沒回答,木然地站在離榻前數尺之處,沒有行步近前。

林震宇霍地捉著他的小手,暗自用力把他拉近,在其耳過低聲勸道:“孩子,別再意氣用事,你娘……真的不行啦!快好好的跟她說幾句話。”

向歸云被林震宇強拉至床前,蕭晴雨無助地看著他那雙冷冷的眼睛,道:“歸云,你……

待我……總是……如此的……冷,你很……恨娘親……么?”

她一直耿耿于懷的疑問,終于提了出來。

向歸云悄無反應,不過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哀傷。

可惜,正在神智迷糊的蕭晴雨并未發覺他這絲深入骨髓的哀傷,她只是震顫地伸出自己那枯瘦的手,輕撫著向歸云的臉龐,道:“娘……要死了,你……會哭……嗎?”

她到底不敢肯定。

在旁的林震宇不由分說,接口道:“孩子,你這就依你娘親一次,哭吧!”說著兩行淚已掉了下來。

向歸云默默的看著她那痛苦。憂郁的臉,正要伸手入懷,似欲從懷中掏出一些東西,但手兒卻突然給蕭晴雨的手緊緊握著。

他的手兒雖小,卻是冷的。他的心,會否同樣冰冷?

蕭晴雨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果然……不哭!”

說著說著,握著他的手亦逐漸松軟下來。

“晴雨!”林震宇心知不妙,急忙搶上前抱著她,蕭晴雨已氣若游絲,仍兀自苦笑道:“震宇……我沒有……錯怪他,他……真的……沒有為……我流下……半滴淚……”

說罷手上一松,立時芳魂寸斷!

她至死都不相信向歸云會為自己流淚!

林震宇即時緊抱著她的尸首不放,老淚涔涔而下,義山倆兄弟亦嚎啕大哭,其余婢仆也不禁潸然。

整個房間立時充滿一片愁云慘霧。

只有向歸云神色如舊,他一動也不動地望著蕭晴雨的尸首,望著眾人哀痛的表情,居然沒有絲毫感動,良久良久,才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想任何人發覺。

可是,正在哀慟著的林震宇卻無意中瞥見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種異常古怪的表情,一種比死人還要難看的表情。

因為向歸云這個表情,林震宇惟有強忍傷痛,放下蕭晴雨,立即跟了出去。

烏云蓋月。

今夜的月,也是缺的。

在這半殘月色之下,林震宇一直跟在向歸云身后,他想看看這孩子于其母亡故后,還要去哪?

眼前小路迂回曲折,凄寂無聲,益覺孤清!

林震宇但覺此路異常熟悉,他忽然記起,此路是通往距林家一里外的一聲滿是墓墳的荒地。

他還記得,約莫一年前,他因有感于向歸云和蕭晴雨二人之間的嫌隙漸深,故此特意攜同這對母子一起外游散心,望能化解他倆的心病。

蕭晴雨卻于此行中無意地發現了這墓園內的一棵榕樹,她見這榕樹垂髯千縷,疏密有致,于是一時戲言他日身故后若能葬身樹下,死而無憾。

林震宇想到這里,暗自吃驚,這孩子當日亦親耳聽其娘親所言,他會否……此時,向歸云已步至一棵榕松下,林震宇不由得臉色發青,躲在樹叢中靜觀其變。此處,正是蕭晴雨所說的葬身之地。

只見向歸云緩緩蹲伏地上,開始使動小手挖掘地上泥土。

林震宇的心逐漸發冷,這孩子到底要干些什么?

泥土本非冷硬,然而以向歸云小手之力,要挖,要掘真是談何容易?

縱然如此,向歸云并沒有放棄,他一直在挖,努力不懈地挖!

可是,血肉之軀怎堪與泥土相抗,不消片刻,十根小指頭已然擦破,如泉滴血。

但他依然沒有滴淚。

林震宇心中不禁冒起無限哀憐,剛欲上前勸阻,但見向歸云突然伸手入懷……

適才蕭晴雨瀕死時,他亦曾見此子伸手入懷,企圖取出一些東西。

于是立時止步,先看個究竟再算。

黯淡的月色下,向歸云從懷中取出之物依稀竟是一株野生人參?

