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少年風(fēng)云志
- 風(fēng)光好潤發(fā)
- 4889字
- 2022-03-16 18:00:00
就在二人成親的翌晨,向歸云一大清早已被壽伯領(lǐng)往林家大堂。
只見廳堂之上,左右放置兩列酸枝臺凳,氣派清雅,大有豪門風(fēng)范,林家的排場倒也不少。
其實(shí)在此數(shù)年間,林家莊漸漸在江湖中打響名堂,莊主林震宇的一手林家劍法,實(shí)在功不可沒!
廳堂中央,正坐著魁梧偉岸的林震宇,和他那新過門的妻子玉濃。
二人身畔分別站著兩個小孩,一長一幼,長的年若十一,幼的約莫十歲。
林震宇一見向歸云,登時眉開眼笑,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
向歸云緩緩走近,林震宇此時才發(fā)覺他步履很慢,仿佛每一步均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踏出,以防會掉進(jìn)陷阱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向歸云至自己眼前,林震宇道:“歸云,我想要見你,其實(shí)是想跟你說一句話。”
他直視著向歸云,向歸云卻沒有回應(yīng)他。
“從今天開始,你已名正言順地成為林家一員,希望你能夠和大家和睦相處!”向歸云小臉上未有泛起半絲喜悅之色,林震宇只覺是意料中事。他接著道:“不過,入鄉(xiāng)須得隨俗,你既已成為林家之人,若再繼續(xù)喚作向歸云的話,恐怕有點(diǎn)兒那個,更不知世俗人將如何看你……”
問題當(dāng)然來了!林家莊怎能養(yǎng)育一個姓向的孩子?世俗人不免詬病。
林震宇語音稍頓,續(xù)道:“故此,你須得另取一個名字。歸云,你明白嗎?”
向歸云本沒留意他在說些什么,此際乍聽要另取別名,霎時面色微變。
但林震宇已將身旁兩個男孩拉過來,道:“這個是我的長子義山,這個是二兒義海,他們的名皆是以義為本,山海為別。”
向歸云消然瞧著林震宇的兩個兒子,二人臉上透發(fā)一股驕橫之氣,緊盯著向歸云,目光極不友善。
林震宇道:“你原名中字為云,不若以后便叫作‘林義云’,乃取義薄云天之意,你覺得如何?”
林義云?
向歸云完全沒有反應(yīng)。
玉濃一直在旁靜觀,她本來早已答允林震宇不會難為自己兒子!但目睹向歸云對林震宇不理不睬,心中難免有氣,忍不住插口道:“歸云,怎么不回答你爹?你不喜歡么?”
就著猛然揪著兒子的衣襟。
向歸云冷冷的望著她,沒有抵抗。
玉濃愈看他這張臉,心中火氣愈是上升,恨恨道:“我就是最討厭你這副德性,你總是冷冷的望著我,好像我并非你的娘一樣!我命你!快些回答你爹!”
向歸云看來遇強(qiáng)愈強(qiáng),更不開口。
玉濃忍無可忍,破口罵道:“好!你不答,我總有法子要你張開尊口!”
說不及那時快,舉掌便朝向歸云臉兒狠狠摑下!
這一招出乎林震宇意料之外,想不到玉濃竟對兒子如斯怨恨,真的說打便打,毫不留情,就連壽伯及林震宇的兩個兒子亦感愕然。
“啪”一聲,向歸云的小臉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受了一記耳光。
玉濃正要回掌再摑,倏地,林震宇那熊掌似的巨手抓著她的纖纖玉手,勸道:“雨兒,別對孩子那樣兇!”
玉濃打得性起,勃然反問:“你還維護(hù)著他干嘛?他適才上前時還沒張口叫你一聲爹呢!”
林震宇給她說著痛處,立時臉色一紅,苦笑道:“雨兒,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罷了,怎可在一時之間完全接受事實(shí)?我們?yōu)槿烁改刚撸脩?yīng)體諒他才是。”
玉濃見他這樣袒護(hù)自己兒子,也是無話可說,逼得硬生生縮回手掌。不再多話。
林震宇望著向歸云頰上那五道如血般的指痕,憐惜地道:“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此處一切,可是人的一生,總有無數(shù)失望,悲哀和變更,無論你多不愿意,還是得接受它,面對它。因?yàn)椤?