人參?

林震宇記起來了,他曾對這孩子提及只有人參才可養活蕭晴雨的命。他早前失蹤了兩天,會否真的往荒山野嶺遍尋人參?

林家莊富甲一方,何愁買不著一株人參?但在一個小孩心中,定然希望親自找一株人參給其娘親活命。當然,尋常孩子僅是想想而已,誰都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除非是特別的孩子才會如此。

向歸云并不是一個尋常的孩子。

林震宇頓然醒悟,心頭一陣刺痛,暗忖:“晴雨,你也太誤解自己的兒子了?!?

正自心痛之傳聞余,向歸云已經把人參放到所挖的小坑中,然后將泥土再行覆回。

與此同時,他的身子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跟著便倒在地上。

這一變真是出乎林震宇意料之外,當下無容細想,奔出樹叢,把向歸云抱在懷中,只見他臉青唇白,早已昏了過去,身子更如火般灼熱,這孩子顯然是捱病了。他不辭勞苦地往尋野生人參,回家后又驚逢永訣,小小心靈縱然仍可忍受得來,但其軀體畢竟仍是一個孩子。

林震宇望了望地上的那堆松泥,忽地慨然嘆息:“有時候,人在悲痛之時,并不一定會流下眼淚,蕭晴雨你何苦至死強求自己兒子的一滴眼淚?”他一邊感嘆一邊已抱著向歸云凄然而去。

晨光冉冉地透進房內,輕撫著向歸云那張冷漠的臉。他緩緩張開眼睛,隨即發現林震宇坐在床邊,正為他拭抹額上的汗珠。

林震宇本是一臉倦容,此刻乍見向歸云醒轉,立時時藏起倦意,抖擻精神,強自擠出一絲溫暖笑意,輕聲問:“你醒過來了?”

向歸云如常不答,只想用手撐起身子,卻又渾身無力,逼得軟在床上。

林震宇微笑道:“別急,你已昏迷了整夜,適才大夫剛來過給欠喂藥,還是再躺一會吧!”

此時敲門聲起,門開處,壽伯端了一碗稀粥進來,道:“老爺,你熬夜不眠,辛苦得很,不若由我來服待少爺吧!”

林震宇將那碗稀粥接過,道:“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壽伯見老爺如此關懷少爺,也是無話可說,識趣地步出房去。

林震宇用湯匙把粥拌和,輕輕向粥吹了口氣,才遞向向歸云的嘴邊。

向歸云沒有張口呷粥,眼中的冷意,并未因林震宇徹夜不眠的照顧而有所融化。

林震宇無視一切,勇往直前,道:“孩子,先喝一口,這樣于你有益。”

向歸云別過臉,突然強行發力坐起,林震宇趕忙扶著他,訝然道:“孩子,你干什么?”

向歸云沒有看他,吐出一個字:“走!”

這是林震宇一生中聽他說的第二句話,他立即反問:“走?你為何要走?”

向歸云簡單地說出第三句話:“娘親死了?!?

林震宇終于明白這個孩子的意思,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因為其母才可住在林家,現下蕭晴雨已死,林家已再沒理由收留自己,故此必須離去。

林震宇淡淡的道:“你不用走!”

向歸云愕了一愕。

林震宇道:“你一日是我兒子,一生也是我的兒子!只要我林震宇老命尚在,林家莊將永遠是你的家!義云,你明白嗎!”

他的目光異常堅定,向歸云定睛注視著他,似要看破他的心。

他那顆赤熱苦心,恍如黑暗里的一道曙光。

林震宇見他的臉孔已沒有先前的冷,于是道:“我還知道你在失蹤那兩天內曾跑上山找尋人參,你把它埋在榕樹下。”

向歸云一聽之下,雙目放光。

林震宇接著道:“即使所有人認為你多沒人性,我亦會因為擁有一個如此的兒子而驕傲!”

二人相對凝望,林震宇發覺向歸云眼內的冰雪逐漸融化,他的心亦已近在咫尺,一切已然心領神會。

可惜,頃刻之間,一股寒霜卻又蓋過他的眼神,他的人雖仍在咫尺,然而他的心,卻如天涯般遙遠。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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