他一邊說一邊扳過向歸云小小的身子,一字字道:“這就是命!”
他一番苦口婆心之言,其實(shí)是希望這個孩子能明白自己處境,得以從容過活;然而,他亦早已知道,這個孩子絕對不會明白!
因?yàn)椋驓w云已經(jīng)別過了臉。
這樣又過了數(shù)天,林家莊的一切如常,仍舊人來人往。
婢仆們?nèi)紱]有發(fā)覺莊內(nèi)多添了一個孩子——林義云。
相反,眾人卻得悉新的莊主夫人名為蕭玉濃,因?yàn)樗?jīng)常差使他們干這干那,林家莊上上下下都給其差使過了。
這個略具資色的女子,一朝飛上枝頭,立以鳳凰自居,急不可待地炫耀夫人威風(fēng),眾人只有惟命是從,給她指得東奔西跑!
只有壽伯最是憤憤不平,這個老仆本是負(fù)責(zé)林家少爺們的起居飲食,他清楚知道蕭玉濃并不關(guān)心自己的親生兒子。
新少爺已經(jīng)在房中躲了三天,三天也沒有踏出房門半步!新夫人亦從沒前來找過兒子,她的心,不知去了哪兒?
最令壽伯感到訝異的是,新少爺年紀(jì)輕輕,竟可不言不嚷,不笑不鬧地坐在房中悶了三天!三天,真不知他是如何度過?
故此,壽伯除了給他送上飯菜外,有時候,也會走進(jìn)房內(nèi)逗他說話,以免這孩子給悶壞了。
然而,向歸云卻像是啞子一般,毫不答話,對他在房中的走動視若無睹,只是靜靜的坐著,儼如木人。
真是靜得可怕!
幸好在第四天時,他忽而自行走出花園,不過也沒往四處閑逛,只是坐地園中的一塊大石上,仰首眺著天際的白云發(fā)呆。
壽伯見他終于踏出花園,心下暗自高興,連忙到廚房為他準(zhǔn)備午飯。
于是,麻煩便找上門來。
向歸云坐了一會,倏地,一頭小狗一邊“汪汪汪”的吠著,一邊發(fā)足朝他這方向奔來。但見小狗神色愴惶,遍體鱗傷,顯然是剛剛給人毒打一場,此際慌不擇路,急急竄至向歸云身下的大石后面匿藏!
就在此時,兩名小孩手持木棒木棒追趕而至,正是林震宇的兒子——義山和義海!
他倆似是沖著那頭小狗而來,但追至此處突然失去它的蹤影,義山不禁怒叫:“呸!
那頭雜毛當(dāng)真斗膽!本少爺只是想吊它來瞧瞧怎生模樣,反給它咬了一口,不好好揍它一頓,實(shí)難消心頭之恨!”
義海附和道:“這太便宜它了!依我看,最好將它拆骨煎皮,然后煮了來飽餐一頓!”
義山嘿嘿一笑,道:“好!那我們快搜吧!”
二人遂于園中四周繼續(xù)搜尋,自然發(fā)現(xiàn)向歸云正坐在大石上。
義山走到向歸云跟前,道:“喂!油瓶,你見否有頭小狗跑過?”
出口已是異常輕蔑。
其實(shí)小雜毛早躲到大石之后,向歸云卻連半根眉毛也沒跳動一下,是怕因此而泄露小雜毛的行蹤?還是他根本便對任何事漠不關(guān)心?
他平素絕少說話,現(xiàn)下悟覺又出言不遜,他更是惜字如金。
義海此時亦上前幫口道:“我大哥在問你,你怎么不答?別老在裝神氣了。”
義山道:“二弟,他并非在裝什么神氣,而是根本就是小雜毛的同類——小雜種!”
義海道:“哈哈!無怪乎爹爹和他說話時,他有口難言啦!原來是狗口說不出人話來!”
他倆兄弟一唱一和,冷言冷語,向歸云聽了一會,便從石上躍下,逕向自己的房間走。
義山和義海豈會讓他走得那樣容易?二人身形一展,前后將其圍攏,義山閃電般捉著向歸云的左臂,暴喝道:“小雜種,我看你一定知道小雜毛滾到哪兒?快告訴我們,否則……”
就在三人糾纏之間,那頭小雜毛可能見義山和義海正在分神,于是乘隙從石后奔出,向著來處跑去。
義海目光銳利,一見是小雜毛,急忙呼道:“大哥,小雜毛就在那邊!”
義山乍聽其弟所言,立時放開向歸云。二人正欲發(fā)足窮追,忽地同給向歸云從后緊抓背門,兩兄弟一個踉蹌,向前摔倒,身后的向歸云亦隨之仆跌!
義山瞧著小雜毛愈跑愈遠(yuǎn),大怒道:“gou(第三聲)娘養(yǎng)的,剛才定是你護(hù)著那頭畜生,你作死么?”
呼喝間已舉起手中木棒向向歸云揮去。
向歸云雖然僅得六歲,惟亦不慌不忙,翻身避過,義山這一棒竟然誤擊在義海小腿之上。
義海痛得呱呱大叫,向歸云正欲站起來,卻被義山攔腰緊抱不放。
縱然向歸云長得較同齡孩子高大,動作亦甚敏捷,可是畢竟沒有武功底子,而且一個六歲孩子的氣力終究不及十一歲的孩子,一時間竟然掙脫不得!
義山道:“嘿!想逃?義海,快用拳頭揍他!”
義海呆立當(dāng)場,不知如何下手,顫聲問:“大哥,若然此臭小子有些損傷的話,恐怕其娘親發(fā)現(xiàn)后怪將下來……”
義山道:“怕什么?他娘親那回也想揍他一頓,也許她知道后還會拍掌叫好呢!你快給我使勁的揍!”
義山既如此說,義海的膽子也壯了起來,隨即揮拳向向歸云的身上和臉上狂揍,霎時間,“啪啪啪”的聲音不絕于耳,可知力道甚猛。
拳拳到肉!向歸云緊咬著牙根忍受著!他絕對沒有呼痛,沒有求饒,只是狠狠地睜著眼睛,眼神中流露著一股冷意。
這股森森冷意,瞧得那正在動手的義海亦不禁好生心寒,不敢再打下去!
義山剛想問他為何停手,突聞一陣腳步聲從花園另一面?zhèn)鱽恚瓉硎橇终鹩钋∏山?jīng)過。
二人眼見來者乃是父親,頃刻雞飛狗走,往院子另一方急遁而去。
僅余下向歸云獨(dú)自一人挺立園中,他,并沒有因痛楚而倒下!
林震宇遠(yuǎn)遠(yuǎn)已瞥見自己兩個兒子兒子鬼鬼祟祟的離去,走近一看,見向歸云滿臉瘀痕,不免一愕,道:“啊!義云,你怎么了?”
他連忙察看這個孩子的傷勢,不由得皺眉道:“出手如此狠辣,是他倆兄弟干的嗎?”
向歸云默然不語。
林震宇道:“既已干得一次,第二次必定隨之而來。我現(xiàn)下就去好好教訓(xùn)他們,好讓他們不敢再欺負(fù)你!”
說著掉頭欲去。
突然,一只小手捉著他的衣角,正是向歸云的手!
林震宇微微一怔,道:“難道你不想我教訓(xùn)他們?”
向歸云雖沒加回答,小手卻仍是捉著他的衣角。
“為什么?”林震宇問。
其實(shí)他再問也是無用,他早了解這孩子的脾性,根本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向歸云果然如他所料,已轉(zhuǎn)身步回自己房去。
林震宇望著這孩子孤獨(dú)的背影,目光漸轉(zhuǎn)柔和,喟然而嘆道:“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
雖然向歸云沒有說出被誰所打,但林震宇既然得悉此事,當(dāng)然不會就此罷休。
當(dāng)晚,他命這三兄弟一起往其寢居中見他。
三人來到父親的寢居時,蕭玉濃正待候于其側(cè),林震宇一見三人,便對蕭玉濃道:“濃,你且先行暫避,我有點(diǎn)事情和他們?nèi)苏務(wù)劇!?
“震宇……”蕭玉濃感到滿不是味兒,實(shí)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以知道的。
不過也不堅持,她還是很聽話地出去了。臨行前瞟了向歸云一眼,心想這孩子仍然如昔,沒有什么表情。
其實(shí),林震宇此次是想教訓(xùn)自己兩個兒子,由于此事牽涉蕭玉濃骨肉,如她在場的話,恐有諸多不便,所以才要她先避一會。
林震宇待得蕭玉濃出去后,即時關(guān)上房門,喝道:“義山!義海!跪下!”
義山和義海本已作賊心虛,此刻驟聽父親如此疾言歷色,腳下發(fā)軟,雙雙跪下。
義海在義山耳邊悄悄道:“糟了!大哥,爹爹是否知道一切?怎辦好啊?”
義山畢竟年紀(jì)稍長,膽量也較壯,不忿道:“定是那gou(第三聲)娘養(yǎng)的向爹告密,嘿!恬不知恥!有膽便再打一場!”
說罷狠毒的瞪著向歸云,向歸云卻是神色自若,也懶得理會他們。
二人雖是耳語,但林震宇早已在全神窺聽,一聽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放肆!什么gou(第三聲)娘養(yǎng)的?你們豈可如此辱罵自己弟弟?就連你娘親也一起罵了!”
義山仍然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孩,心直口快的道:“不是嗎?他是油瓶!”
林震宇痛心兒如此冥頑不靈,怒不可遏,喝道:“畜生!”
暴喝聲中,粗壯的手掌已拍在義山的臉頰上,重重?fù)澚怂挥浂狻?
義山只給其摑至頭昏腦脹,驕橫驟失,放聲大哭!
義海何曾見過父親如此聲色俱厲,亦嚇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林震宇道:“我此番就是要告訴你們,義云他早已沒了父親,可憐得很,你倆好應(yīng)該視他猶如親弟,三兄弟一團(tuán)和睦,不應(yīng)如此欺負(fù)他!”
義山一哭難收,林震宇微帶歉意,自覺出手確是重了一些,但有番話,卻又不能不繼續(xù)說,遂正色道:“倘若你倆再行欺侮義云的話,為父就絕對不會客氣,一定會重重處罰你們。明白沒有?”
義海早已怕得俯道連聲稱是,義山則心有不甘,仍然哭個不停。
就在此時,一直久未作聲的向歸云驀地張口,一字一字地道:“我,不需要別人同情!”
他的聲音較一般孩子低沉,語調(diào)更毫無半分稚氣。
簡簡單單一句話,令林震宇三父子震愕當(dāng)場!
林震宇這才恍然大悟,這個孩子怎樣也不肯吐露半點(diǎn)真情,并非故意袒護(hù)義山二人,而是他根本就倔強(qiáng)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這句話,不但蘊(yùn)含無限孤高倔強(qiáng),且還流露著說話者對世情的偏激,絕不該出自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口中。
這句話,也是林震宇一生之中,首次聽見向歸云說的——第一句話。
此事以后,義山和義海對向歸云更是懷恨于心,若非林震宇曾嚴(yán)令他倆再犯這個幼弟,他們定會將他痛毆至死去活來。
話雖如此,二人還是盡量找機(jī)會難為他,有些時候,當(dāng)向歸云經(jīng)過他們的身旁時,二人總會出其不意地伸腳將絆倒,讓他跌個頭崩額裂,甚至于有次更乘四下無人,把向歸云推下園內(nèi)池塘之中,弄得他衣履盡濕,狼狽已極。
林震宇每次瞧見向歸云如此情形,總會找兩個兒子查問,只是他們一一措詞否認(rèn),無證無憑,他也責(zé)備無從。
而向歸云自己縱然吃虧,卻從來只字不提,也沒有向林震宇和蕭玉濃訴苦。
他看來也不習(xí)慣活在林家,他總是時常坐在林家大門之外,遙望天際白云,呆呆出神。
在那白云深處,像是有一個他一直在等候著的人……
一個無論遇上任何變故,仍會了解他的知已。
可是,又有誰會愿意成為他的知已?